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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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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范景同万青一并拜别了便跟随玄不情往洛安去了. 万青心里惧怕这脾气大的庄主, 硬是随着车夫赶车也不肯踏进马车半步, 范景劝他不过便径自坐进布置舒适的车内, 才不害怕与玄不情单独共处一室.
范景自然是不会与玄不情并肩而坐, 顿了一下便也只能坐定在玄不情的对首, 玄不情手中握一本书, 眼睛往下仍然挂了面纱. 这日却是换了身极为素雅的衣服, 一袭白衣衬得他的眸子更亮更黑, 除了那面纱略显唐突古怪之外,倒更像是一个生得很是好看的柔弱书生, 从头到脚透着股讨人喜欢的儒雅之气.
范景趁玄不情还未吩咐车夫启程,径自掀起了车帘子与仍恭恭敬敬候在钱庄门口的大掌柜喊起话来, 大掌柜素知庄主性子不比常人, 本就也没有计较今日马车都到了钱庄门口那玄庄主也不肯与自己打个照面之事, 只当庄主还在怪他处事不当平白惹出了昨夜的闹剧. 眼下见范景竟又开始淘气起来, 直瞟了几眼坐于一旁的玄不情的神色, 见庄主面上还算平和这才敢接过范景的话茬.
玄不情听着他们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自然是清楚这范景看不过眼自己临走了连面都不露惹的大掌柜心下忐忑的独自侯在街边, 眉头不免微微一皱只觉得这范景喜好多管闲事惹人厌烦, 却也还是稍稍探出头来, 看大掌柜的眼色也多少带了点暖意, “淮文有你我是放心的.”
大掌柜听庄主如此夸奖,惊喜得就差当街给玄不情下跪作揖了, 范景见好就收, 连忙吩咐了车夫动身. 万青只要不是跟在庄主身边便丝毫不觉得拘束, 看着沿途风景与那憨厚车夫竟也算是聊得投机. 车内的范景只调整了最舒服的姿势靠着,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把玄不情的面纱取下一睹他真面目的主意.
倒是玄不情看不进书去了, 他身边难有生人近身, 更不要说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在狭小的车内硬凑一块了. 他瞥见范景坐姿轻浮, 放下书本不怒自威道, “坐好了.”
范景并不是怕他,但他本就不是事事喜好与人作对极难相处的烦琐之人, 只无谓的耸耸肩, 听从了吩咐坐直了身子.
玄不情看他坐正了,口气里也就少了分冷意, 悠悠的问道, “你没有父母兄弟么?”
范景摇头, “我被鹤楼老鸨养在烟花之地,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他们是否尚在人世.”
又见玄不情没有说话, 他反问道, “庄主你呢?”
玄不情愣了一愣, 全因实在是极少有人可以问他什么问题, 更何况范景一脸天真的直指他心底痛处,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范景也不逼他, 一双眼睛却是定定的不离玄不情的眼睛, 仿佛是要硬瞧出个答案来一般. 玄不情难过之时被他看得烦气, 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又颓的冒了出来, “你的眼睛可是不想要了?”
范景心下好笑, 明明是他先开口问我家世,原来只能他问得我却问不得. 这会不过看了他一看就要挖人双眼, 当真是比天皇老子还难伺候. 他在鹤楼本就也被众人宠出了脾气, 虽是性情开朗这会却也再懒得招惹对面的火药庄主, 只探出头去硬是和那老实车夫换了地方, 也不管车内坐着的玄不情是什么脸色, 不闻不问的与万青一块赶车去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赶了三天两夜的路程, 再过了今晚便能抵达洛安. 几天下来玄不情的一些性情习惯不需说范景, 就是连万青都摸清了一二. 这庄主虽不是什么多事娇气的人,但对衣食住行也讲究得忒过分了点. 住店要住上好的厢房, 挑的馆子无不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饭庄, 哪怕就是路过的是人烟稀少的乡下山间, 也从来都是耐心的等万青他们去农户家里求来鲜嫩的乌鸡汤水才肯作罢.正也是因为这样, 他们四人竟被生生堵在了这御来客栈的外头.
这座小城凭借着是南面各城北上洛安的必经之道常年来城中往来人马络绎不绝.也正是凭借着这连年不断的各色过客, 城本不不大,但放得上台面的茶馆饭庄客栈青楼却早是开了个齐全.其中御来客栈便是专给那些个入城的官宦贵人们备下的地方, 自然也就是玄不情每每路过留宿的地方.
今日不巧, 客栈里的上房都被现朝廷里最得峻王爷器重的户部侍郎给包下了, 纵使玄庄主向来出手阔绰又是长客, 他们却也不敢单单为着一位贵客触怒朝廷.天子脚下洛安城边又有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垂爱这个峻王爷远远胜过当朝太子, 这户部侍郎更是依仗着峻亲王在官场中顺风顺水, 出仕不足两年便位及高位, 今日到了他们御来客栈哪还用得着他多做吩咐, 即刻腾出全部上房给他与随从们休息, 无论如何也万万不敢再放人了.
万青把这原由如实报给车内的玄不情听, 哪知道玄不情竟像没听明白一般, 命令的口气更是又多了分生硬, “今日就在这歇了, 让他们备好上房.”
他的声音不大, 站在一旁的范景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眼看着万青愁眉苦脸的小跑进去再求而后又是无功而返, 一脸哆嗦的站在了车边却又不敢开口禀告.他只好无奈的轻声替万青开口, “庄主换间客栈如何”
玄不情好像是真的大为不解, 反问道, “我素来喜欢这里清净, 为何要换?”
范景虽然是多少见识过了玄不情的任性妄为, 不过这会见到他这副分明听不进劝解的尊容不免也不耐烦的来了脾气, 硬起了口气重复道, “庄主没听到万大哥说么, 户部侍郎包下了上房, 今夜我们恐怕是要另找住处了.”
又听见那股清冷的声音, “不过是他人□□的狗, 我肯与他同宿御来已是抬举他了.”
话一出口众人闻之色变, 万青范景哪知道峻亲王这层关系, 听后只是诧异他竟如此出言不逊讽刺朝中重官.余下那洛安跟来的车夫和店里指派来安抚的小二却是吓的不轻, 老实的车夫更是紧张得连忙四处张望, 生怕车中人这番话被谁给听了去一般.
范景察言观色知道这朝廷官员开罪不起, 只好咬牙上了马车与玄不情讲理. 就见玄不情在车中悠然自得的捧了本书, 眉宇间仿佛不急不躁要定了入住御来一般.盛夏的傍晚虽是不比晌午高温却也不免闷热得让人稍稍驻足就惹得一身汗粘, 这会看到玄不情独自偷了凉便摆起脾气丝毫不顾其他人还耐着热的候在外头, 范景不免心中生气. 玄不情看他进来便放下手中书本, 不带丁点表情的问他, “可以进去了?”
“里头掌柜的说了,今夜的上房是被户部侍郎给包下了, 还请庄主另择住处.” 范景懒得再巧言哄他, 心里一味气恼这人果真难以相处毫不懂事, 口气就更是好不到哪去了.
“我也说了,有走狗在我肯入店,已是抬举.”
不等范景多说什么,已经听到车外有人高声呵斥, “大胆贱民! 方大人在此还不快快出来跪见!”
玄不情历来眼高于顶无法无天, 就是这会儿羞辱朝廷命官被人抓了个正着也毫不惊慌, 眼睛里的不屑之色竟是更浓了, 也没有理会对面的范景就径自步出车外.只能说,这小半年来王爷口中常常提及的天斗钱庄庄主玄不情,与户部侍郎方义书脑海中想象的极为不符. 他本以为他会是个满脸精明市侩俗不可耐的商人, 但眼前的人虽是薄纱遮面却挡不住脸色稍显苍白, 一双眼睛如刀刻得一般深邃悠远, 更带着股无法形容的超脱澄净, 竟叫他不忍责怪了.
倒是玄不情先开了口, “大人独占上房, 我等没地方可去.”
方义书身旁的侍卫见他见了朝廷大员非但不跪,反倒还目无王法的怪罪起大人来, 急着替他主子出口恶气, 也不等方义书开口, 径自大骂道, “你好大的狗胆! 来人啊, 押了重打三十大板,连他方才出言折辱之罪也一并治了.”
还不等方义书阻拦, 马车里已闪出一个身影, 那人挡在玄不情身前,眉目间仿佛不许任何人靠近一般. 他神情恳切却也不一味的告饶, 字字句句如同钉子般刺入方义书心里, “我家主人不谙世事脾性耿直, 稍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没有人知道方大人片刻的失神原是因为他重遇了他朝思慕想整整两年的人, 那人此时身着布衣却依然那么卓尔不群, 眉宇间的神采他不会记错, 不是当年请他进了鹤楼厢房,资以重金助他进京赶考的景公子却又是谁. 其实范景当日并没有与他同床共枕, 在吃酒闲谈之间可惜他满腹经纶, 这才慷慨解囊送了他路费盘缠. 方义书见范景看到自己仿若陌生人一般, 竟心生凄然之情, 不想再多做停留.只深深的看住范景, 吩咐收拾两间上房给眼前二人.
待众人散去,玄不情径直的跟着范景回了厢房, 他问得开门见山, “你们认识?”
范景点点头, “不过没有交情,现在他飞黄腾达我就更不要往前凑了.”
玄不情笑得轻蔑, “天下皆知他是周峻的男宠, 凭借着身子飞黄腾达的人你也不必去巴结.”
范景在鹤楼里对这种事情原本是司空见惯了, 可此刻听玄不情说得极为露骨刻薄, 觉得极不舒服, 赌气一般的回过话去, “既然庄主如此瞧不起卖春之人, 又何必屈尊降贵带我回洛安, 我输了命给你,你若高兴便再赐杯甘泉拿了去, 不然就放我去云游天下我自会记下你的情, 将来必定重金奉上做买命之用.”
其实玄不情说这话并没有想要存心给范景难堪, 他根本不如别玉慕范景一般早早练就了一身洞察人心察言观色的本领, 他极少与人倾谈相交,性格又向来怪异得紧, 这会见范景无端端冲他发火请辞, 就也跟着来了脾气.
“当初要你死你不敢死, 现在要你回洛安你又不肯了,你当我说的话都是玩笑么?”
范景见他的脸上起了杀戮之色, 阴沉之下更显苍白, 虽然并不恐慌但心里却不知不觉又起了退让之心, 想到如此调皮之色又挂到了面子上, 把话锋一转明朗的问道, “肚子很饿了, 庄主想吃什么?”
玄不情本在气头上,又见范景变脸变得比自己还快一时间反应不来, 就又听到那皮猴大声道, “庄主不要太小气了, 这上房的一半怎么也算我替你争回来的.赏我们好吃好喝总也应该吧.”
玄不情顿了一顿, “这里的梅子冰好吃得很, 我算喜欢.”
这句话倒是真的把范景给逗乐了,这冷冰冰的平日里连笑都不肯笑的玄庄主原来竟也是贪甜之人.他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玄不情本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人,虽然性子是麻烦了点,但胜在跟在他身边好吃好住, 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