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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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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说:“我天生就是来还债的。”
在那之前,我正站在葡萄架下面抽抽噎噎抹着眼泪:“那又不是你弄丢的,干嘛要你还?”
于是你就一本正经地说了上面那句话。
早就记不得那时候我们究竟是几岁,反正那年的你和我都还没有上学。
“天生就是来还债的”,这句话从一个稚龄的孩子口中说出来其实很是匪夷所思的,可惜我比你还小,还不懂得惊诧,甚至不大懂得感动,虽然我破涕为笑了:“什么嘛,你瞎说,哪有人这样的。”
“真的!”你挠挠脑袋,很严肃地跟我讲道理:“我妈总跟我爸说她上辈子欠了我爸的,这辈子要还债,我是我妈的儿子,跟我妈一样!”
说到最后一句时,你努力板着脸,生怕我不信,其实,我怎么会不相信呢,那时候我是你的小影子,就算你告诉我白雪是黑色的,我也会点头说我知道你亲眼看见过。
也其实,我并没有听懂你说的,但是却记住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很多年以后的今天,一提起你,我依然能够想起那天你说的话,和你当时的表情。
我们应该有故事的,不是吗?
2
怎么也想不出,上一次见你是念初几。初二?可我明明记得,初三那会儿还常常在回家路上听苇的同学提起她同桌的你。
其实,小学没毕业,我们已经极少碰面了。虽然同在一个学校,但那个三八线风行的年代里,曾经形影不离的我们都学会了避忌,即便是路边遇上了,也会很聪明地各走一边。毕竟,你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翻墙头帮我开门的你,我也不再会总是忘带大门钥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边的人换成了苇,人是不能永远寂寞的,不是吗?你和我,是青梅竹马;苇跟我,是两小无猜。唯一的区别,你是男的,苇是女的。可是,有些时候,我宁可你们换过来,如果这样我就可以永远保有你的友谊。也许,也还不止是友谊,谁知道呢。
也许也有很多小孩子都有过跟我们一样的故事,那时候的大院儿里只有我一个小女孩儿,年长一点儿的姐姐们跟我没有共同语言,她们总是喜欢自己围起来说些悄悄话,而我挤不进那个圈子里去。
我不知道,你总带着我是不是一份责任,因为我们父母的交好。反正从有记忆起,我就整天跟着你,一直到念了小学还是如此。
我只知道,我跟着你,给你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要照顾我受我拖累自不必说,而附近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也总是在我们后面不停的喊:丢丢丢,小子带姑娘玩儿……
你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小孩子,你很淘气,你非常要面子,你冲那些小孩子丢过石子,你跟他们打过架,可是你从来没有主动甩开过我。
我们真该有故事的,不是吗?
3
你曾说过什么来着,我们是两种人,两种不同的人,应该各走各的路。
是的,没错,我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早就已经不在彼此的生活里了。
童年的大院星散已经很久,初中毕业之后你和我就没再有过交集的环境,就算,我们还在同一个城市里,只可惜人海茫茫,我是我,你是你。
其实我的生活一直都很忙碌,并没有很空闲的空间来想起你,也或者,从你走出我的生活,就再也没有想起的必要了,我猜,你也一样。
我们是童年的旅伴,你是我最早的朋友,可是我没料到,再想起你,要听妈妈提到你的名字。
那次放假回家,同妈妈闲聊,不知怎么就谈到了你的姐姐:“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住我们东院的那个艳姐?可怜的孩子,得了红斑狼疮,要命的病啊……”
红斑狼疮,居然跟轻舞飞扬同病!
脑子里闪了闪这个念头,虽然我一下子没想起艳姐是哪个艳姐,还是很难过,为她,也为轻舞飞扬,虽然我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来有人走,却还是不希望再有第二个轻舞飞扬。
妈妈看一眼发楞的我,接着说:“你小时候整天长在他们家的,对了,她弟弟前阵子结婚了,就那个总带着你一块儿疯的……”
一个名字,醍醐灌顶,你所有的一切,这些年似乎已经被我淡忘了的一切,汹涌而来。
也许这就是缘分,半年多以后,我居然在街头遇见了你。
你就走在我对面,虽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型号,可还是你。
我静静地、默默地看着你,看着你挽着你的妻子,跟我擦肩而过。
我们本该有故事的,不是吗?
4
学政治的时候老师说,质变是因为有了量变的积累。
所以我始终认为,你其实是一点儿一点儿地走出了我的生活。
只是换在今天努力地想,怎么也想不起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开始疏远。
我只是依稀记得,有次你打架受罚,我跑去看你,你却说:“我们是两种人,你以后最好离我远点儿,别叫我带坏了你这个好学生。”
说完,冷冷地甩开我,走掉了。
的确,我是老师的好学生,而你是一个早熟的问题孩子。
小学时教我们自然的那个黄老师,她女儿叫什么来着?珊珊还是莎莎?真糟糕,我的记性是越来越差劲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不止名字,甚至于她是什么样子我都没有一点儿印象了,虽然我很应该记得她。
就叫她珊珊吧,要知道我曾经莫明其妙地在她的敌意下生活了很久,我们曾经是同一个班级的,被自己老师的女儿当做敌人是件很可怕的事,尤其在小学里。好在我还算是个听话用功的好学生,这份乖巧保住了我,能维持着简单平静的学生生活。
如果没有那个下午,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珊珊为什么那么敌视我,也许我对这个世界的印象会好很多。
那个下午,我穿了件新裙装,妈妈出差刚买回来的,很新的样子,很漂亮。
珊珊在楼道里拦住我,扯着我胸前的带子:“你臭美什么你,穿新衣服很了不起吗?跟我装……”
很快响起的上课铃救了我的命,下午两节课,我没敢再离开座位。
小学的下午只有两节课,放学了,我留在教室做值日,而珊珊一下课就背着书包跑掉了。
珊珊喜欢找我麻烦,我早就习惯了,她是黄老师的女儿,我很清楚自己不能跟她争。
回家那条路,路边有块空地,好象是废弃的地基,我知道你有时候会跟些小哥们一起在那里玩,你们是拉帮结伙的,我只知道这些。
那天苇有事先走了,做完值日,走那条路只有我自己。
我低头想着下午发生的事,直到走近空地了才发现那里不止你和你的小哥们,还有好多人,好几个女孩子,珊珊一党的,珊珊就在她们中间,站在你的旁边看着我。我在心里楞了楞,依稀有些恍然,依稀有些恐惧。你没有看我,侧身跟旁边的人说什么,珊珊也在说,跟她的小姐妹,跟你的朋友,而且声调越来越大,附合者越来越多,大到走过来的我可以毫不费力清楚地听到每一个字,多到变成一场声讨,讨伐我。
仿佛是精心筹备的一场戏,演给一定会经过这里的我看,那么多难听的、恶毒的、平素想想都觉得恶心的脏话狠狠地向我身上砸过来,不留一丝余地,偏偏,狭路相逢,无处可避。
我咬着牙,装作对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辱骂和嘲笑都充耳不闻,对所有的场面都视而不见,静静地从空地旁边走过去,越走越快,走到我看不见你们的地方,脚步就慢慢变成了飞奔。
我是一路飞奔着跑回到家里的,我扔下书包趴在床上呜呜地哭,我不知道自己哭什么,是气他们,还是气你,是为我刚刚经受的羞辱,还是为我已经不认识你了。
反正,你是走出我的生活了,虽然我不愿意接受,却不得不接受了你的改变。
虽然曾经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还是希望这只是一个恶梦,这个恶梦的后遗症是直到今天,我听到有人讲脏话,都会恶心想吐。
我们原该有故事的,不然我就太冤枉太委屈了,不是吗?
5
多少年没见你了,至少也有十一二年吧,我知道你一定认不得我了,然而我却能认出你来,我从妈妈那里,看见过你结婚时的照片。
说起来,从初中时起我们就已经不在彼此的生活里,而事实上,比那时还要早,早在那个下午,早在我努力平静地走、越走越快、最后飞奔着逃离身后那片哄笑声时,所有的应该、真该、本该和原该,就都已经划上休止符了。
我从来都没忘记那个下午给我的伤害,也从来都没忘记你,虽然这些年我也始终没怎么想起过。
也有可能我根本就没有怪过你,虽然你真的伤害了我,可你也给过我很多的快乐,我喜欢记得高兴的事。
有些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们都不可能回头去试另外一种结果。现在偶尔想起来,就仿佛,从记忆的书柜里抽出一本旧相簿,翻开很多年前那一页,深深看几眼,然后笑笑,合上它,再放回柜子里。
故事就是故事,是已经过去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