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沈碧河

5、第 5 章

　　“不知道陈小姐平时有什么消遣？”
　　我想一下：“看看书，看看电视。”
　　他笑：“喜欢做什么运动？”
　　“没有……”我顿一下，“我每天吃过晚饭会散一会儿步。”
　　他的笑容更深了：“我平时有空，喜欢去打高尔夫。”
　　“高尔夫？那不是老年人的运动吗？”我奇怪地问。
　　他看着我微笑：“不是，高尔夫老少皆宜。可能是因为这种运动相对比较静，所以很多人对它有误解。”
　　“我看到电视里打高尔夫，似乎学问很深。”
　　“刚开始有一点难学，学会了就很有趣。其实万事都是开头难嘛。高尔夫既可以锻炼身体又可以提高智力，而且又很安静，是一种很好的运动。”
　　“听起来很不错。”我笑一笑，“什么时候我也去学学看。”
　　“如果陈小姐不嫌弃我学艺不精，我可以教你。”他看着我。
　　我愣一下：“噢，那先谢谢你。”
　　这时候，章犀走了出来。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微微点点头就算打招呼。
　　“陈于，我们去跳支舞。”章犀说。
　　我还没有回答，他便牵起我的手。
　　李冬阳看着我们进去，没有说话。

　　章犀和我跳舞的时候，我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眼神，那里面包含的内容可想而知。
　　章犀似乎毫不察觉，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的华尔兹是刚学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是。”
　　“跳得还不错。集中精力，不要看别人。”
　　凭心而论，章犀跳舞跳得很好，我这个新手第一次正式出场就能这么应付自如，一大半是靠他带得好。
　　更重要的是，和我跳舞的人，不是别人，是他。
　　舞会结束以后，章犀开车送我回家。
　　“今天我很开心。”车停在楼下的时候我对他说。
　　他回过头来望我：“开心？你不觉得很多人在看我们吗？”
　　“你不是说你喜欢吗？”我直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讲话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对不起。今天是我连累你。”
　　“没有谁连累谁。”我停了一下，忽然看着他说：“章犀，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不是我愿意，谁也无法勉强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他看着我，然后说：“今天那个女人，是我母亲。后来那个李冬阳，是我弟弟。同母异父。”
　　我看他。
　　他说：“我今天是故意利用你去气气他们。这一阵子可能会有一些闲言闲语。我的做法太自私了，对不起。”
　　我摇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会介意别人眼光的人。”
　　说到这里，我几乎以为我和章犀的关系马上就要开始新的一页。可是，我太天真了。
　　他忽然说：“我明天会给加你三成薪水。”
　　我看着他：“什么？”
　　他看着我：“四成？”
　　他面无表情，平静地看着我，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我心里像陡然被浇了一桶冰水，冷得难受。
　　我微笑：“章先生，你真是大方啊。”
　　他看着我，依然没有表情。
　　我一字一句地看着他说：“明天我会辞职。”
　　“再见。”我下车。
　　在章犀的心里，他已经把我和那些为了华丽生活而不惜血本讨好于他的女人们看作了一样。
　　我要离开他的公司，找一份完全不需要受他恩惠的工作。这样，我才可以和他在平等的地位上说话。
　　如果连尊严都没有，又何来感情！
　　碰巧天籁乐坊招聘总裁秘书。天籁乐坊在业内是唯一可以与章犀乐器抗衡的公司，也是其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理，我便去应聘。
　　做秘书对我并不是难事，只是我起先一心只想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教书先生，遇不到机会，才一直找不到称心工作。
　　我被录取了。
　　老板赵修文是个四十来岁的北方男人，红光满面，一脸落腮胡，声音洪亮，眼神炯炯。他与章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男人。章犀太内敛，常常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深沉得见不到底。
　　我没有在履历表上写出我在章犀乐器工作过。但赵先生最终还是知道了。他饶有兴趣地问我：“别人在章犀乐器工作过都会写出来，那会给经验值加很多分。为什么你不写？”
　　我答：“我不需要靠章犀乐器来证明我的价值。”如此年轻气盛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有赌气之嫌。
　　幸而赵先生是个性情中人，他大笑：“好！我欣赏你！”
　　从此我做事更加努力。我不想被人看成光说不练的家伙。
　　赵先生是个顾家的男人，无论工作多忙，他都会常常带他太太和一双儿女出去吃饭。
　　有时候看着他们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我会无端端地想起另一个人。他经常不按时吃饭。下雨的时候他从来不带伞。感冒的时候他也很少记得吃药。有时候他会连续二十四小时工作不睡觉，那样很伤神。
　　这一天，我随赵先生去参加每年一次的业内例会。
　　每位公司的老板都会上台发言。我终于再次看到章犀。
　　我知道他看见我。他没有表情，只是简练地发表一下对今年业内情况的看法就下去了。
　　例会结束，赵修文要去接太太孩子吃午饭，便叫我自己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