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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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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景从没有试过做梦做得如此繁杂疲累, 脑子里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仿佛周身围着无数个人在与他说话, 他想一句句回答, 可又觉着一句都听不真切, 只急得想要大叫几声喝他们停下.时光回到了从前, 自记事起便跟着的菊姑姑,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那时的自己还不懂这世上有所谓悲苦执念, 只记得菊姑姑匆匆嫁了个商人做妾, 随了夫家去往南面了. 没了她的庇护, 妓院的老鸨不由分说的把年纪还小的范景卖给了对无儿无女的农户, 路上遇了山贼, 几个同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 范景记得自己那时候好象哭哑了嗓子, 直累得走都走不动, 全因为年纪还小, 绝路之时也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死掉了. 之后便遇到了鹤楼的老鸨, 是她命人救下了那个命不该绝的男童, 同她一道回了淮文. 满眼的过往直叫范景模糊起思绪来, 究竟有哪些事是真真切切的在自己生命中存在过的, 他似乎都分辨不清了, 这时又听见玄不情同别玉慕告状, “难得我带他来了洛安, 想不到他竟然下毒害我.”
一句话被他说得甚是幽怨, 怒气难平.
又听别玉慕笑答, 语气里满是鄙夷, “早知道他一个鹤楼男宠就是信不过的, 为了银子他连自己都能出卖又何况是你.”
范景被他们吓得一跳, 满心的不忿和耻辱, 连忙大喊道, “不是我下毒!不是我下毒!你们冤枉我…” 还未住口便又隐约听到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公子可是醒了?” 范景一时懵住,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可这声音倒是越来越清楚了.
眼前人影晃动, 范景使劲瞪了瞪眼,便看到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穿一身紫色小褂, 猜着是哪家的小姐.
姑娘看范景睁开了眼睛确实是醒了, 开心得不行, 忙说了句, “老天保佑, 公子醒了.” 便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退了出去.
范景的头还有些吃痛, 方才在梦里被那么一吓, 早把先前玄不情中毒一事给记了起来, 看过了这陌生的地方便明白, 自己是昏迷之后被这户人家给救了, 想起玄不情, 又急忙坐起身来想要找人问他的下落.
这时有人进门, 原来是先前的姑娘叫来了位雍容华贵的贵妇人.范景看这妇人好似那紫衣小姐的长辈, 可再看她的容貌却又年轻的很, 眼波流转气度非凡, 也不似到了能做这姑娘母亲的年纪, 一时间范景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道谢, 只冲着这妇人微微点了点头寥表谢意.
紫衣小姐倒算活泼, 满脸笑意的恭喜范景,声音很是清脆, “我家夫人难得肯出手救人, 公子今次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范景不解, 毒发的那个明明是玄不情, 自己怎么倒变成了大难不死的那个? 一想到这, 也顾不得再想, 急忙问道, “敢问姑娘, 有没有救下同我一块的那位公子?”
紫衣小姐摇了摇头, “你昏在了马背上, 那马溜到这里都是入夜了, 哪还见过什么旁人?”
范景一听便又开始后怕, 急着想要知道玄不情的下落, 他若真是遇到什么不测, 别玉慕那里自己可更是难说清了.
那姑娘看范景挣扎着起身,急忙劝阻道, “公子这命可是我家夫人好不容易救回来的, 你才刚醒,哪能说走就走?”
“我有位朋友和我走散了, 我这就要去找他.” 范景只觉得自己双臂无力, 脚下行动起来也如踩着棉花一般. 可还是忍着, 强装无事.
姑娘听他这样说, 呵呵笑了起来, “公子可真是病得不轻, 你昏睡了整整三日, 这么久了,你怕是寻不回你那朋友了.”
范景被她说得一惊,这才知道自己与玄不情失散竟已是三日之前的事了, 心里自然也清楚, 玄不情要么是像自己一样被好心人救下了, 要么…要到那里, 不禁心下愧疚不安, 难免眉头深锁起来.
“你那朋友必定会多福多寿, 你且安心养好身子, 才能早日出去寻他的下落.” 范景听到姑娘口中的夫人开口, 猜测这妇人应该便是这宅子的主人, 方才那姑娘又说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便躬身道谢, “夫人救命之恩, 范景谢过了.”
那夫人微微笑得极是好看, 温润如玉般的让人安心, “原来你名叫范景.” 说着见范景点头, 便接着说, “你我既然有缘, 就叫我帮你把病根除了, 当我一片心意罢.”
范景奇怪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怪病, 怎么会发得这般凶猛, 那姑娘看出了他的疑惑, 抢着答道, “公子这次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便是因为…”
“因为你中了奇毒.” 倒是被那夫人接过了口去.
范景从未想过自己也被人下了毒, 急忙问道, “这可怪了, 我那朋友是吃了喂了毒的补品, 可我尝都没尝.”
紫衣姑娘笑道, “既是奇毒, 哪又偏是要你吃的, 哪怕是你被沾上,只要近了你身就会发作了.”
范景心下了然, 反倒佩服起那群下毒歹人的心思细密来, 若那碗上都有毒, 哪怕玄不情不肯吃碗里的东西, 只要碰过了碗恐怕便是凶多吉少了.
尔后范景也不多拒绝, 总是怕忤了恩人的一片好意, 答应了留到毒清为止. 勉强吃下了人家送来的清淡饭菜, 喝过药后便又歇了. 虽是如此, 范景总是挂念着玄不情的安慰, 辗转反复也不成眠, 最终胡思乱想的头也痛了, 无奈的叹出口气, 在心里暗暗决心, 倘若那玄大庄主真是被自己害死了, 到时候找到别玉慕讲明来由, 大不了赔了命给他就是. 这才算有了个主意, 勉强自己睡了.
次日范景早早起了, 推开房门倒又是一惊. 他本以为昨日那温婉可人的夫人一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女主子, 哪想到开门一看自己住的原是间寺庙中的厢房, 正遇见一个和尚打门前走过, 看到他也丝毫不露诧异之色, 只温和笑道, “施主醒了.”
范景也笑笑, “我没有想到自己被救回这寺里来了.” 接着问道, “那我昨夜里见过的姑娘和夫人是这里的斋客么?”
和尚摇了摇头, “那二位施主慈悲为怀, 来庙里住着不过是为了替往生的故人祈福,助其早登极乐.”
“她们心地自然是极好的, 不然哪肯医我这怪毒.”
听范景这么说,和尚微微点了点头, “施主的病, 不下十日便可痊愈, 就请施主不要心急, 安心养病罢.”
范景嘴上答应,又问道, “那位夫人也起了么? 我想再亲自道谢.” 和尚替他指了路便往大殿去了
找到了和尚口中的小院, 范景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位夫人的有心, 竟能把区区一座小寺的后院打理的分外雅致, 花红柳绿满园芬芳. 正巧撞上了那位姑娘出门, 看到范景一如昨夜的热情, “范公子来见我家夫人?”
范景被她问的倒有些不好意思, 只得点头称是.
“你在这等着,我给你传去.” 说着姑娘便闪回了屋里, 不一会又小跑着过来开门, “进来罢.”
范景跟着她到了内室, 姑娘给他上了茶便退下了,只留范景和那夫人两人说话. 夫人在室内点了香炉, 虽是为着驱虫, 可那香味甚为独特, 时有时无的很是好闻. 范景只听她先开口, “范公子找我有事?”
范景急忙回答, “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就是想来再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只见她摇了摇头, 微微笑道, “谁叫那日我难得出门, 回来路上便遇上了你.信佛之人怎能见死不救呢? 范公子便不要放在心上了.”
“我刚碰上了寺里的大师, 听说夫人长住寺中为往生者祈福颂经, 这等心肠已是可贵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 来这里全为了躲开尘世罢了, 哪有公子想得那么好.”
范景又问她的名字, 总想着自己今日不能白白受人恩惠, 可却遭到了佳人婉拒, “范公子如若真心想要报答与我, 就请与谁都不要提及今次之事, 我不过是图这小寺住得清净舒心, 不想有人来扰我清梦.”
范景看得出她必定是显贵之人, 如若不然又怎么可能连贴身的侍女的衣着打扮都不比常人.此刻听恩人恳求, 自然体谅她与尘世无干的心境, 便也不再追问, 答应了守诺了.
那小寺坐落山颠, 算上住持不过六七位理佛僧人, 因为地势特殊, 数日下来范景也不见有一位入寺的斋客, 果真清净的很. 范景与寺内众人也算渐渐熟悉, 仗着身体渐好,玩心又起, 缠着和尚四处闲逛, 把寺里藏着的经书也随意的读过了几本, 更是与那夫人的侍女做了朋友. 几次往来便知道那姑娘名叫瑾儿, 可是她仿佛也得了夫人的吩咐, 关于夫人的事倒是一句也不肯多说.范景只觉她性子活泼, 又忠心护主, 想着恩人在这漫漫长日有她相伴身边竟也觉得有些许安慰.
待到离别时, 范景得众人相送, 想到玄不情生死未明不禁心下纠结, 一时间竟有点舍不得这座小寺, 凡事平平淡淡却又极为安稳. 范景自幼不知家为何物, 在这寺中得到的精细照顾,心里自然是感激不尽. 最后看过一眼夫人, 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美到极至,定人心神.范景懂得她的意思, 心里道出了一声珍重, 便转身上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