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景（GL）》独孤长恨

93、牛肉面（下）

　　天暗了。
　　挂上灯笼，欧阳北开始收拾面摊。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把堆得高高的碗洗洗，几张破桌子擦擦干净，然後一张叠一张，放到墙角，只留下一张桌子，以备万一又有客人来吃面条。
　　一般情况下，天黑了，陶关的人就很少出门了，只有巡夜的夜警才会来这里吃上一两碗。日子好像恢复成正常了，她又重新回到了陶关。
　　刘叔让她回局里，她不愿意。因为爸妈的死因她已经弄清楚，而且她也不想□□，可以说她当警察的动机原本就不纯，呵！这下子不用做了，人轻松了一大截，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于是，租下一个面摊，自己做面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她很满足了。
　　现在都晚上八点了，不同于大城市，这里的八点钟，大人和小孩子都会在家里看电视，偶尔会看到孩子在路灯下跳皮筋，蹦房子什么的。
　　她通常会坐到店边，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偶尔笑笑，偶尔被辣椒呛着，偶尔想念一个人……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她的小店店门还开着，这家牛肉面馆开在镇上的公立医院旁边。到了这个点，有值夜班的医生会在她这里来消夜。虽然不差那几个钱，可是她还是守着，直到一个高高的美美的身影到来，吃完一碗面，她才会关门。

　　“公子，我要一碗面！”
　　夜月在这家小店门口犹豫很半天才进来，公子在半个月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什么事都不想管，什么事也不管，只想平静的过日子。
　　公子有什么隐衷大家都不知道，可是这么一家面店开在小篱小姐上班的医院旁边是什么样的心思，她们都懂。
　　远远看着那个人，每天似乎笑得很开心忙里忙外，可是心里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让人看之不忍。
　　“月月，你要少辣多牛肉对吗？”
　　那人笑开了，酒窝一如以前一样醉人。可眼神却变了，那样的眼眸就像深不底的古井，没有人看得透了。
　　“公子，你……你还好吗？”她低头，小声道。
　　那人扬扬眉道：“怎么，你觉得我不好吗？”
　　“不是！”她动作极小的摇摇头，很想说公子回去吧！你不管，小姐也不管了，就好像那样权力和金钱是假的一样，你不要了，小姐也不要了。
　　“公子……”她刚要开口说话，抬头却见一个婀娜紫裙女子走进面馆，赫然就是索耶家的女族长，那女子见她时，也愣了一下，随既温柔的笑了笑，和她坐在一起。
　　公子店里晚上只留一张桌子，就算她不想和这个女人坐在一起，她还是要坐，狠狠瞪了这个女人一眼，这女人是不是知道公子和小姐吵架了，所以过来和她抢公子的。
　　到最后，她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成，公子一直守在门口，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这面吃得越加不是滋味了。
　　“都吃了完吧！早点回家去，女孩子不要太晚在外面。”那人神色温和道。
　　知道再不走就不像样子了，可她不想走，坐在她对面的女人显然也不想走。
　　公子笑得无奈，也不慌着赶她们。
　　洗好碗后，公子洗洗手，开始和面，在雪白的面粉里，一点点加水，一点点揉捏，看著面团一点点成型，她的嘴角也一点点翘起。
　　公子笑起来好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公子笑得这么温柔过，酒窝也好，眼神也好，都温柔的可以掐出水来。
　　能吃上公子这样用心做的面，大概会让人甜到心底吧！

　　“老板，我要一碗面，很多辣椒。”
　　听到这个声音，她和桑裳都是一震，一身白袍的女医师缓步走到店里，神情冷漠，似是一点也没有把她们看在眼里。
　　随后，她们看到公子笑了，温柔得简直让人说不话来。
　　公子利索把面条下到锅里，过了一会儿，揭开锅盖，热气冒了出来，对面而立的两个人，像是一副画，那样画里无声的流淌着什么道不明的情绪。
　　“我吃完了。”她匆匆站起身子，再也忍不住了，就算公子不说也知道公子心里放的人是谁？早就知道了，她还是看不下去。
　　与她一起站起来的还有索耶家的女族长，那女人也是脸色苍白的，想来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吧！
　　“嗯！路上小心！”
　　耳边听着公子带着磁性的嗓声，她愣了一下，含嗔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还是微笑，只是笑意里带着歉然。
　　不要和她说对不起之类，也不要那样笑了。是她一直自作多情罢了，她眼眸里似乎是有泪要流出来了，低头，要小姐看到，对公子不好。
　　她立刻匆匆走掉了。
　　索耶的女族长也同样走得很快。
　　那个一笑起来就会有两个酒窝的人是有毒的，多看一眼都会中毒，而且一生一世都解不掉了。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莫东篱眼眸看着锅子，像是生怕面跑掉一样，牢牢看着。
　　欧阳北不禁觉得好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吃的，小篱都会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看来这习惯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你伤女人心的本事，还是那么强啊！”
　　冷不丁耳边飘来这样一句话，都整整一个月了，她开店整整一月，小篱每次来吃面都不会对她多说一句话，今天是怎么了。
　　“呵！我伤女人心本事强，那你受伤了吗？”玩笑似的话一出门，她就后悔得想打自己的嘴巴瓜子。
　　小篱默不吭声在自己碗里放了很多辣椒，然后端着碗坐在她特意留得桌子那里，一声不吭的慢慢吃面，边吃边哭！

　　“辣椒太辣了。”莫小猫面无表情说道。
　　这家伙……
　　她无语，小篱根本就不能吃辣的，每次吃辣的都会辣得叫唤，放这么多辣椒，不辣才有鬼。她弯腰取出早已经备好的牛奶，放到小篱面前。
　　“喝吧！能解辣的。”
　　莫小猫怔了一下，不情愿拿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牛奶，店里一时被安静吞没，说实在的，她每天最喜欢这个时候，也最讨厌这个时候，这样矛盾的心情根本无法解除，就像她过去那些年一样。

　　“你说过你爱我！”莫小猫放下空杯子，淡淡道。
　　“我在床上说的话能信吗？”她微笑，说出的话自己都觉得很欠揍了。
　　“就知道你不会认的。”莫小猫继续吃面，又辣得流眼泪了，那家伙皱着眉头，却仍大口大口吞咽！
　　一只手忽然按住她的手，只听到某人轻道：“别吃了，我给你换一碗。”
　　她抽回手，淡道：“我吃不下了，对了，你忙了一整天，你吃过没有了。”
　　“还没。”
　　“那剩下的给你吃好了。”

　　小狐狸看了小猫一眼，从她手里拿过筷子，闷不吭声端过面碗狼吞虎咽。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吃面吗？你每次都要大叔给我们碗里放很多辣椒，每次都害得我吃不完，你一个人吃一份半，想想你那时就够坏了。心机这么重，我干嘛当时那么傻事事都听你的。”
　　耳边女孩说话的声音小小的，却一字一句传入她耳朵，她吃面，不说话，只是听着。

　　“可你从小都很宠我，我要什么你想方设法都会给我弄到，不管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任何要求，从小你就很惯着我，明明你还比我小一个月，出了事都是你扛，从来都不让我操心的。你从小就很喜欢我对不对！”

　　她喝面汤，咕噜咕噜下肚，擦嘴，沉默。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不知道将来我们会如何，可是有一件事我想搞清楚，徐行中那么聪明的家伙，为什么会做那么多蠢事？还有她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曦和的事情，弄得曦和要亲手宰了她。”
　　莫小猫手紧握着杯子，轻声道。

　　对面的狐狸微微侧头，微笑道：“承蒙惠顾，明天请早。”
　　莫小猫凝视着狐狸的眸子，涩声道：“不用明天请早了，我明天就不在这里了。我要和徐砚去国外，今天不问明白，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小狐狸笑了，道：“终于想通要结婚了吗？好事啊！”
　　她拍桌站起，冷冷瞅着小狐狸道：“是，我明天就嫁人，明天就跟别人睡了，全是你的东西都是别人了。你要是好样的，就别哭哭啼啼不放老娘我走，要是那样做了，你就自己打自己十几个耳瓜子。”
　　“你真的明天要走，还要结婚了。”小狐狸笑容变淡，轻声道。
　　她低头看了那人一眼，道：“你若今天还不留我，我明天就真走了，真结婚了。”
　　“那……祝福你！”那人低头微笑，道。

　　祝福我！
　　果然够狠！都下这种猛药了，臭家伙还这死德性，老娘就真走给她看！
　　她踢开椅子，气得要死往门外冲，结果有人比她还快一步，把她拦在门前，眼眸一眨不眨看着她，似乎是想把她样子刻在心里。
　　心又在不规律的狂跳了，被臭家伙这样看着，她那里还迈得开脚步，别说走了，连动都没有办法动。
　　“既然明天都要走了，就陪我多坐一会行吗？”
　　那家伙堵在门口，本来就长得高，门又小，她不点头能行吗？
　　蓦的，手被那家伙握住了，那家伙还随手关上了门，她又不会这么一下跑掉，关门作什么。

　　又回到桌边，那家伙不知道从那里摸出一袋核桃，一个个捏碎，一点点剥给她吃。看到吃的份上，她才留下来的，才不是为了这家伙了。
　　“好吃吗？”那家伙笑得温煦道。
　　点头，嘴里都塞满了说不出话来。
　　“和儿也爱吃！”那家伙陡的说道。
　　她差点一嘴核桃没有全部喷出去，妈的，这核桃怎么是苦的，一点也不好吃，她要走了。

　　“可我却从不愿剥给她吃，因为反正都是骗人了，对她太温柔了，连自己也会被骗倒。”
　　不顾她难看表情，小狐狸眼神悠远起来了，慢慢道：“她很喜欢我，虽然她从来不说，可是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全部都先拿给我，就算我逗她，她也顶多和我生气一个晚上，第二天稍稍一哄就好了。
　　我本不喜欢女人，因为长得那样，所以不知为何喜欢我的女人比男人还多，久久而之，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喜欢女人的。可我却知道我不喜欢任何人，连自己也不喜欢。
　　因为爱一个人太痛苦了，得不到所爱就要在等待中过一辈子，最后还要落个灰飞烟灭的结局。我才不要！
　　我妈是个傻女人，可我不傻。
　　我生得这么聪明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我不甘心，像我这么聪明又好看的孩子，为什么爹不疼娘不爱的？
　　我恨我妈，生我而不爱我。我也恨我爸，爱了一个又爱一个。
　　妈死了的时候，我还年幼，谈不上有什么能力，所以无法报复。自小都在打骂中渡过，妈说，中儿你要恨就恨你父亲，是他不要你的。
　　是啊！我要恨父亲，可母亲在临死前掂念的还是那个要我去恨的男人。
　　我不甘心，凭什么他是天帝就可以不要人间的妻女了。
　　我要他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打小修行起来，我练一日胜过别人千日，就那样，我还是不要命的练功，好几次都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每次要死不死时，我都告诉自己，徐行中啊徐行中，你争气点，你要就这么死了，就太便宜那个抛你和妈的人了。
　　那人有儿有女又如何，有你强吗？有你聪明吗？
　　总有一天，你会叫他后悔的。
　　每次都这么想着，每次也就这么挺过来了，我的身边向来只有清风明月相伴，清溪白石为友。那样潇洒自在的活着……夜半无人时，心口总会莫明的涨痛。
　　我恨天，恨地，恨得无法安眠。
　　我知道我解不开心结的话，这一辈子都不会舒坦，恰好我是个又强又小心眼的主，阴谋诡计是强项，挑拔离间也是强项。找根箩卜钓驴跑也是强项中强项。
　　正好有空又无聊，就挑起点事端玩玩。玩着玩着就抽不开身，也忘了自己只是想玩而已。”

　　一巴掌狠狠招呼在小狐狸脸上，秀气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边，小狐狸捣着脸揉了几下，抬头看莫小猫，露出一丝苦笑道：“手打疼了没有？”
　　莫小猫气到语塞，狠瞪着这家伙不说话，陡的抓过这家伙的手，狠狠咬上一大口，这下咬得太狠，连皮都咬开了，血都渗出来了。
　　小狐狸笑得仍然那么温柔，轻轻道：“我后来还是喜欢上一个人了。小篱，我喜欢上你了。因为你又傻又笨，明知道我有问题，还是对我好，这世上就你不会管别人说什么，一骨脑的相信我。”
　　莫小猫松嘴了，吐了一口唾沫在这家伙处慢慢揉着，她的唾液可以冶伤的，这家伙虽然皮厚但到底是女孩子，就不要再让她身上有伤口了。

　　“你说的那个傻女人是曦和不是我，不要把我和一个死了女人弄混了。”心里不知为何不爽，她不喜欢臭家伙神情温柔看她，却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是啊！和儿死了，呵！我逼死的，是我，是我逼死的。”小狐狸用手撑住头，苦涩道：“我不但会逼死她，还会逼死你。小篱，教教我，我要怎么才不会伤害你。”
　　莫小猫盯着小狐狸，慢慢道：“我很笨，你多骗骗我就行了。”
　　“骗你？还要骗你吗？我也曾想骗和儿一辈子，可是……”
　　“她是她，我是我！”莫小猫恶狠狠道。

　　小狐狸伸手抚着小猫的脸，眼神悲怆，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惹毛了和儿吗？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那样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这辈子对你这么好了。”

　　莫小猫一张脸黑了，这家伙这种悲情的嘴脸想忽悠谁了。
　　“有话快说，有那个啥快放！”
　　“我抱过和儿！”
　　一个晴天霹雳甩过了过来。
　　“你说什么？”莫小猫恍然觉得自己像质问自己老公是不是在外偷情的老婆了。
　　“而且和儿有了我的孩子。”
　　莫小猫犹如隆冬掉进冰窟里，浑身都是冷的，她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接下来听到话，说不定让她都会起杀了臭家伙的心。
　　“原本是想把你嫁掉，就再也不会影响我。结果你在出嫁前的那一晚，跑到我房里，让我喝下有催情作用的茶，我本来就对你没有什么抵抗力，一个顺手就把你抱上床了。”
　　什么叫做一个顺手，感情你抱我你还不情不愿啊！
　　“孩子了？”她声音干涩道。
　　这话问了也白问，如果有了孩子，她怎么会现在都没有见着，那孩子去那里了。
　　“死了！”小狐狸脸灰灰道：“你根本生不下来那孩子，有我的骨血，那孩子灵力太强，而你上了天界之后，身子就开始变虚弱了。”
　　“是我生不下来，还是你做了什么事？”陡然，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疼，剜骨般的剌痛着，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我让人给你喝了打胎药。”

　　“欧阳北，你这个王八蛋，那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能……怎么能……”
　　忽的，泪如雨下，忽的，肝肠寸断……
　　脑袋里有什么景象浮现出来了，好疼，好疼！

　　“徐行中，你好狠，那个是你的孩子，你的。为什么你这么狠心，连孩子都不要了。”
　　“天后，你说什么，我不懂！”
　　“是啊！你不懂，我懂。你不要这个孩子是因为你小时候不快乐，你怕看到那个孩子就像看自己小时候。你这个笨蛋，我才不会对孩子不好了。就算再怎么恨你，我也不会对孩子不好。你害我全族，只为了博得你父王信任，然后一手覆灭整个神族，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这样也罢了。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是谁哭得那样厉害，是谁疯了似的在打小北。
　　小北为什么连躲都不躲一下？
　　还有为什么她觉得全身都痛啊！

　　“小北，你杀了宝宝。”她恍惚一下，说出这句话。而她面前小北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嘴角慢慢扬起。
　　“你想起来了。”

　　她摇头，又点头。

　　小北的声音依旧轻柔，道：“小篱，你不是曦和，别哭了，没孩子的人不是你。”
　　她又摇头，她是，她真是。
　　就算什么都忘干净了，孩子从身体里被剜走的痛苦，她再过十辈子都不会忘记。

　　“对不起！我没有想杀孩子，可是我当时救不了。你和孩子，我只能选一个。”
　　埋藏在心里几乎四千二百年话，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眼泪一点一点的落下，就好像当年看着小篱或者那样痛苦挣扎一个晚上却还保不住孩子时那样，她那时原本都想放弃安排好一切，只要小篱和孩子平安，她什么都不要了。
　　到最后，却还是由她来决定，杀了孩子，放弃小篱！
　　计划顺利的发展，到了最后，小篱知道她的身份，被欺骗了，被出卖了，连孩子都没了。
　　对着小篱，她无法还手，也无法还嘴。
　　就算杀了她一千次，她也赔不了小篱一个魔族，也救不回孩子的性命。
　　她后悔到了极点，覆灭神族，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却害了一大帮子人，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更没有脸见小篱。
　　花费六十六世时间，只为了在这一世弥补所有的过错。
　　可是她还是错了……只要你要，只有我有。
　　这句话绝不是当年说着好玩的，那年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做得每一件都是因为爱小篱才做的。
　　上辈子把这个姑娘辜负够了，这辈子就不要了。
　　原本只想着短短三十载光阴而已，放任自己一回，那知一放就收不回来了。
　　小篱，她的小篱。
　　下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不为还债而生，身上也不背负千重咒。她会毫无顾忌的爱她，生生世世，永远再也不要放开她了。
　　这辈子，这话就再也不同她说。

　　我爱你，再也不说了。
　　因为你要离开我，我要你离开我，我会一辈子孤单，因为我这一辈子只爱着你一个人，到了千重咒发作的那一天，我的脑海里也只有你，想着你，爱你。
　　却再也不要让你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那个，小女子什么都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