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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落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等她躺上床的时候才听到锁孔里钥匙转动的声音。许子辰没有开灯,洗澡、换睡袍、睡觉。甚至连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景落心里明白,他是知道自己没睡着的。
黑暗里,景落微微挑高的唇角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这样貌合神离的日子已经持续半年了。
景落和许子辰是在一次商务合作里认识的。彼时,景落刚进公司,虽是硕士毕业,到底还是个初入职场的小丫头,也是第一次负责项目;那次洽谈的对方代表就是许子辰。后来许子辰曾经半开玩笑地说他对景落是一见钟情,没见过这么理智冷静的职场新鲜人。景落就笑嘻嘻地回过去一句但我对您可是如雷贯耳。许子辰就摆出一个自恋的微笑问我这么有名么。景落接着说那是自然,有名的PLAYBOY么,我们公司多少小姑娘对着您老流口水呢。许子辰就顺水推舟地一边说着要不要PLAY给您看看,景大小姐?还一边身体力行地冲着景落扑过去,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倒在沙发上大笑。
那么快乐甜蜜的岁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那些年少轻狂的激情真的已经淹没在忙碌的事业和琐碎的生活里了么?
景落和闺蜜秦卿到一家熟识的西餐厅里吃晚餐。刚落坐,对面的秦卿忽然用手碰了碰她。景落抬头,看到她正凶狠地瞪着餐厅靠里的某个隐蔽方向。心里猜到几分,看着固执地目不转睛的秦卿,景落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几秒钟后许子辰带着个美女走了过来。
景落,这是李茹。我公司新来的助理。
景落放下菜单,站起身来和那个年轻女子握手。你好。
女子脸颊晕红一片,似话都说不清楚。
景落转过身对着许子辰笑笑,公事要紧,你们慢慢聊,我和秦卿就不过去了。
许子辰对她点点头,带着美女走了。
景落冲秦卿眨眨眼,紧张得话都没说一句,还是个纯情的小姑娘呢。
秦卿咬牙切齿,没见过你这么理智冷静的女人。
景落心里忽然就恍惚了一下,多年前有谁也这么说过她吧,是谁呢。
最近公司接了个大项目,景落天天忙得早出晚归。可许子辰比她还更早出晚归。只是他会每天坚持回来,即使基本都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有时候她甚至想跟他直接开口别跑来跑去了,却每每碍于两个人愈发疏离的关系而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吞回去。秦卿曾经说,两个郎才女貌天地绝配的人就这么耗着,简直是暴殄天物。只不过当时她说的是两个人打得火热却都还不想结婚的情况。
当今女子多是眼高于顶,挑剔不断,男人自然要懂得内外兼修。事业是骨,外相是皮。许子辰青年才俊,又是那种很会玩的类型,K歌飙舞、野外旅行,样样皆通。这样的男人,委实不负“PLAYBOY”之名。在景落之前,已是风流韵事行内皆知。其实景落当时答应交往,也并非就是爱令智昏,飞蛾扑火。面对这样优秀男子的频频示好,说不心动也是假的,但也就是心动而已。她是理性到漠然的女子,那时恰好感情空缺,也便就在一起了。
景落现在回想起来,和许子辰在一起不是不幸福不快乐,而是太幸福太快乐了。
开始几年彼此都是事业发展期,也就各忙各的,但若是有时间便定是激情四溢;甚至到了所谓七年之痒的时候,虽然依旧忙碌到吃饭吃到一半被助理打断的状态,但少有的空闲里仍然是平和温煦的;后来事业开始稳定,照理说感情也已趋于稳定,可许子辰更是将浪漫进行到底,每天雷打不动的一束天堂鸟把花店和景落公司里的小姑娘们感动得摇旗呐喊着要嫁就嫁许子辰这样的男人。甚至景落都没有料到,许子辰真的就收敛了许多,不再夜夜眠花宿柳。虽然偶尔也会有些风风雨雨传到景落耳朵里,但她总是听过就算,不附和也不发问,笑得一脸的高深莫测,倒让传话的旁人不好意思起来。反倒是有时候秦卿恨铁不成钢地跑来找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训。景落却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只偶尔趁秦卿训累了停下喝水的当口调侃味十足地回上一句,不管老公还是男朋友,首先是个男人。
所以,景落其实有些不太明白,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的他们,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僵持的状态了。
三月底,景落接到通知,公司将在她和另两位部门主管之间选择一名去法国总部学习,回来以后就是分公司这边的高级管理人才。时间是一年。奋斗多年的成果,没有理由拒绝。
许子辰收到消息,终于主动约她吃饭。席间几度欲言又止,景落依旧笑靥如花,却在心里冷笑。直到餐后甜点,许子辰终于握住景落的手,落落,你真要去法国?
景落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公司只有一个名额,还不一定轮到我呢。
许子辰停顿片刻,似终于下定决心,落落,我们一起过吧。
景落貌似不经意地剜着冰激凌,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
许子辰气结,终于不再开口。景落维持着脸上无辜的笑容,心里暗笑,若是刚才顺水推舟地问什么时候去排期注册,恐怕许子辰会吓得从此消失。
现在这样僵持的状态,一纸婚书就能改变得了么?没有那张纸的束缚,彼此还是自由身,纵使筵席将尽,亦是好聚好散。又何必去做结婚这种伤身又伤心的多余事。
一个月后,景落飞往巴黎。
在巴黎的日子很充实。除了每天接受培训,也会适时与国内的分公司联系,有时也在欧洲实地考察,了解市场行情。若是周末没事,景落喜欢到离公寓不远的广场上去喂鸽子,看着那些洁白的小东西在整个广场上走来走去,有时会抖抖翅膀倏地飞起来,然后就是一群飞翔的白色开始漫延整个视野,宛若飘舞着的天使羽毛;或是看着广场角落的流浪画家作画,那些简单而优美的线条勾勒出一幕幕繁复而动人的景象,有时是觅食的白鸽,有时是清澈的水池喷泉,有时又是匆忙的行人,甚至有次景落还看到了靠在长椅上仰首微笑的自己。常常一待就是大半天的时间。景落喜欢并且享受这样的闲适。她本就是个安静的女子。
空闲时候也会和秦卿视频聊天。因了时差的关系,聊天的时间都不定。通常都是秦卿在那头噼哩啪啦侃一大通,然后趁着换气的工夫让景落说些巴黎身边的新鲜事,比如有没有什么艳遇之类的。然后每每就在景落故作一本正经地说帅哥倒是有,可不是名草有主就是BL的时候,秦卿哇哇大叫着浪费啊浪费。有时也会不经意地谈到许子辰。大多时候是秦卿说到许子辰又换口味了或是又换助理了之类的,景落仍然是不动声色的微笑。然后秦卿便会叹着气加一句,上次在酒会上碰到他又问起你了。
有时候想起许子辰来,景落心里也会有些细细密密的疼痛,不尖锐也不猛烈,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景落想,这应该就是爱吧。只是,这份爱经历了太久远的岁月,已经成了习惯。就如同许子辰对她的牵挂一样,其实也是因了爱才有着那份牵挂,只是,同样已经成了习惯。
都说流年易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日历便哗啦啦地翻过去了一本。景落终于学成归国。
回来那天,是许子辰去接的机。面对这个最熟悉的男人忙前忙后的殷勤和眼里明明白白的想念,景落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小别胜新婚,两个人着实甜蜜温存了一番。小楼一夜听春雨,景落躺在许子辰怀里的时候想,不管分开了多久,为什么两个人之间还是有着这么该死的契合。难道这也是所谓的习惯么?
景落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习惯性地摸摸身边的位置,空空的。大概许子辰上班去了。接起电话,秦卿阴森森的语气就传过来,女人,醒了没?
景落揉揉眼睛,这么早?
早?您老的窗帘没开吧?
景落失笑,你在哪?
你家门口!说完没给景落反应时间就挂了电话。
景落转过头,海底花纹的蓝色窗帘果然把那一整面落地窗掩得密密实实。依稀记得昨晚似乎还看到一缕洒进房间的清冷月光,后来便沉沉睡着了。大概是许子辰今早又关上了。这个男人的细心和体贴,让人想不心动都难。
门铃被按得震天响,景落随手捞过一件晨衣披上,跑过去给怨气十足的秦卿开门。秦卿进门看看景落的状态,暧昧地笑,你们复合了?
景落竖起右手食指摇晃两下,俏皮地眨眨眼,我们从来就没正式分过手。
秦卿翻个白眼,你们俩纯粹就是在瞎折腾。
景落大笑,是是是,爱成了习惯嘛,能不折腾折腾么。
秦卿把景落推进洗浴间,赶紧洗洗,大中午的,我还等着出去吃饭呢。
景落往洗漱台上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眉梢都开始弥漫起愉悦的笑意。昨天回来也没仔细看过,整个洗浴间里除了清一色的男性洗漱用品,再无其它。没有多少人知道,许子辰是有洁癖的。
景落坐在新上任的办公室里正对着电脑研究下个季度的销售计划时,助手小优走进来,景经理,前台说有位姓杨的小姐找您。
景落头都没抬,有预约没?
没有。
那还用得着问我?
可她说您见到她就认识了。
景落终于停下手上的工作,若有所思,带她上来吧。
进来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青春逼人。景落将叹息收进心里,脸上是谦和有礼的职业笑容,未请教?
女子一副冰美人的状态,杨思思。
喔,杨小姐,请问找我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早对景小姐如雷贯耳,就想来见识见识。
景落笑意半分未减,哪里。
杨思思渐入正题,据说许总和景小姐是有名的郎才女貌?
果然是许子辰的风流债啊。景落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哪有什么郎才女貌,朋友们给面子罢了。
杨思思眸中忽然光华流转,听说景小姐刚从法国回来,离开一年,就对许总不曾担心?
景落喝咖啡的优雅丝毫未滞,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男人嘛,就像没长大的孩子,总是贪玩的。
杨思思沉默半晌,终于站起身来告辞,久闻景小姐的厉害,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临出门却又顿了顿,只不过,景小姐是否太过慷慨了?
景落转过椅子,望着窗外的天际浮云,哪有什么慷慨,只不过,不想丢了尊严。
爱情可以容忍一个人的骄傲,但却不能容许两个人的骄傲。许子辰和景落,都是骄傲的人,这样的骄傲,让他们把彼此的尊严和自尊,看得比爱情本身更为重要。这样的人,纵然爱了,也不会爱得失了自己。
新款秋装上市,景落和秦卿在商场闲逛。刚转到熟悉的品牌区,就看到许子辰挽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进来。嗳,世界总是很小的。秦卿在旁边咬牙切齿,真是冤家路窄。其实景落当时心里也恍惚了下,有多少年他没有陪自己逛过商场了?
走近了,许子辰已经不着痕迹地与那女子分开了几公分的距离。景落暗笑,做戏也要做全套不是?
景落,这是苏倩,我公司广告部的新人。
呵,竟已不是杨思思。景落腹诽,这女子,漂亮是漂亮,但气质终究还不如杨思思。面上照例是不动声色地点头微笑,苏小姐,你好。
岂料倒是苏倩把景落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然后毫不客气地开口,景小姐也是许总的女朋友么?
这样直接的话倒把旁边三人都着实惊诧了一瞬。景落讪笑着回答,是啊。
到底是太过年轻,丝毫没有掩饰的概念,苏倩再次语出惊人,可许总现在爱的是我啊,景小姐是不是应该考虑给新人机会?
景落按下身边气得直跺脚的秦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没有表情的许子辰,不紧不慢地回答,是啊,我既没你年轻,也没你漂亮,可是我和他有十年的时间呢,而且他也没有离开过我,这又该怎么办呢?
苏倩似乎没想到这样不愠不火的对手,只涨红了脸,反正他现在爱的是我。
景落但笑不语,反而觉得面前的女孩子单纯得可爱。是啊,面对男友外遇,就算不气急败坏,再怎么也该冷脸相待吧,哪像自己这样死气沉沉,看来真是老了。
看看始终沉默不语的许子辰,景落终于敛了笑意,苏小姐,我从来不放弃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从来不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只要许子辰亲口说他爱你,我绝对不会强迫任何人。我和朋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身后,没有人追上来。
出了商场,秦卿一脸怪异神色,你转性了?
景落笑嘻嘻,人家都那么开诚布公了,我也不好再藏着掖着不是?
秦卿扳过她的身子正对着她,落落,你爱他。
景落终于收起笑容,没有焦点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女子,越过夕阳的余晖,落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声音飘渺几不可闻,可我们的爱已经成了习惯。
景落换好睡袍,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许子辰走进卧室,看到落地窗前坐在地毯上的景落,略微怔了怔。试探着问,还没睡?
清冷的月光打在景落的脸上,萧瑟寂寥。她却忽然绽出一个美丽的笑容,你没有话要跟我说么?
许子辰深吸一口气,落落,我们结婚吧。
啊?景落发誓她一辈子都不会比现在更惊讶了。老实说她设想过千万种许子辰跟她摊牌的场景,或是他们继续维持这样的貌合神离,就是没想过他会在这个时候跟她求婚。
许子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不经意地做出一个抚摸她发丝的亲昵动作。两人都有些怔忡,他有多久没有对她做过这样宠溺的动作了?
景落有些语不成调,你不是最不想结婚的么?
许子辰有些好笑,以前太年轻了,对不起,落落。
景落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已经不适合结婚了?
许子辰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似要看到她心底,落落,我爱你。
景落觉得心里忽然被重重的敲了一下,然后开始泛起尖锐的疼痛,一层层纠结,似要喘不过气来的沉闷遍布全身。
许子辰叹口气,落落,说实话我曾经以为不再爱了,可后来才发现错得有多离谱,其实我只是习惯了爱你。
景落发现自己开始颤抖,她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却还是无法抑制,最终放弃。忽然就发起脾气来,你风流成性就要脚踏几条船,你说不爱就要冷淡,你说爱就要结婚,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许子辰怔了半晌。的确,他们在一起十年,不管遇到任何情况,从来都是理智冷静的,何时见过这样失态的景落。但他却忽然笑了,落落,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乎我。
景落闻言忽然静了下来,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许子辰一把抱起她,轻轻放到床上,躺到她身边,对着天花板喃喃地开口,其实我有时候不太自信。我们最开始在一起,你就没有爱上我;后来那么多年,虽然很快乐,但你对我的事都是不闻不问,甚至对我身边的女人也那么冷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只是因为习惯才继续和我在一起。
景落觉得心里渐渐泛起的涟漪席卷而来,晕染成眼里一圈圈的猩红,然后穿越视网膜的屏障,点点滴滴地顺流而下,直至没入睡袍和床单的布料里,化开成一朵朵无色的花纹。
许子辰侧过头,看着景落泪水里异常清明的双眼,落落,我习惯了爱你。因为习惯而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呢?习惯了,才会自觉地去做想要对方更幸福的事。就算习惯,也是因为有爱才有习惯啊……
景落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自己的左手,环过许子辰的身体,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左手。两只手相碰的瞬间,无名指上同款的戒指发出轻轻的金属撞击声,清脆悦耳。
既然爱已经成了习惯,那么,我们就这样习惯下去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