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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镜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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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萦萧,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把剑。是的,我有一把剑,一把没有名字的剑,它就像我身体里的血液,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我用我名字里的一个字为它命名。我叫它,萧。
我第一次杀人是用萧,那也是我唯一一次用萧杀人。因为,萧很可怕,而我,还不能完全控制它。我看着被我用萧杀死的人,笑,笑容诡异。我看见影晶莹的瞳仁里布满红光,而她的眼神一片空茫,空茫的让我心痛……
在无数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漆黑的风越过宫殿、楼阁,在一片沉寂的修罗场畅扬回旋。丝丝凛冽的风掠过头顶,像阵阵惊鸿之声,而迎面扑来的却是血腥的味道。我站在阴霾的天空下,修罗场的城墙上,血腥的黑暗中,静静回想那些似乎没有过去的过去,心里一片索然的沉郁。
在那破碎如暮霭的记忆里,闪动着风一样的影子。影,温柔的笑容倾国倾城,背后是湛蓝的大海,空旷辽远,宛如长发飞扬中空茫的灵光……
而我突然间想起,三天后就是阿修罗战神出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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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我见到姬野时,他的眼中布满疲惫的阴影。
我说,姬野,你又整夜没睡觉是不是?
他看着我,目光冷峻:我要做战神,就必须拼命。
我说,做战神真的那么重要?
他笑,可是我却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忧伤。他说,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他的脸粗犷而坚毅,透着凛然的霸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天生的王者。那时,我低下头,心里觉得无趣。
他轻拍我的肩膀说,萦萧,你也要努力,我们不能甘心被人踩在脚下。
我无所谓的笑,笑容邪气。
那天,修罗场上的格斗异常惨烈,因为每个人都在努力,要做修罗士的战神。
已经有九个人在格斗中倒下,鲜血溅在我的玄衣上,血色被浓重的黑暗压住,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我冷笑,说,看看,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姬野在我身后,对我说,胜者王,败者死。
就在这时,监场官尖细的声音传来:大家注意,鼎武王奉皇命前来视察。只那么一瞬间的沉寂,修罗士互相传递了眼色,又投入到各自的格斗中去,仿佛来了只苍蝇般默然。而我看见姬野却突然变了脸色,眼神里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抑或是悲哀。
我不禁冷笑:什么鼎武王,在修罗士眼中狗屁都不是。
就算他权倾朝野,就算他贵为王爷,就算他是禁卫军的统领,那又如何,他又能拿修罗场的死士怎么样?修罗士是一个特殊的组织,是这个国家里最顽韧的一股力量。
修罗士只听皇帝号令。
修罗士没有感情。
修罗士是一群死士。
修罗士唯一的使命就是搏击刺杀。
修罗士唯一的荣耀就是阿修罗战神的称号。
阿修罗战神是修罗士的精魂,也是修罗士的统领。也就是说,谁当了阿修罗战神,谁就掌控了这一股顽韧的力量。
监场官不是修罗士,他是葛隆皇帝身边的太监。葛隆沉迷于酒色,于是就经常派他去监场,修罗士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向来视而不见。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地位,所以他从来不敢在修罗场上发号施令,就算以皇帝代言人的身份也不敢,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些死士砍掉了脑袋。
鼎武王显然很不满意,威严的脸上布满阴云,他环视四周,目光在姬野身上停了片刻。鼎武王身后跟着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他冷眼看着修罗士,神色乖张桀骜。我从他的服饰里看出他就是世子——鼎武王的儿子姬舒宸。他身后是武王府的三个武士,个个熊腰虎背,威风凛凛。
我心里冷笑:真正的搏击高手绝不是外表威风凛凛那么简单,这些武士只怕是中看不中打。
世子看见姬野,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然后径直走过来。
他说,姬野,你在这里混得不错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姬野如此冷硬的目光,他握紧了拳头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姬舒宸狂傲的笑起来,说,姬野,你是天生的贱命,你永远都出不了头。
姬野眼底的杀气迅速蔓延开来,我听见他紧握拳头指节咔嚓响的声音,然后我抢先一步扳住他的肩头,冷笑说:世子殿下,你不要忘了这里是修罗场。如果你激怒了这里的死士,就算你本可以当皇帝,只怕也枉然。
世子变了脸色,扬手一指,说,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我握了握身后的剑——我随身携带两把剑,一把是萧,一把是普通的长剑。我笑说,我叫萦萧,是这里三千名死士中的一个。
世子身后的武士已各自握紧了兵器,姬舒宸却挥了挥手,阴笑着转身离去。
良久,姬野僵硬的表情才舒缓下来,他看着我说,萦萧,他是我弟弟。
那天,鼎武王走后,修罗场上立刻响起一片谩骂声,因为谁都看出了这位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王爷的意图。他来视察,不过想窥探修罗士的搏击术,好让世子殿下有备无患、稳稳坐上阿修罗战神的宝座。
第二天,监场官找到姬野,低声说了几句话,姬野便匆匆离开了修罗场。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失眠,而姬野还没有回来,于是我就去找他。
我在黑魆魆的城墙上游走,冷风吹过,像刀子般刻在脸上。然后,我看见姬野坐在城墙上,凌乱的头发在风中翻展,脸深深埋入膝盖。我叫他,姬野。他抬了抬头,寒目如星,然后开始埋头饮泣。我难过的想,这个外表刚毅的人,内心却脆弱的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和他头对着头仰躺在高高的城墙上,看天上的星星。那一夜,天很冷,有风,月光却很好。我们好像还说了很多话,他说起,他父亲看到他时仇恨鄙夷的目光,他弟弟对他的欺凌侮辱,还有他孤独无助的童年,而年幼的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一切是为什么。直到十二岁时他离开了武王府,他发誓,他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片天地,总有一天,他要出人头地。总有一天,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后来,我们好像还说到了女人。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一个女孩,他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上她,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蘼岚。而我,跟他说影,我的影……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头昏沉沉的,已经不太记得他说了些什么,而我又说了些什么。可是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我对他说,姬野,我帮你,让你做战神。
其实,那天姬野离开修罗场,是因为鼎武王说要见他。而他第一次看见他父亲那么和善的对他笑,那一刻,他差点感动的热泪盈眶。可是,鼎武王却笑着对他说,野儿,你一定要帮助舒宸坐上战神的宝座。他心里很难过,因为他父亲生平第一次给他好脸色看,却是把他当作一个棋子。于是,他一个人坐在城墙上伤心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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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战神出选的那天,紫禁城内挤满了人,修罗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东面,在太阳升起的方向,葛隆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众生,他的脸色却因为纵欲过度而显得萎靡。下面依次排开的是皇帝忠实的臣子,鼎武王排在右边第一位,而我注意到葛隆身下还站着六个服饰怪异、身材奇高的异邦人。北面,是禁卫军。南面,是三千修罗士。而修罗场的西面,人头攒动,是大皇朝千千万万的子民。
格斗的规则很简单,认输者败,赢者胜。如果没有人肯认输,那就一直打下去,最后死者败,生者胜。
第一轮:监场官在修罗场中心画一个圆圈,一次进去十个人,被打出圈外就算输,最后圈内只能剩下一个活人。
这样,十场下来,原已精挑细选过的一百名修罗士精英也只剩下了十个。而对我和姬野来说,那一战还相当轻松,只相当于活动活动拳脚。这样的轻松并不是因为我们搏击之术太高,而是因为他够野,我够狠!
而这些又都源于格斗的本身,胜者王,败者死。
第二轮是两两对打,本来应该剩下五个人,可惜最后一场中两人打了平手,互相将剑插入对方的心脏,属于同归于尽。结果刚好剩下四个人。在那一战中,我的对手是一个年轻的剑客,很年轻,和我一样。可是他还是个孩子,不够沉稳。当他看见我连连后退时,他得意地笑,灿烂的笑容像阳光般铺展开来。而就在那时,我反守为攻,纵身向前,一剑穿透他的心脏。笑容像风一般散去,而我难过地发现他的目光竟然如此澄明清澈……
第三轮,我的对手是一个老者,是我们的一个老前辈,一个刀客。一柄金环刀耍得出神入化,虎虎生威,金光化作一道细网将我笼罩。我呼吸困难,手脚发冷,只是默默守着我脆弱的防线。当我手脚无力地伏在地上时,他横空劈下的金环刀蓦然顿住。他说,年轻人,认输吧,以你现在的功力,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我诡异地笑,然后身体斜飞,一剑刺向他的咽喉。本来以我所在的位置根本不可能成功,可是他太低估我的实力——确切地说是我故意隐藏了自己的实力,所以那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血顺着喉结汩汩往下流,而他不肯相信我能杀他,瞪着眼睛看我。我说,我要的是现在,不是将来。然后,他轰然倒下。在我刺向他时,他的金环刀砍在我左肩上,我拔出来,放在他身上。
我和姬野进入决赛,而这时姬舒宸才开始出场。因为皇帝特施恩泽,给了他这样的权利和机会。
我够狠,所以我出剑都是致命的招式,从不给别人一点人输的机会,所以在那三场格斗中已有十个人死在我手上。我希望他是第十一个个。
而如今的问题是,三个人怎么格斗。场内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葛隆身下的一个异邦人站出来,向葛隆行屈膝礼,说了几句话。葛隆听了,连连点头。然后,葛隆身边的太监扯着嗓子说:皇朝友邦古刹国的几位武士对京城搏击之术仰慕已久,希望借此机会与中原武士切磋武艺。皇上恩典,凡能击败古刹国武士者即拜为阿修罗战神,望诸修罗士不负圣恩倾心竭力而战,以彰显皇朝国威。
五个身高七尺相貌凶悍的古刹国武士列队走上修罗场,另一个身材略小相貌和善些的古刹国人站在葛隆身下冷眼相看。
不久,众大臣商议已毕,定下规则来:双方武士依次上阵,认输即败。上阵的顺序依次是:萦萧,姬野,姬舒宸。——意料之中的安排。
古刹国第一个上阵的使用的兵器是一柄三尺多长的大砍刀,此人刀法一般,但因为力大无穷,便也显得凌厉异常。他刀刀砍来,我便举剑格挡,几招下来,已经震得胸口发麻。挡到后来,已是越来越凶险,身上被刀锋划出许多口子,侥幸我躲得算快,那人越斗越狠,突然大喝一声,长刀向我面上扑来,我把长剑架在头顶,却顶不住他的力道,身体一点一点往下移。眼看就要被他劈成两半,我突然手劲一松,闪电般向他身下撞去,害怕他不倒,长剑又顺势刺向他脚板。他本不及防,大脚上被我刺了一剑,顿时鲜血淋漓。他脚下力虚,刚大叫着跳起来,便被我撞倒在地,我迅速将长剑架上他的脖子,说,认不认输?他瞪着两只铜铃般的大眼,说,你使阴着,我不服。我大笑,说,好,那我就砍下你的脑袋,看你服不服!长剑斩到半空,他大叫,我认输、认输了。其实在他倒下时,我本可以一剑斩下他的脑袋,只是担心那样会激怒了其他武士,惹得他们一上来就和我拼命,那可不好玩。
第二个上阵的武士用的兵器很古怪:一条六尺来长的细铁链,下面缀着一个铁球,球上布满一寸长的银针,这还不够,铁球一端的铁环上竟然还挂着两只铃铛。铁球向我飞来时,铃声急骤尖利,搅得人耳鸣如钟,心神大乱。我不禁心里暗骂,是谁造出这么恶毒的兵器,真他妈不是东西。我拼了命躲闪,依然无法摆脱,银针划过玄衣刺在身上,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脑子里充斥着金鼓般的轰响声。混乱中,我听见姬野对我喊,卧倒。于是我倒在地上,不停地向后翻滚,铁球击在我身后发出一声轰响,银针钉在地上停顿了片刻。而就在那片刻的停顿,我翻身跃起覆上铁链,借着他一提之势,身体斜飞,一剑刺出。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庞大的身躯向后倒下。我吐出一口鲜血,血腥的味道在喉间弥漫开来,而手心早已冷汗淋漓。
第三个人走上来,看着我冷笑。我说,我们继续。我听见唰唰两声响,他手中三尺长的铁棒,一端伸出两寸长的刀刃,另一端抽出三寸长的铁锥——又是一件奇兵异器。他的兵器又利,又快,又狠,而我早已筋疲力尽,只有无力的格挡,不断的后退。当铁锥刺入我的股内时,我感到锥心的疼痛,而我咧开嘴古怪的笑,然后跌倒在地。他冷冷注视我片刻,刀刃闪着寒光向我心口刺来。我无力格挡,但至少我还能拔剑——可是一柄火翎枪挡在我面前,格开了兵刃。
我听见姬野说,他输了,我跟你比。
我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姬野,我还没认输呢。我知道我只有拿下前三个,姬野才有机会打赢后两场。否则所有的便宜都让姬舒宸占尽了。而我就是瞧不起他,我他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一定要姬野赢。
更何况我还有萧,我的笑还没有出鞘。
姬野说,萦萧,已经够了。我要赢就一定要赢得内心无愧。
我想,这就是我和姬野的不同,他想要的是王者的尊严的魄力。如果我再为他拼命,他就会觉得内心不安。于是,我说,我成全你。然后,撇着腿一步一步走下修罗场。
姬野的枪法威猛霸道,如猛虎下山,而且他体格强健,在力气上丝毫不吃亏。两人恶斗了几十招,仍是旗鼓相当。然而胜负的抉择就发生在最后的一瞬间,古刹国武士铁锥直捣过来,姬野挥枪直扫,之后回枪直冲向他胸前,锐势不减,竟似拼命一般。武士被他激出了血性,也不躲,刀刃向前斩去。我差点惊叫出声,但突然察觉他好像故意使腰间露出空门,这时想起姬野曾告诉过我他有一件护体甲衣,能护住腰身和胸口。结果自然而然,武士被火翎枪透穿了心脏。
第四个和姬野是同道中人,也使一柄火翎枪。此人年岁较高,枪法纯熟老练,枪法使出来竟会显得轻盈飘逸,美轮美奂。我不禁心里担忧,此人只怕是使枪的绝顶高手。然而结局却让人迷惑不已,姬野和他缠斗了一会儿,便已露出败迹,而他却拱手认输,然后就笑着走下修罗场。
第五个人身高比其他四人还要高一点,几近八尺,使用的兵器是狼牙棒,走的路子也是纯刚猛一路,威猛不弱于姬野。那一战从头到尾都让我心悸不已,喷出的鲜血洒遍修罗场,我看着姬野疲惫的身影,刚毅的脸庞,只觉得眼前血雾弥漫,而结局却近乎滑稽的收场了。古刹国武士也为姬野的顽韧感到惊悸,打到最后两人都已力竭,便丢了兵器相互扭打,两人卡着脖子翻来覆去从东场滚到西场,再由西场滚到东场,然后就都不动了。就在场下的人都认为两人已同归于尽时,两人却又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这时,姬舒宸站出来说,姬野,你认输吧,我来打。
姬野笑着摇头。而他的笑像撕裂的伤痕,苍白而无力。
姬舒宸咬着牙,恶毒的说,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死在这修罗场上。
我在场下握紧了萧。如果有异动,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冲上去再说。
古刹国武士看了姬舒宸一眼,说,古刹国勇士决不和胆小鬼打。然后转向姬野说,你是了不起的人,我认输。
我冲上修罗场,举起姬野右臂,大喊,阿修罗战神万岁!
场下一片欢呼。而我发现,我的手上沾满了姬野的血迹。
葛隆身边的太监大叫,肃静,肃静。禁卫军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等场面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我扶着姬野走下修罗场,葛隆将象征权力的神杖交给他。
礼毕,葛隆身边的古刹人,也就是六人中唯一没有上阵的那个,他走到我面前说,你没有尽全力?
我笑说,怎么会?
他说,那你身后的剑为什么一直没有出鞘?
我说,因为这把剑不太好使。
他说,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我眯起了眼睛:这把剑只能杀人,不能看。
那自称古刹国第一勇士的古刹人在旁边说,这是我们古刹国的王子索图尔,王子只想看看你的剑。
我眯着眼睛,不说话。
葛隆说,王子既然想看,你就让他看看吧。
我冷笑,这样的皇帝真是可怜。这些年来古刹国一直对皇朝虎视眈眈,虽然没有大规模战争,但形势已经很明显,边城也时有危机。而稳坐紫禁城的葛隆皇帝只贪图一时的安逸与虚荣,连年派使者献贡。如今,连这样的小事也要看别人脸色。
我抽出萧,血光弥漫,无数双眼睛闪动着火焰般的红色,四周一片瘮人的杀气。
我看着萧,笑容诡异。
良久,索图尔说,好剑!
我说,好剑不好使。
从此,我的萧开始传遍紫禁城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