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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天灾与人祸 ...

  •   童焱刚来金墉城的那个冬天,碰到了数十年不遇的大雪,如今进入了夏季,又成天的开始下雨,如果不是因为皇家推出了小夭这个“祥瑞之人”,童焱真的怀疑民间会不会跳出几个喊着“黄天已死,苍天当立”的人。
      而郁元机自从上次童焱被劫持之后,倒安份了不少,不再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除了偶尔去下司天台外,也不去翰林院值班了。童焱不知道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但是这种“安份”对她自己来说却绝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她将有更多的时间在白鹭观里撞上郁元机,使得以往被孙夫人压迫的日子雪上加霜。
      “郁……郁大人,早上好啊……”
      早上晨起打扫卫生的时候,经过郁元机窗口前的童焱冷不丁看见对方在窗边矗着,两人都愣了一下,童焱是被吓着了,郁元机则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绝然地关上窗子,犹如大清早看见了狗屎一般。如此这般的细节多起来之后,被蔑视了的童焱就觉得郁元机最近的心情似乎有些浮躁,尤其是进入了阴雨季节之后。
      难不成这家伙有风湿性关节炎?童焱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听见孙夫人与郁元机的争执后,她隐隐的不好预感就演变成对自己命运的切实担忧了。

      童焱是在夜里被惊醒的,白鹭观总共就住了三个人,往常安静的连个鬼都看不见,却忽然有人颇响地说了一句“我怎么可以现在走!”
      这语气中带着强烈的对抗意识,童焱就醒了过来。她睡眼惺忪地踱到窗口,发现郁元机房间的灯还亮着,接着又传出来一句“你打算怎么样?”
      这次她听清楚了,是孙夫人的声音。
      屋子里在说什么?童焱自然十分好奇,但是扒到别人窗下听墙角这种事童焱是不敢干的,太多因为来不及撤退而被敌人逮个正着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她没胆子以身试法。所以童焱只能尽力地把耳朵贴紧窗户的那道缝,努力捕捉着空气中的传音因子。
      无奈孙夫人好像恢复了平静,之后都只有些细碎的窃窃私语,最后门吱呀一声打开,童焱赶紧把脑袋缩回来,隔着窗户听见了脚步声,无疑是孙夫人。
      “……你简直疯了”这是孙夫人的声音。
      而后一个童焱熟悉的毫无起伏的声音随即响起,“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至此,屋外的对话告一段落,而童焱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那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好想知道啊!童焱辗转反复了一夜,以致第二天早上孙夫人来敲门时,她两个黑眼圈醒目而且吓人。

      “……孙、孙夫人?”顶着熊猫眼的童焱吃惊地瞧着眼前女子,孙夫人不是一席朴素宫装,而是穿着薄如蝉翼的青纱,裙外的蔽膝上绣着日月星云交织成的奇怪纹饰,还有同色的织锦带子从头冠边垂下。
      “我要回一趟洪崖山。”没等童焱问出口,孙夫人就率先作答,“所以我不在的时候,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我……我……”
      “如果我回来时发现观里有一点点不齐整的地方,看我怎么罚你。”
      “那……那个……”
      “你跟我来一下。”孙夫人一扭头向她的居处走去,童焱一连几句都没来及组织起语言,只得慌忙跟了上去。
      从孙夫人身后看,她衣服的背面有个被仙鹤包着的“玄”字图样,童焱由此弄懂了她为什么要去洪崖山的话——原来孙夫人也是玄教中人。
      玄教即是由七峰村那位老老老前辈姚子乔所创立的教派,宗朝开国后,这位老前辈便归隐于洪崖山,也使得那里成了玄教的祖庭。从教义上讲,玄教除了宣扬下和平主义外,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因着姚子乔在开国中的功勋,才升到了举国供奉的地位上。此外,这个教派还有个特别的传统,那就是一直并立两位教宗,分别均由一男一女担当。女子者封为昭陵元君,历代固守洪崖山,男子封号昭陵真君,出任朝廷专为其保留的司天台监正一职。
      如今担任昭陵真君一职的人——很遗憾——正是郁元机,所以刚知道这事的时候,童焱很是大吃一惊,她把郁元机从头到尾回味一遍,也看不出他跟让人顶礼膜拜的精神领袖有什么相称的地方,或者更该说……这位精神领袖完全就是个做人的反面教材。
      童焱正这么走着神,冷不防前面的孙夫人停了下来,她一下子撞到孙夫人的背上,就见前者回过头来,面色不善地指着院落子的一笼子东西问道:“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鸽子”看向那一群扑腾着白翅膀的小家伙,童焱不明所以地的回答。难道对方觉得她土老冒到不认识鸽子的地步?
      孙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走到鸽笼边上,抓起一只鸽子的腿,露出那上面系着的小竹筒,“这些都是洪崖山的信鸽,无论发生大小任何事情,你都必需用这些鸽子送信到洪崖山,尤其是郁大人的事情。”
      “那个……”观察下孙夫人不容置疑的表情,童焱犹豫地问道:“什么叫‘无论大小事’啊?哪些算是大事?”潜台词就是最近会发生什么事吗?
      “不管什么事!只要是与往常有异常的事。”孙夫人模棱两可却又无比严厉地强调着。末了,她看见童焱怯懦地点点头,便思索了一会,又追加了一句和郁元机前几日一摸一样的话来。
      “你最好不要存有什么侥幸心理,你能活到现在,都拜大人所赐,落到其他任何人手里,你只会死得更快。”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威胁我啊?!不知道我的心理建防很薄弱嘛!

      那句“死的更快”就如同魔咒一般,折磨着童焱在其后的日子里天天不得安宁。孙夫人走后,观里就只剩下郁元机和她两个人了,而郁元机却一反前段时间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不上殿的日子就在房间里写字画画,甚至还会拨弄一下当摆设用的弦琴,只把童焱搞得越发惴惴不安。
      这也很反常啊,是不是应该报告给孙夫人,说郁元机最近兴致特别的好?

      ****************************************

      “郁大人,圣上让您去朝阳宫侯驾。”
      这天,童焱正在抖自己的床褥,因为连日的阴雨,褥子里已经开始散发出潮湿味。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推开,为首的老内侍颁了口谕,身后跟着两个禁卫。
      童焱起初愣了一下,以往不知是避嫌还是为什么,梁崇光从不遣人直接来白鹭观找人。她正寻思着去通报一下,郁元机的房门却应声而开。
      “有劳公公带路了。”郁元机走了出来,他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手上还拿着一把伞。童焱看着他几步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
      “郁大人!”
      她一声喊出,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但院内院外的几个人已同时向她看来,害得她别别扭扭之际,只得临时找了个理由,“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准备晚饭。”
      这借口一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搞笑,因为这工作向来是孙夫人的任务,孙夫人走后就由宫内专门负责大锅饭的膳房内侍来送,童焱根本一天也没拿起过柴米油盐。
      可是今天她这么问,郁元机却抬眼看了她一下,欲言又止,终于在临走前神奇莫测地笑了一声,“不用等我回来了。”

      绝对有问题!这绝对有问题!
      空无一人的白鹭观内,童焱呆呆地发着愣。从来没做过饭的自己忽然问那种问题,郁元机的正常反应该是睬都不睬她一眼,说什么“不用等他”……这什么意思?!
      童焱这次可不像上次那样,沉浸在单纯的幸灾乐祸之中,孙夫人的警告此时还萦绕在她心头,不管是真是假,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小命,总是应该未雨绸缪的。可是自己在白鹭观里坐井观天地瞎想,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唯一能想到的,无非就是郁元机又在外面得罪了谁,被别人打小报告了,至于能对自己产生什么波及童焱是一概不清楚。
      唉……那些穿越故事里的主角究竟是怎么收买人心培养眼线的呢?为什么自己除了听听八卦以外,就半点正经消息都弄不来了?!
      正这么在屋里跟猫抓心般难熬的时候,童焱唯一一个比较正式的官方消息来源——小夭来了,她的汇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童焱的困混……不,不仅是弥补,而是大大地超越了童焱的猜想,其爆炸性不亚于美军扔给日本的那两颗原子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因为之前内侍带来的两个禁卫堵在了白鹭观的门外,不允许童焱外出,她只好站在凳子上,与小夭隔着白鹭观的后山墙对话,“……处……处死?……谁说的!”
      “是太皇太后告诉我的,这事现在还没昭告朝廷呢……”小夭在墙外面压低着声音,双眼难掩兴奋地闪闪发亮,“郁元机就要被处死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自由了,阿焱姐!”

      ***************************************

      “陛下,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要是让人看见,岂不是折我的寿吗。”太皇太后坐在朝阳宫的主位上,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梁崇光,一边的皇后满眼痛心,却又插不上半句话。
      “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梁崇光不为所动,只是静静跪着,犹如千年磐石。
      “陛下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并不是哀家的意思,而是满朝文武的意思啊。”太皇太后用手背敲了敲摞起来的奏章,“黄河泛滥这么大的事,司天台之前居然一点预兆都没有,郁元机身为监正难道不用负责?他平时都在干什么?”
      “他……”
      “他就顾着谄媚侍主了!”没等梁崇光说完,太皇太后的责难已如连珠炮般出口,“每天有多少人上奏弹劾郁元机,可是陛下你呢?就因为一点旧情就一味地偏袒于他。陛下,你们现在是君臣,不是洪崖山上的旧识!郁元机不仅败坏了朝纲,连玄教的清誉也一起玷污了,即使有你的面子,这次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会有如今的下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不是的!”梁崇光大声反驳太皇太后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只不过是有人眼里容不下他,千方百计想除掉他罢了,归根到底不过是容不下我……”
      “陛下!”这次出声阻止的是皇后,她几步奔到梁崇光身边,同他跪到了一起,向太皇太后谢罪道:“太皇太后,陛下他只是……只是一时心急,才会出言不驯,请太皇太后恕罪!”
      “……无妨。”太皇太后冲皇后摆了摆手,面色倒出奇的平静,“飞媛,你让他说,是谁容不下郁元机,又是谁容不下他?”
      梁崇光抬起头来直视太皇太后,一反常态地不再是散漫的神情,“太皇太后就那么想要我把话挑明吗?从先先代的少帝开始,到我父皇,再到我,是谁一直把持着朝政?是谁一直觊觎着皇位?不就是高高在上的您吗!”

      “呵呵……你终于说出来了……”良久的沉默之后,太皇太后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容却有着不易察觉的苦涩,让她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她还记得多年前初次召见还是少年的梁崇光时,这个孩子的目光和神采中饱含着能让她寄予希望的热情,那个时候,她何曾想过,两人之间会落到今天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陛下说我觊觎皇位,说我把持朝政,那我倒要问问,我觊觎皇位是为了什么?我把持朝政为的又是谁?我无儿无女,孑然一身,闫家从我入主中宫以来,也一直只是有衔无权,从不曾干政,到了最后哀家留下来的一切,给的是谁?还不是你们!我为的,还不是你们!还不是梁家的天下!”
      “您留下的?您何时会留下什么?”梁崇光冷冷听太皇太后的呵斥,忍不住讥讽道:“从恭睿皇帝驾崩之后,你就一直保持着如今的容貌,世人都说太皇太后您是天人转世,我梁崇光凡夫俗子一个,还能活着等到您留下什么的那一天吗?”
      “陛下!陛下求你别再说了!”皇后大惊失色,丈夫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他丧命,可这一切为的居然只是身边的一个幸臣!她的心中充斥着委屈、耻辱和不甘,但又不敢去看太皇太后的脸色,只是哆哆嗦嗦地拉紧丈夫的衣角,匍匐朝向地面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
      然而预期中的暴怒却并没有降临,太皇太后仅是用力地捏住了扶手,最终还是松开了。十七年的栽培和心力付诸流水,她不是不心痛的,但是面对着自己一手拱上皇位之人如此声讨,她已经懒得去辩驳。
      自己又选错了吗?经历的太多,支撑得太久,她的心已经变得够冷了,太皇太后心中苦笑,面上却换上了另一种嘲讽的神情。
      “哀家心里明白,是我当年逼着你杀了陆宁音,让你对哀家寒了心,可陛下以为郁元机就是对你一心一意的吗?”
      太皇太后忽然抛出来的这个话题让梁崇光不由一愣,他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郁元机,因为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郁元机还能依托于谁。可望着太皇太后把握十足的笑脸,他又无法立刻反驳,在太皇太后面前,他始终有种本能的敬畏,意识到这种本能后,就让他更加厌恶对方。
      “十年前,陆宁音死前是不是留给陛下了一封血书?”太皇太后第二句出口,梁崇光目光立刻由迷惑变得震惊,而太皇太后观察着梁崇光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呵呵,你是不是奇怪哀家怎么会知道,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什么能瞒的过哀家?只不过顾忌你的颜面,很多事不拆穿罢了。哀家不仅知道他留给你一封信,还知道那信上写着什么,是不是写着‘我恨天下不尽’?”

      我恨天下不尽……
      短短的几个字,将梁崇光重新打入十年来都逃脱不掉的梦魇。陆宁音是他的伙伴,是在变革的风口浪尖中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挚友,却又是最后被他推出去承担所有失败的人。他知道自己愧疚于这个人太多太多,但他不是没有自欺欺人地想过,宁音是明白自己的苦衷的,他那么善解人意,不是也说了身为皇帝的自己绝不能牺牲吗?那为什么,又要在临死前留给自己这句话。他其实是怨恨的吗?他其实是很恨自己的吧!
      “这句话一定让陛下痛心多年吧,不过……陛下可知这封信并非出自陆宁音之手?”太皇太后接着淡淡一句,无疑于晴天霹雳,将梁崇光从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拉了出来,又将他推入了另一个错综的境地。
      “不可能!”梁崇光几乎不假思索,“那笔迹明明是……”
      “是啊,陆大人于行书造诣颇高,笔迹很难模仿,可若是自幼熟识又得他教导的人,要想模仿也不是不可能吧。”
      自幼熟识又亲自教导……梁崇光不可避免就想到了一个人,那是宁音最衷爱的小师弟,那是……
      “元机?不可能!他不可能这样做!”
      “有什么不可能的!当年哀家的人亲自看守大狱,陆宁音在陛下之后根本没见过其他人,他怎么找人给你带信?这其中不是郁元机捣鬼又会是谁?”
      “……不可能……他没有理由……他……为什么……”梁崇光喃喃自语,之前针锋相对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
      “没理由?陛下你就真的想不明白吗?”太皇太后眯了眯眼,除了对眼前人的失望,现在又多了份对他愚不可及的气愤,“那陛下又为何相信郁元机对你的忠心,就因为他是陆宁音的师弟?因为他与陛下是旧友?或者……因为他委身于你?可难得你不觉得,这些理由同样可以让他恨你入骨吗!”
      “禀太皇太后,郁大人已在宫外候着了。”暴风雨般的苛责中,门外内侍的一句通报打破了殿内近乎墓穴般凝重的空气,梁崇光浑身一抖,迷茫地看向上方。
      “太皇太后……你这是……”
      “十年前,你怪哀家太绝情,没有给你机会,所以今天哀家就让你自己选择,朝臣的折子在这,人我也帮你叫来了,孰轻孰重陛下你自己做主吧。”太皇太后说完,不再做片刻停留,拂袖而去。她知道无论自己在政治上怎么贬斥郁元机,梁崇光都会认为是自己在诬陷,但在感情问题上,却是梁崇光的软肋,只要他对郁元机在私人感情上有一点怀疑,自己就有了必胜的契机。
      跪在一边的皇后为难地看了看梁崇光,又看了看太皇太后,终于还是抽抽涕涕地起身去追上后者的脚步。
      当所有人都消失之后,梁崇光一下子无力地瘫坐下来,他的脊梁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负重,凝固在佝偻着的动作上。他的世界也一如这空旷的大殿一般,此刻只剩下看似宽阔,却让人几欲窒息的疯狂。

      **********************************************

      郁元机还从没在朝阳宫外等过这么长时间。
      先前领他来的那名老内侍已经退下,不过那老头面生的很,不是常在梁崇光身边当差的人,所以从他来白鹭观宣旨的那刻起,郁元机就有了预感。
      “郁大人,这边请。”
      终于一名梁崇光的随侍出了殿来,将郁元机领到朝阳宫的一处配殿。这里相当于皇帝私人的办公场所,也常与臣子在此私议政事,梁崇光早已先一步坐在那里了。
      郁元机按礼朝皇帝拜了一拜,便被梁崇光让到了靠窗的一处坐榻上。皇帝的脸色异常的疲惫,指着案几上的一叠奏章道:“这都是自黄河汛期以来上奏的,其中十有八九弹劾的都是你……”
      郁元机随手翻开一本,却并不接话,室内顿时又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梁崇光开了口,似是对对方解释,又像在给自己开脱,“我原本是压下来的……可是臣子们一波接着一波,这必定是老太婆的指示,我也没有办法。”
      “让圣上费心了。”郁元机平静地把奏章放回桌上,“虽然黄河泛滥非人力可以更改,但臣身居司天台监正之位,这一次的确很难辩驳……”说罢他抬头定定地看向梁崇光,“那么圣上今天找臣来,是为了问臣的罪的?”
      “啊,不是不是!”梁崇光窘迫地摆了摆手,“只是自你从御史台那出来后,好长时间都没跟你聊聊了,近日为治水的事也着实让我心烦,所以今天找你来陪我坐坐。”
      说完,梁崇光朝外间唤了一声,便有内侍端来托盘进了配殿,只是梁崇光看那内侍盘上之物时,难以掩去一股胆怯与厌恶,匆匆将眼神避开,仿佛这样那盘子里的东西就能自动不存在了。

      “既然圣上心情烦闷,臣自当作陪。”郁元机起身,率先将托盘上的酒和杯子放在案上,他往两个精致的杯中斟满了酒,刚待举杯却被梁崇光一手按住。
      “陪我先说会话吧……否则你喝醉了,我还跟谁说去。”僵硬地笑了笑,梁崇光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一只手下意识的搭在郁元机的手上。
      郁元机默默地听着,偶尔回答几句,却感到手上的压力越来越重,梁崇光似乎在微微的颤抖,通过两人相叠的手掌被传到了郁元机这边。
      真是拙劣的演技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郁元机,嘴角掀起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怯弱也好,犹疑也罢,其实都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缺陷,眼前之人最大的错误,只是不适合坐在这个位子上吧。年轻时尚能凭借着热情与鲁莽遮盖本质上的瑕疵,然而一旦经历过惨痛的失败之后,却再难以重新站起来了。
      这些……师兄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才对,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的陪他走到最后呢?
      “陛下。”郁元机打断了梁崇光的话,端起了酒盏。再多的拖延也是无益,从皇帝端上这杯毒酒的那刻开始,就已经代表了他的选择,而自己只不过是要强迫他面对结果而已。
      “元机出身平凡,本只该在洪崖山默默无闻地虚度一生,然而蒙师兄栽培,陛下倚重,才得到了今天的地位。他人如何看待我,我无所谓,我在乎的只是陛下对我的心意,仅凭这一点,即使叫元机粉身碎骨,也绝不推辞……为了明瑶哥哥,我是心甘情愿的。”
      世上能喊出“明瑶”这个名字的,屈指可数,那是梁崇光少年时代为自己取的戒名。当年他寄居洪崖山,虽不是教中弟子,却取着好玩,并且也与朋友这样互相称呼,甚至连登基后的年号“明献”,都是由此而来。
      而那个“献”字,则来自于另一人的戒名,那便是玄教上任真君陆宁音的戒名——献宫。
      这个名字如同一支利箭,从梁崇光的耳朵直刺心脏,他的呼吸猛地一紧,眼中泛起了无比的苦涩与挣扎。如今,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又要亲手重蹈十年前的覆辙吗?
      郁元机满意地看着六神无主的神情在皇帝面上扩散,知道梁崇光正在犹豫、彷徨,没准也在苦苦地挣扎,于是他干净利落地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天灾与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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