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沈碧河

10、第 10 章

　　我去他公司找他，才知道他走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个星期前，他已经将公司转手卖给别人。起先有人怀疑是财务问题使他人间蒸发，可是他的公司运转正常，业绩优秀。他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感觉到他会突然离开，包括我。
　　章犀的母亲也来了：“究竟他为什么要走？”她看着我。
　　李冬阳在旁边问几个公司高层，可是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大哥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一定有什么事逼得他不得不走。”李冬阳说。
　　我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
　　李冬阳追出来：“陈于。”
　　我站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他看我。
　　我看着他，轻轻地说：“是我。是我逼走他。”
　　李冬阳愣住。章犀的母亲也走了出来，听见这句话。
　　午后的阳光明媚，安静地透过玻璃窗铺洒在咖啡厅的桌子上。
　　我第一次和章犀的母亲，还有李冬阳坐在一起。
　　“我想，是我太过于急进，害得他要走。”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
　　“你知道他的事吗？”章犀的母亲忽然问我。
　　我看着她。这个女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华服丽妆，依然很美，只是不太亲切。
　　她拉一拉黑色的真丝披肩：“你叫我李伯母好了。”我差一点忘记，她是财雄势厚的李家太太。
　　她刚想说什么，可是眼眶却倏地红了。她拿出手帕捂住嘴。
　　“妈，我来说吧。”李冬阳拍拍她的肩膀。
　　于是，一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故事，经李冬阳的叙述，在我面前展现开来。
　　三十七年前，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因爱结合。本来很幸福，可是等他们的儿子五岁的时候，这个女人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患有一种遗传性心脏病。得这种病的人，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体现，四十岁一过，各种症状就会随年纪的增长而出现，随时随地都可能突然心脏停止跳动而死。一般这种病人活不过五十岁。这个女人很矛盾，想离开丈夫又觉得良心不安。后来她认识另外一个男人，并怀了孕。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决定离开身边这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遗传到爸爸的病的儿子。
　　她走的时候，五岁的儿子追着来接她的汽车拼命地跑，哭得肝肠寸断。可是她没有回头。
　　不久，她丈夫死了，五岁的儿子被送进孤儿院。后来，她就没有再听到关于这个儿子的消息。再见面时，儿子已经长大，并事业有成。至于这么多年来他所吃的苦，不得而知。
　　“所以，你不必内疚。不关你的事。他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病才选择离开。”章犀的母亲已经平静下来，对我说。
　　我望着她。这个女人其实很可怜。结婚几年才知道自己的丈夫隐瞒着这么可怕的病情。她当初的选择虽然过于残酷，但也无可厚非。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李冬阳一直望着我。也许他惊讶我竟这么平静。可是我除了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还能做什么。
　　我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章犀母亲欲言又止。我说：“放心，我不会在外面乱说话。”
　　李冬阳站起来要送我，我摇头：“不用。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事。”我想了想，又说：“如果他跟你们联系，或者你们知道他的消息，无论如何，请告诉我。”
　　李冬阳点头。我对他笑笑，拉开玻璃大门走出去。
　　已经秋天了，阳光还这么晃眼。我举起手挡在眼睛上，可是无济于事。
　　我拦了一辆计程车坐上去。
　　司机问我：“去哪里？”
　　我脑中一片空白。我说：“去找章犀。”
　　司机没听懂，疑惑地问：“什么？”
　　我笑起来：“去海边。谢谢。”
　　那一整天，我在海边的沙滩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直到夕阳完全落下，再也看不到一点光。
　　周末，我回家吃饭。母亲和叔叔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提章犀。他们和外面的人一样，只知道章犀乐器的老板突然失踪，究竟为了什么原因就不明所以。
　　我像以前一样说说笑笑，跟君荣抢着玩电脑游戏。
　　吃过饭，我还是照旧和妈妈一起洗碗。妈妈看了我几次，想说话又没说。
　　我微笑着说：“妈，我没事。现在我们这些人谈恋爱很简单的，不像你们上一辈的人，喜欢拖拖拉拉，牵扯不清。我们是合则来不合则去，没什么大不了。”
　　妈妈看了我一会儿，笑了笑，不再说话。
　　星期天的上午，李冬阳来看我。我去冰箱拿饮料，问他：“柠檬茶和可乐，你喝什么？”
　　李冬阳笑：“我喜欢喝黑咖啡的。你不记得了吗？”
　　我愣了一下，说：“家里没有咖啡了。下次你来一定有。”
　　两兄弟，连口味也一样。
　　我们一边看《珍珠港》的VCD，一边东聊西扯的，一上午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中午，我做了麻婆豆腐、糖醋排骨和番茄炒鸡蛋招待他。只是家常小菜，他也吃得赞不绝口。我被他夸了几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厨艺的确精进了不少。
　　吃过饭，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我收藏的漫画。我在厨房洗碗。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对我说：“你竟然有全套的《尼罗河的女儿》。我也很喜欢这套漫画。”
　　听见这话，我回头看看他。
　　恍然间，我好像看见章犀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