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宫事》寒沉

3、三

　　若是非要不依不饶的追问那景公子独占鳌头独领风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恐怕连鹤楼那从小养他长大的老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范景自幼便生得剑眉星目,越长大了更是显露出一股子莫名的刚毅,虽是如此却又从来不焦不躁不凶不怒.明明是有那一诺千金顶天立地的英雄本色,却又能在谈笑风生间把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却有贵客原本以为风月之地独独他不娇媚不阴柔, 待出了鹤楼又总能想起他千变万化的音容笑貌,往往是待忆起他某时某日温文尔雅的一问一答,眼波流转的一颦一笑,浑身便酥麻得像是吞服了逍遥散一般,心下悸动脸上也会跟着露点常人不宜察觉的笑意,只庸懒得再不想动弹.能叫男人如此,不是天下间的至妩至媚至娇至艳那人却又能是谁? 不要说见过他的男人不懂,抚养他的老鸨不懂,恐怕连这景公子自己也注定是不懂了.

　　又说这景公子自幼长在烟花之地,本该是落得一副趋炎附势贪图富贵的心肠,奈何他却偏不.任谁也不曾见过他献媚的嘴脸,一个个却又都心甘情愿的为能进他的厢房一掷千金. 更有时候只差人把讨好他的古玩珍宝悉数送回,清清淡淡的回句实话,景公子今日倦了不便见客.

　　他们赏识他的独特却又痛恨他太过独特.
　　两年前那场鹤楼标会,只为着与景公子共度一夜良宵,就看满楼的达官商贾显赫之人奋力相争纷纷抬价, 抢到最后还有几人丝毫不肯罢休,直叫老鸨乐开了眼,想着这笔银两足够在这淮文城里置几所体面的大宅.谁料到他手在那时轻轻一抬,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落魄书生.他偏偏就是要他们明白,无价之人本就是千金难买,且看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头也不回的同那书生进了厢房.
　　有人传言那书生天大的运气,事后还被赠予了路费盘缠助他上洛安赶考.虽是一去无回音训全无,却更显得景公子的慷慨解囊实乃有情有义之举.
　　如此这般,迷恋他的贵客太多,其中一往情深不求回报者甚众,有心的几个更是数着日子盼着景公子成年的弱冠之礼, 有人早早的为他备下了锦衣华服,也有人往鹤楼送了价值连城的宝物,哪想到东西又都纷纷给送了回来,这回不是景公子心绪不佳入不了眼,却是他早已赎回了自由身,离了鹤楼不知去向了.
　　景公子哪会想到有人会为他的匆匆离去伤神落泪,而为景公子伤神落泪的人又哪会想到他这会其实并未远行,却是饥肠辘辘的在天斗钱庄翘首期盼着黑夜降临呢.

　　走进金隆兴的前一刻范景发现万青的腿在抖. 范景早已是饿极了,为着今夜一餐硬是强撑着滴米未进, 心里虽然当真是好奇万青究竟为何如此害怕,却也再无多余的气力开口,只一马当先的跟紧了店小二往楼上去了.小二轻轻叩了叩门,仿佛是怕惊扰到里面的贵客似的,便听到里面那人懒懒的吩咐,”进来吧.”

　　范景隔着门便已能闻到饭香,这会哪还能按耐得住,一把拉开碍事小二,便径自推开门冲了进去.虽说他本是为着天斗庄主而来,可只怪自己失策明明最不耐饥却贪心为着多吃些美酒佳肴饿了太久.原本一进房头一见事定是会仔细端详那朝思慕想的传奇庄主,可现时竟活活饿得把庄主都给忘了,只找了最近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一把抓起了筷子并死死盯住了满桌的山珍海味.

　　范景还不知道天斗钱庄庄主玄不情便坐于他的正对首,他已入忘我境界满眼是肉,这时要不是听到大掌柜训斥恐怕便要忍不住下手动筷了.

　　“你放肆!”大掌柜在门外时已被范景夺门而入弄得一惊, 走进来看到他还拜见庄主便擅自入了席更是气极, 只大声怒道,”你还懂不懂规矩!”

　　范景被他吓了一跳,利马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等站得直了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大事,急得连忙抬头朝庄主看去.对面的人一袭暗红绸缎锦袍,交领与袖口处却是配得发黑的墨绿,两种色彩分明是无比冲突此时在他身上却又相宜得章贵气非凡.眼睛往下虽然给他罩了层面纱,范景却早已心里有数,说这个庄主天下绝色果真不假,任他如何遮掩,一双眼睛便已出卖了他.

　　对面的人眉如弯月细而修长,双瞳剪水神采飞扬,.左侧眼角那颗精致的点痣更显得他丰采高雅,天姿秀出.除了目光实在太过清冷,甚至稍显得有些狠毒之外当真是再挑不出任何缺点来了.

　　玄不情本只以为像是饿鬼上身的范景乃是一时疏忽进错了房间,待看到跟着进来的大掌柜的便明白这饿鬼并不是迷了路了.又见大掌柜身后竟还跟着一个捧着礼盒呆若木鸡的男子,心下不禁有火,只当这掌柜的区区一年未见便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竟敢若无其事的带了两个闲人就来随随便便的见他.

　　后来就看那饿鬼被大掌柜怒喝起,不成想他竟又肆无忌惮的打量了过来,仿佛他脸上有什么不洁之物一般,看得好不仔细.玄不情虽是性情古怪,却也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与色的人,这会他只当自己还没摸清大掌柜今日带人过来的意图,便也耐住性子冷眼旁观,偏就是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