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声音》盛放

8、第 7 章

　　又是一个西班牙之夜。这是7月7日，在卫远曲他们所呆的这个北部古老城市巴布隆纳，举行着一场大节庆：圣费明。
　　成群的西班牙土著居民在街上奔跑，一头头高大雄壮的黑色公牛在人群里奔跑，发了疯一样地四处撞人，人们在它面前跑着、笑着、歌唱着，传递着一种黑色的酒袋，纵情狂饮。西班牙古老民族的狂放、热情、自由在这近乎疯狂的气氛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和宣泄，
　　卫远曲一行人却没有心情去加入这种欢庆，恐惧的阴云密实地笼罩着他们。桀子象一句神秘诡异的魔咒将他们钉得死死的。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琼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费明独坐在房间里，今天是他的65岁生日。他就是出生在这个欢腾的日子里的，以往每年，他都要溶入那快乐的人群中去，纵情欢歌，痛饮那味道苦苦涩涩的葡萄酒。可是今年，他却真正呢感感到自己垂垂老矣，30多位世界知名的植物学家在他的邀请下来到这块土地上，可现在全被死亡的阴影笼罩，自己肩上的责任重逾千斤，可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真想被街上的公牛撞倒，顶死。可是，这饭店里住着的这群人怎么办？
　　那个大卫留下来或许会好一些，尽管他说他只肯保护卫远曲，可是，以他60多年丰富的人生经验看来，那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当危险降临，他应该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但现在，他离开了，剩下的31人，包括卫远曲在内，没有一个对桀子有太多了解，没有一个知道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桀子究竟是什么呢？
　　卫远曲从房间的电视里看到了这个城市的欢腾，这是一种完全自由完全奔放的喜庆方式呵！那跑来跑去的人群里，除了年轻力壮的男人，还有女子，有老人和孩子，他们在公牛的追赶下笑闹不休，跳舞唱歌。他们的热情和她在美国留学时领略到的热情迥异其趣。在那里，她租住的是古旧的公寓，看到的是钢筋混凝土霓虹灯摇滚乐的都市冷漠，冷漠得一如妖怪走时的背影。
　　呵，妖怪！她感到心里一阵绞痛，他离开得那么干脆爽快，干脆爽快得让人绝望。她在这里是危险的，可是，这危险又有什么呢？十来年了，她又何尝真正安全过，一次一次地飞往世界各地，永远是忙碌，奔波，永远是坚强、勇敢的，就连那一次去太平洋考察受核辐射污染的变态植物，面临着有可能因核污染而脱发、生病、失去生育能力甚至是死亡的危险，她都不曾犹豫过。在这世间，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还是宝玉说得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有害怕什么呢？
　　他们这群人，呆呆地缩在饭店里，等待一种不知名的灾难，呵，不如出去吧，去喝酒，去遇上桀子，捡不回一个囫囵尸首来。这些又有什么呢？就算她死了，又有谁会在意？她不象那个意大利人，有女儿等着去参加婚礼，不象那个奥地利女人，有丈夫在盼她归去。她有什么呢？就连唯一曾切实关怀过她的那个妖怪也已不管她，不要她，不理她，走得干净利索了啊！
　　想到这些，她站起来，从房间里走出去。去敲汤姆斯的门，她要和他一起去狂欢。
　　汤姆斯听到卫远曲的提议时有些惊诧，他看着她的脸色，那是一种苍白中带点病态的红色，她是爱着那个大卫的，瞎子都看得出来，幸好他都了。自己若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她抓住，那就笨得象那个大卫一样了。至于桀子那个花妖嘛，在哪里能躲得掉？再说，恐怕也不会这么早就轮到自己吧，那夜他是没有做过那个怪梦的。
　　于是，汤姆斯站起来，拿起外套：“好，我们一起出去。”
　　卫远曲这时倒有点吃惊了，“你不怕……桀子？”
　　“怕什么？再说，你出去我怎么放得下心？”汤姆斯拍拍她的肩，“走吧。”
　　卫远曲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一下，她实在不太习惯跟人有除了手以外的其他部位的接触。

　　这个夜是热情疯狂的，处处有着松明火把，那火光令公牛更加惊惶更加发疯，人群边笑边跑，有些疲态了。
　　卫远曲和汤姆斯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她竭力做出开心的样子来，但那实在是太勉强了。旁边一个粗壮的女人将一只黑色的酒袋递过来，示意她喝，她学着人们的样子，将双臂伸直，挤压酒袋，可惜，喷出来的酒柱没有对准口腔，射了她一脸一身。旁边的人轰然大笑，她浑身都散发着馥郁的酒香，前襟上一大片浅红的酒渍，不觉中，她也随着人群开怀大笑起来。
　　汤姆斯从来没看到过她大笑的样子，这一刻，只觉她面部线条明朗许多，真的有些动心了。他也接过一只酒袋来，结果，和她一样，喷了一大幅酒渍在身上。周围的人笑得更厉害了，巴布隆纳的夜，实在是精彩而又热闹的。

　　饭店里的人们，见汤姆斯和卫远曲结伴外出了，不觉都有些动心，三三两两相约出来，很快就被欢乐的人群感染了，一个个纵声大笑，危险，似乎遥远得像上个世纪的事了。费明站在窗口，望向潮水一般的人群，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欣慰。但愿这美丽的夜驱散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吧！但愿桀子也被这充满人情味的夜晚感动吧！

　　可是，费明善良的愿望落空了。第二天天明，倦游归来的人群少了两个人。西班牙狂欢之夜里，又有两个人不知所踪。
　　所有的人聚在大厅里，人人脸露疲态。危险的阴影卷土重来，声势甚至超过了第一次。没有人敢去睡觉，怕在梦中又见到那个女妖。
　　卫远曲这一次是真实地感受到那种恐惧。兔死狐悲的感觉不但令人心酸，而且令人深深恐惧，在这一刻，她真希望有一副胸膛可以提供给她躲藏、依靠，又宽广又厚实又安全的胸膛……
　　汤姆斯其实心里也怕得要命，不知下一轮是不是会轮到自己。那个大卫说的话正一步一步地应验……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能表现得镇定自若，能安抚人心，控制局面，对自己的威望无疑会大有帮助。
　　于是，他强自压下心里的恐慌，镇定地说：“大家都去休息吧，也许他俩玩得太疯，喝醉了躺在这令人眷恋的街上了呢！大家都累了，去睡吧。今天让餐厅给我们提供地道的西班牙烤肉串。”
　　大厅里静悄悄的，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那两个人绝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人对西班牙的烤肉串感兴趣，尽管那是享誉世界的美食。但每个人又宁愿相信汤姆斯的话，毕竟危险的气氛太浓了。
　　卫远曲首先站起来，微笑一下：“我想汤姆斯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我太累了，先睡了。汤姆斯，你也累了吧？”
　　卫远曲那百年难得一见的微笑实在具有很强的安抚作用，人们陆陆续续地站起来，默默地散开，各自去休息了。
　　汤姆斯感激地看了卫远曲一眼，这个女人的能力实在是不可估量！把她娶进门的决心就更坚定了。
　　卫远曲也实在是累极了，一夜的欢歌狂舞不但没有消除她对妖怪的思念，反而越来越浓，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令她感到身心俱疲，她真想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忘记这一切。
　　汤姆斯察言观色，体贴地说：“卫，快回房间休息去吧。”
　　“好的。”卫远曲应了一声。这个美国鬼子其实又体贴又周到，一点也不象妖怪，气得她七窍生烟。

　　费明再一次独坐房中，拉上了所有窗帘，不让阳光透进，就让清幽的黑暗无声无息地包围着他。他只觉得内心也像这黑暗一样，充满了绝望、等待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