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沈碧河

7、第 7 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章犀说：“太晚了，走吧。”
　　于是他开车送我回去。
　　车在公寓门口停下来。章犀说：“再见。”
　　我看着他。
　　见我许久也没有动静，他终于回过头来看我。
　　“要不要我送你上去？”他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感情，仅仅只是出于礼貌。
　　我摇摇头，下车。
　　他没有马上开车走，望着我。
　　迟疑了一下，他说：“你……看上去很累……早点休息。”
　　我忽然觉得很累。我是一个初出茅庐无法无天的孩子，我为什么不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我何必要这么累。
　　我不怕承担任何后果。于是我开口说话。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轻松。
　　“我五岁的时候遇见一个人，他救过我。可能他觉得是举手之劳，可是对我，从那以后就一直记得他。”章犀默默地听着，面无表情。
　　“我十五岁的时候再次见到他，是他在艺术节上担任表演嘉宾。他不知道我在后台偷偷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后来，我坚决要学钢琴。虽然所有的人都告诉我十五岁才开始学太晚了，也太难了。可是我不管，我一定要学。我每天花十几个小时练钢琴，同学叫我出去玩，我不去，别人看乐谱看一遍，我不懂，就看十遍、一百遍。最后我是全校第一名毕业。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可以配得上他。七年后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他，才明白他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可惜他不明白。”我一字一句地说完，看着章犀。
　　他依然沉默。过了一会儿，他下车向我走过来。
　　我看着他慢慢地走近，像经历了千百年。
　　他在我面前站定，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淡淡地说：“你上去吧，外面冷。”
　　他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眼神温暖。
　　我徘徊了那么多年，踟躇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我要的答案。

　　第一个打电话给我的人便是李冬阳。他高兴极了：“陈于！恭喜你！”我以笑作答。
　　章犀和我的事，他没有打算瞒任何人。每天我下班时他那辆黑色的保时捷都会准点出现在公司门口，他出席的所有派对，身边都会有我。很快，八卦杂志上也出现了我们的照片。难听的话铺天盖地而来，说他老牛吃嫩草，说我为了荣华富贵自甘堕落。
　　当然，也有支持。李冬阳是百分之百站在我们这边，还帮我们向章犀的母亲说尽好话，赵修文先生一家也为我们高兴。
　　星期天，章犀和我开车去海边。在一起之后，才发现我们有很多地方都很像。都是从小就喜欢海，都喜欢吃红豆冰，都喜欢看狄更斯的书，都喜欢蓝色，都喜欢百合花。而且，他居然和我一样喜欢看漫画《尼罗河的女儿》。
　　今天风和日丽，海上很平静，小朵的浪花轻轻地涌上来，拍打着沙滩。
　　章犀和我牵着手在沙滩上慢慢地走。我们都很喜欢这种祥和的感觉，很舒服。
　　“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去看全世界所有的海。”章犀说。
　　“等你有时间，我陪你去。”我答。
　　章犀笑：“小的时候有大把时间却没有钱，现在有钱了却没有时间。”
　　我微笑：“目前为止，你最喜欢哪里的海？”
　　“马尔代夫。”章犀微笑望着大海，“那里的海是透明的蓝色，非常漂亮。阳光一照，海水就像水晶，闪闪发光，你站在岸边就可以看见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将来你带我去好吗？”我听着他的描述，不禁悠然神往。
　　“将来……好啊。”他答。
　　我听出他话里的迟疑：“你不想带我去么。”
　　“不是。”他看着我，“陈于。”他似乎想说什么。
　　“嗯？”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你会怎么样？”
　　“找不到你？”我奇怪。
　　“我是说如果。”他微笑。
　　“那我就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找到你为止。”我笑。
　　他转过脸去看海：“你真是个傻瓜。如果换过来是我，我一定不找你。”
　　“为什么？”我撅起嘴。
　　“因为一个人既然下定决心要离开，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旁边的人就算千辛万苦找到他，也是两败俱伤。何必呢？不如放他自由。”
　　我伸出手去，轻轻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看不出来你这么悲观。我一直以为你很坚强。”我微笑。
　　他也笑：“这是事实，跟坚强或者悲观没有关系。”
　　我认真地看着他：“章犀，无论将来怎么样，我们也要在一起，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
　　他笑而不答，轻轻地拥我入怀。

　　家里的人终于知道了我和章犀在一起的事。母亲一直是很保守的人，所以我本来打算迟一点告诉她。
　　叔叔打电话给我，说母亲很生气。
　　回到家里，果然看到叔叔和君荣他们都安安静静地，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她平常很少发脾气，但若真的发起脾气来，大家都怕。
　　茶几上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八卦杂志。
　　“姐，你回来了。”君颖倒了杯水给我，悄悄地说：“妈妈特意去买了那些杂志回来看，生气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