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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天太阳升起前 ...

  •   

      第一人称的邱乐陶番外(←一直挺喜欢这妞,从“邱乐陶看看林柚,再看看程朗,不觉向夏小橘靠拢一步,挽住她的胳膊。”这句开始爱上她。)。
      发散思维了一把她和黄骏同学之间被明前省略掉的点点点部分。另外,从旁观者的视角,重温夏小橘。
      为方便,加了个跑龙套的。把黄骏班上那个,以沈多为假想敌减肥到住院的女孩,设定为邱乐陶好友。就叫厉芝吧。
      嘿,橘子柚子桃子荔枝,一家子水果,一窝起名字偷懒的家长。
      ------------
      下面,做好准备,开始YY了。
      ========================
      【零】 昨天

      昨天下班的地铁上,三个女生站在我旁边聊天。
      A问B:“你喜欢XX对吧。”
      B说:“没有,你别乱说。”
      A斩钉截铁:“你就装吧,不喜欢干嘛几条短信翻来覆去看个没完,还傻笑?”
      B还要否认,A生气:“我都告诉你我喜欢谁了,你怎么这么不坦诚?!”
      这时候C插话,不耐烦地:“你俩是初中生么?几岁了啊,还搞喜欢啊暗恋啊这一套,幼不幼稚。”
      ——她们仨身上穿着的,是某高中校服。

      嘿哟,现在的小姑娘们!我乐得不行,想:一会得把这段子告诉一把年纪仍在“搞喜欢啊暗恋啊这一套”的夏某人。

      “我喜欢某某你喜欢谁?”是只属于少年友人之间,私密的询问。
      要是晚几年相识,我和夏小橘大概不会成为如此亲密的朋友。
      成年后的她长成一个内敛独立的女子,爽朗坦荡、波澜不惊。若非熟识,我会以为她从不彷徨、没有分享心事的需求。
      而现在的我,也不再煞有介事把“喜欢”当作一个了不得的话题,比这重要的烦心事还有太多。
      ——尽管,在少女时代,没有比恋上一个人更大的事。

      【壹】 暗河

      高中时我喜欢夏天。
      每到夏天,为了透气,教室的前后门总会大敞。黄骏坐在最后一排,离后门最近那个位子,呼啦呼啦抡着垫板扇风,脸上是懒洋洋的不耐烦。老师拖堂,他一遍遍看表,大模大样侧过身,右脚踩上门槛蓄势待发,只等一句“下课”,就一跃而起,运球冲向操场。
      我杵在门边,探头探脑装作找好友厉芝。他擦过我身侧,带起一阵风。

      市运会后他认识我,再遇见,大声吆喝:“三老婆!你女人又来找你了。”才绝尘而去。陆湜祎蹙眉:“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厉芝不情不愿走到我面前:“全班女生都被他自作主张编号收房,‘老婆’、‘老婆’地乱叫。大家也懒得费劲跟这白痴计较。”
      课间十分钟打球太仓促,黄骏分秒必争,不到预备铃响绝不回教室。我捉着厉芝的手不肯放,没话找话。终于拖到某人满身臭汗挤进我们中间:“道儿都给你俩堵住了。有这么缠绵么?放学后再慢慢诉衷肠也不迟啊。”他又看我一眼,说:“就你黏人。你另一个连体婴橘子姐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
      我心怀鬼胎,什么事都往情情爱爱的方面想。一下子着了慌,要是他看上的人是小橘,那,那不就乱套了么!
      黄骏诡笑:“你身边少了这个人,咱们看着都挺不习惯的。”故意顿一顿:“你说是不是啊,湜祎。”
      我松一口气。

      后几次去他们班,我拖上夏小橘打掩护。黄骏格外来劲,也不去打球,把陆湜祎往前一推,拉我到另一边说话,眼神粘在那两人背上。
      路过的同学奇怪:“小鬼子,今天怎么赖在座位上,没去球场纵欲?久坐会影响精子的活性啊!这可是你说的。”
      黄骏动作迅捷抓起笔袋扔过去。
      “靠!臭小子!” 他同桌怪叫:“要杀人也请自备凶器好不好?不要每次扔的都是我的东西。”
      黄骏装作听不见,转头冲我感慨万千:“那俩木头忒不争气,老是抹不开脸,还得我们俩来制造机会。咱容易么咱。”
      “我们俩”,“咱”。
      我回他一个同道者的微笑,强忍计谋得逞的小小得意。
      青春期时,玩笑性质地撮合关系未明朗的男女,是常见的事。
      我和黄骏没心没肺地起哄、搭桥牵线,折腾得不亦乐乎。而作为当事人的小橘和湜祎,似乎也不甚介意。
      此后长达十余年的错爱,不知该由谁负责。

      有人说,现在的大学生每天只做两件事,吃饭和等着吃饭。
      那段日子的我每天只做两件事,见黄骏和制造机会见黄骏。
      田径队的集会,我无名无分却每场必到,陆湜祎说我是夏小橘的尾巴。
      暑假也天天来学校。换上漂亮的裙子,拖着夏小橘一圈一圈轧跑道。从黄骏发起进攻的篮架边经过,咯咯咯地大声说笑。
      偶尔在学校旁的街机店门口逮着他,不顾校规跟进去,指着两条裤腿膝盖处连着根皮带的游戏角色问:“这是谁?厉害吗?”
      早自习溜到他们班,猫腰蹲在后门,戳他侧腰:“咱班老师一会要挨个检查化学实验报告,我没写,帮我借一本。”他把自己那份给我,也压低声音:“第三节课前还。”教室安静,老师还站在讲台,我们两个明目张胆密谋坏事。
      夏小橘似乎不大耍这类刻意的花招。她最多也就描描人家的名字,帮人家擦擦车把手什么的,甚至只要远远看他就能满足。一副不紧不慢,顺其自然的姿态。
      “你背地里干的这些,他又看不见,通通都是无用功!”我替她着急:“大家不在一个班,你要是没在程朗面前维持一定高度的出镜率,他很快就会把你忘了的。”
      她挤兑我:“你的动静倒是够大,都让尹老太盯上了。你对某人那点企图明明白白全写在脸上,用得着这么累,每次编不同的理由吗?”

      索性连午饭也端到他们班吃。他们班的人一见是我,笑嘻嘻招呼:“咱班的编外人员又来啦。小桃子,你趁早嫁到咱们班当媳妇得了。”
      我赶紧挽住厉芝:“我本来就是厉芝的媳妇呀。”拍拍脸颊提醒自己:矜持,矜持,别表现得像个花痴,若即若离对男生才有杀伤力。
      浩浩荡荡一队男生鱼贯而入,黄骏打头,肩上扛了个十来斤重的大西瓜。“来来来,小爷我今儿个开仓放粮,见者有份,大家不要客气甩开肚皮吃啊。喂喂喂,这位美女你凑过来干什么?你是咱们班的么?这瓜限量发行,非本班同学快让开。”
      我瞪他。他呵呵笑着从抽屉里抽出一把近半米长的西瓜刀:“别靠这么近,小心切到你。”
      “你还随身带刀啊!” 我惊叫,更走前一步,期期艾艾叮嘱:“你小心点啊,别伤着自己。”
      厉芝猛翻白眼:“陶子,你表现得太明显了。”

      我问小橘:“怎么你就能在程朗面前表现得那么镇定?”
      小橘大骇:“哪儿啊!你没发现?我每次跟他说完话耳朵都是红的。两人独处的时候尤其局促,走路都困难,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简直想剁了了事。”
      “哎呀,它们白跟了你这个主人十几年。”我怜惜地拍拍她的胳膊和腿。“不过,你的紧张不显山不露水,表面上一点看不出。哪像我,一见到他就不由自主贴过去,眼神、笑容热乎乎冒傻气。厉芝说,我和他说话时的声音要多嗲有多嗲。”
      “哈哈,你本来就嗲。”
      “讨厌!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容易被看穿。” 我不甘心地狠狠捶她。
      小橘吐吐舌头:“其实我也藏不住事的。所以既想要更靠近他,又怕接触多了被看出端倪。想对他说的话很多,担心显得太亲昵暧昧,最后通通只在自己肚子里打个转,就咽回去了。总之,得很小心谨慎,才不会露馅。”
      我愣愣地:“在喜欢的人面前,你还有思考的余力?我完全不行,我嘴皮子太浅……”
      “你是心浅。” 夏小橘说。

      若干年后,夏小橘告白:“其实,从高一到现在,我一直喜欢一个人。”
      “嗬,不会是我吧?” 程朗笑问。
      没心没肺得欠揍。
      “分明是装傻!”我的反应比小橘激烈:“这家伙小时候是真傻,几年下来连装疯卖傻这套都学会了!”
      小橘神色黯然:“我对大土又何尝不是在装傻。可是他从没有明确表态过,我连拒绝都找不到机会,万一是我自作多情呢。我想程朗对我也是一样。”
      忆及小橘对我“心浅”的评价,我隐隐觉得,在感情里,把自己藏得太深,也许未必是件好事。

      然而,大大方方去爱,于年少矜持的我们而言,是mission impossible。
      心事像底片,一旦曝光就死去。即便已经昭然若揭,我仍希望能将自己的感情稳当地收藏在暗房里。

      厉芝不在教室,我顺理成章地把包装漂亮的巧克力递给黄骏:“一会她回来,你一定帮我转交给她哦。不许偷吃!”
      早算准这匹狼会大手大脚直接拆封,果然,他眼睛一亮:“哇塞!Godiva!内地可买不到,哪儿来的?”
      “爸爸出差带的。”
      黄骏一脸匪气搂住整个盒子:“归我了。我破了它的处子之身,它就是我的人了。”怕别人跟他抢似的,飞快地抓起一个丢进嘴里。
      “好吃么?”我期待地看他。
      他又塞一个到嘴里, “唔”、“唔”地胡乱点头,脸颊鼓鼓的。
      我没出息地傻笑,早忘记这巧克力名义上是给厉芝的。
      “沈多!”黄骏招手喊她:“你不是总嚷回国后最想念的就是Godiva的巧克力么。快看!这是什么。”
      他的手来不及伸到沈多面前,被我拦道狠狠拍落:“你敢给她!”
      手掌相击的声音突兀响亮,巧克力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个圈。围观诸人面面相觑。
      小橘、厉芝都不在身边,我意识到自己当众失态,不知如何下台。
      “可不是,人家给厉芝的东西,你凭什么乱吃。”陆湜祎替我解围。

      比夏小橘幸运,我的情敌是沈多。她个性张扬我行我素,很容易便成为众矢之的,想攻击她,不愁找不到口实。
      “她很骚。”
      “很臭屁。”
      “水性杨花。”
      “跩了吧唧。”
      “你也不怎么低调吧小姐。” 我和厉芝一人一句骂得正欢,小橘冒出来泼我冷水。厉芝喜欢的男生也看上了沈多。我们俩最近常背着小橘,联盟诋毁沈多。
      小橘听不下去把我拖走:“人家挺好挺率真一姑娘,你这样背后乱说,不心虚么。”
      我不服气:“只有你才会觉得情敌可爱。甚至能跟她做朋友。自虐!”
      “你说林柚?”小橘一楞:“我们在程朗认识她之前已经是朋友了啊。何况,会有人不喜欢林柚么?”
      我曾将林柚列为假想敌,使小性子刁难她。她则好脾气地迁就。在众人面前,她的温柔大方更凸显我的娇蛮小气。
      时过境迁我仍放不下面子去喜欢她。
      小橘叹气:“沈多有什么错?你该生气的人是加菲!”
      那件事使我第一次对黄骏失望。
      “你说得对,加菲确实不是好人。换成你们家snoopy那么绅士,才不会做这种当面借花献佛送殷勤的蠢事。”
      小橘缓缓摇头:“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其他人的心情根本无暇兼顾。程朗固然不会做黄骏那么不上道的事。但本质上,他们一样。沈多出现你就被忽略,和林柚相比我又算什么。”

      厉芝为达到沈多的身材,减肥过度被送进了医院。我五天后才获知此事,匆匆赶往探病。
      厉妈妈正在训话:“早恋”、“高考”、“小小年纪不学好”……
      我的到来解救了厉芝。
      “哎呀,陶子来啦。你有一阵子没来咱班了,想死我了。”
      厉妈妈瞪她一眼,悻悻出门取药。
      确定她走远,我做鬼脸:“你妈妈是小时候流落异乡,和我妈妈失散多年的姐妹吧。两个人说的话一模一样。”
      厉芝苦着脸:“早恋对每个家长来说都是洪水猛兽。”
      “可我觉得,单恋、失恋什么的,比真的谈恋爱危险多了。”我握住她冰凉的手:“你看咱俩,先是忙着猜心,接着狠狠伤心。恍恍惚惚的,喜怒哀乐全不由自己掌控。要是能相恋就好了,双方确认感情,然后安下心踏踏实实相处,怎么还会影响学习?”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我们深受其苦。我理所当然以为,两情相悦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厉芝嘁笑:“你那位压根不是安分的主。要真跟他在一块儿,你的日子才叫不省心。”
      “谁让你不省心?”
      我呲楞打了个激灵。厉芝扁嘴:“黄骏!怎么又是你!这么频繁地造访,我妈肯定得想歪。”
      这么长时间的躲避以及试图遗忘的努力,功亏一篑。

      “喂!邱乐陶!”黄骏在电梯口追上我:“你不够义气,厉芝病了这么久才来看她。好不容易来了,没坐多久又要走。”
      听说你每天都来探病,是在等我出现么?
      我低下头加快脚步,不敢往下乱想。
      黄骏笑:“你是不是不喜欢医院?我记得,我骨折住院那会儿,你也是一进门就说:‘小橘,快走吧,回家吃饭。’真没礼貌。”
      我一手打造我们之间的初次对话,单方面蓄谋已久,效果却糟糕。我心虚:“有吗,好早以前的事了吧,我记不清。”
      “嗬,是吗。”他轻笑,一霎不霎盯住我,目光灼灼。
      我讷不成言。

      后来恋爱时拌嘴,黄骏捶胸:“早知道你牙尖嘴利又霸道,我才不敢要你呢。”他神情怀念:“以前我逗你,你总是嘴拙,心里着急又说不出话,却只会傻傻看我。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想,这是哪家的呆丫头,看上去特别好骗。总觉得,牵住你的手你就会糊里糊涂跟我回家。”
      “呸,你那时候正瘸着,残障人士一枚还想做人贩子?”
      “不是医院那次,更早,你逮着我作弊那回。哈哈,你有没有当场被我的侠肝义胆、铁汉柔情煞到?”
      原来他也记得。原来不只我一个人孤零零在缅怀。我痴痴望他。
      “又来了,傻丫头。”他俯下头,我尝到他无言的轻叹。
      他的眼神比唇更柔软。

      三千米对大多数女生来说是场噩梦,长跑结束后,一群人在公车站集体咒骂老郭。
      黄骏的摩托车轰鸣而至:“看你虚得那样,站都站不稳了,一会还有力气挤上车吗?”
      马上两个女生抢着答:“对啊,我家住在终点站呢。”“这个时段的公交车挤得能把人憋死。”
      我转过身。
      “那位脏兮兮的最没气质的女同学,说你呢,退什么?”黄骏点我的名:“一身土一身汗的,跑完没清理一下吗?上车蹭到别人身上怎么办?真没公德。”他拍拍车后座:“为了维持优雅清洁的乘车环境,为了全公车乘客的利益,我自我牺牲一回,勉为其难载你回家吧。”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的“临幸”是否带有作秀的成分?他说之前追求沈多只是男生的虚荣心作祟,把到校花会很有成就感,把不到也就那么回事。那么对我呢,也只是场消遣吗?是否只因为我唾手可得,便临时抓来填补空窗?
      太多疑虑太多顾忌,我想找人帮忙分析分析,夏小橘却对我说:“我想放弃了。”脸上是没有表情的死寂。
      林柚的离开并不使程朗的爱慕减淡,再好再漂亮的女生他也不过客套应对,唯独她一封来信即左右他一个月的阴晴。这种无所求的,自我的,单方面的坚持,和夏小橘一模一样,因而更让她心惊。
      “一往情深”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可如果对象是一个永远不会回应你的人,就变成了绝望的另一种说法。
      我不敢再抱怨,自觉比起小橘已幸运太多。即使是游戏,即使只是个替身,至少他现在有一点点喜欢我,那就还有无限可能。

      市质检成绩出来,我史无前例地掉到了年级一百名外。
      这段时间,黄骏待我逐渐不同于其他女生,但我们之间依然仅止于暧昧。明明有什么呼之欲出,他却始终不肯给一个明确的讯号。而我食髓知味贪图更多,心焦于这种无休无止的似是而非的状态。如今学业再遭重创,腹背受敌。我借机大哭一场。
      爸爸安慰我:“即使高考考到砸锅卖铁,咱们还可以复读,机会多得是。一个小小质检的失常发挥又算什么?”
      还要复读?!四月、五月、六月,离七月还有整整三个月,已经冗长得看不见尽头。我只恨当时没有“穿越”一说,跌一跤,从晕眩中醒来就是七月九日。
      相形之下夏小橘气定神闲,学年榜排名稳步提升之余,还能化身“芒果布丁”温言鼓励程朗。程朗早早判了她死刑,将二人永久性定位在知己的关系上。
      就这样尘埃落定倒好,不再有幻想的空间。心如死灰就不用患得患失活受罪。
      我倒想有谁给我这么干脆利落来上一刀。斩破目前这种两头不着靠的,不确定的局面。

      荒漠戈壁不动声色,苍莽沉默,你看不见地表沙砾之下暗河的奔腾潮涌。明天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一个星期后,我成为黄骏的女朋友。

      【贰】 流沙

      没有手机的年代里,分手都比现在容易些。
      从天津回来,我把宿舍电话听筒提起,自此和黄骏失去联络。
      两个身处不同城市的人,要断交,方法很多。可我只想出最粗暴易行的这一种。
      我不知该怎么去交代室友:“如果黄骏打来,你们不许告知他我的近况,不许帮他留言传话。甚至不要让我知道他来过电话。” 我怕,与他有关的只言片语,轻易地让我崩溃。
      可我更害怕,这般如临大敌,全副武装防备的,是一场根本不存在的进攻。没有人会来纠缠,区号022的嘘寒问暖不再光临。
      切断线,谁也打不进来,就可以省却这番难堪的姿态。
      是他不耐烦地说:“我们再这样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趁早分开还可以做回朋友。”
      塘沽海滨浴场海水浑黄。水岸之间所谓的沙滩仅只短促一线,轮廓冷厉,一如黄骏脸上神情。百余公里的奔波的终点,远非想象中的美好景致。
      潮水来又去。曾经,在另一个海边和黄骏比赛,看谁能在海浪冲刷的间隙把名字成功地写在沙滩上。“骏”字的最后一捺酋劲有力,蛮横勾缠住“邱”字的那道横提。“黄骏”、“邱乐陶”两个名字手牵着手傻兮兮地笑。
      可是下一秒就被浪头冲散卷走,沙上什么也留不住。

      如果能够抹杀人生中一段最想删除的时光,我毫不犹豫选择大一那年的九月。
      一天背掉312个单词。5顿没吃,一口气跑完5000米,然后照常去上课。积蓄着一股狂躁的亢奋劲儿,只能向自己发泄。
      晚上整夜整夜做同一个梦。放下帘子躺上床,闭眼,分手那幕电影般自动上映。
      邱乐陶嗫嚅:“可不可以不要。”黄骏没听清。“不要分手好不好。”邱乐陶语音里带上哭腔。黄骏似乎叹气。邱乐陶猛抱住黄骏的腰,说:“求求你。”
      竟然说了“求求你。”
      我一身冷汗睁开眼,抬手看表,只过去五分钟。
      复又阖眼,狗血剧情承接方才中断处播放。
      邱乐陶说了一百遍“不要”,哭到脱力险险往沙地里栽。黄骏无措,手忙脚乱搀住她。邱乐陶仰起脸,遭泪水侵蚀的皮肤再让海风狠狠刮过,刺痒红肿成一个猪头。然后她,像个女流氓一样,胡乱地把唇凑上去不顾一切地吻他。黄骏哭笑不得:“小陶别这样,别这样,好吗。”闪躲不及,被蹭了一脸口水泪水鼻涕水。
      再度惊醒。
      闭上眼又要做自己的观众,眼睁睁看另一个邱乐陶作垂死挣扎。
      大脑变成一台点放机,上眼睑是play键,喀嚓摁一下,录影带的齿轮嗞啦啦开转。
      最恐怖的是,机内只有这一档节目,不能换台。情浓时的亲昵、甜蜜,仿佛从来不曾在生命里真实上演。而最让我感到耻辱、懊悔,情愿没有发生过的事,却被深刻记录。
      反反复复,就这样和自己斗争至天亮。

      大四毕业前,我新办了手机,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乐陶,别挂。”我尚未反应过来,那人急急补上一句:“求你。”
      是黄骏。
      趁我迟疑,他一口气说完:“我签约了你们北京的公司,以后就留在北京了。乐陶,再给我一次机会,忘掉过去的不愉快,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把手机从耳侧移开,摁断挂机键前,那头提高声线:“我知道你并不是恨我。”顿一顿:“你连恨都懒得,你只是嫌恶我。”
      他换上一口调侃的京腔:“我呢,就好比一个粪坑,您佬压根不屑指指点点说我臭,怕熏脏自己,只肯捂着鼻子远远避开。是不?”
      这倒把我逗笑。这人真是……用现在的网络语说,“很赖很黄骏”。
      “粪坑”又说:“可我不会一辈子这么臭这么不堪的。过去我是花心、不负责,我混球。可这么长时间过去,我也会反思,也有进步的。”
      “哦,那你现在是什么?”
      “呃……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
      我冷笑:“我倒觉得你是升级加强版,比以前更贫更痞了。”
      黄骏正色:“我人都追来北京了,你还以为我只是闹着玩?整整三年,我的努力,我的改变,你看也不肯看一眼。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永远是那个烂人?你……你就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我一言不发挂断。
      与原谅与否无关,当年疼得太狠,如今仅仅是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发肤便不由自主颤栗抗议。

      陆湜祎找到我的时候,我只剩82斤。
      他强拽我的手,将我拖进饭馆,点满一桌菜,密实地夯了一海碗饭,推到我面前:“吃!”
      我有点懵,失恋后所有人都把我当易碎物品对待,还没人敢用这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我。
      他皱眉:“你要颓到什么时候?一副形容枯槁的苦情姿态,做给谁看?他又看不见。还是要做给我看,让我跑去转告他?我不会。我不蹚你俩这浑水。”
      我自以为最稚嫩纯真的感情和疼痛,不愿意任何人提起。而今竟被他歪曲,形容得如此不堪。他凭什么?他懂什么?
      以前以为这人只是面冷,没想到心更残忍。
      我低吼:“不蹚浑水就快滚。少在这儿假惺惺地狗拿耗子,我是死是活你管得着吗?”
      陆湜祎乜我一眼,还是那张淡然到近乎冷漠的脸:“你以为我想管?要不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你死了我都懒得埋!”
      我一震,猛抬头看他,敏感地捕捉到一线希望。
      陆湜祎愣了一瞬,反应过来。
      “不是他!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女人!”他的冷静终于破功:“你!你满脑子除了感情就不能想点别的?!失恋了就学业、生活、健康通通不要。世界上除了他就没有其他对你有意义的人了?你现在这样子,真正爱你在乎你的人看在眼里会有多担心?”
      止住一连串的斥问,他别过脸,长长吐一口气:“不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身边还有很多关心你的朋友。”
      原来是小橘。
      我浑浑噩噩中想,多久没有和她打电话了?

      再见到夏小橘,我已经又是那个指点江山,高调张扬的邱乐陶。
      确认我基本ok后,她明显松一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你都没有和我提起过!”
      我有些赧颜,最好朋友初恋、分手的消息反而要通过别人告知,不知小橘是什么感受。
      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很多话无从说起。
      是黄骏把我带入那个失重的封闭世界。撇嘴、挑眉、专属暗号间的涵义不足为外人道。捋发、亲吻、傻里傻气的情话,只能在午夜梦酣时独自回味。越来越多事不再能够在阳光底下摊开来说,包括快乐的和不快乐的。
      恢复单身也无法回到从前。相恋、然后分手,三言两语就可说完的前尘,作为当事人却要一分钟一分钟切切实实熬过来。事后只觉得累,厌倦到谈也不想谈。
      何况,倾诉除了重历一遍此前的痛苦,对复原毫无助益。旁人都帮不上忙,要走出来,可以依仗的唯有自己的力量。
      好在小橘是个宽厚仗义的大傻妞。她毫不介怀,并体贴地不去过问我们分手的原因。一如当初,她早早提醒过我:“这人有些油滑,你看人要看准点。”但当我一意孤行和黄骏在一起后,她便缄口不语,真心祝福。退到我一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默默关注。程朗说对一句话:如果朋友真的需要帮助,小橘可以在第一时间就站出来。
      直到置身社会后我才了解,在人际关系中,要兼顾关心和尊重,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不是人人都像夏小橘。总有好事者告诉我:“听说黄骏和他们系某学姐走得很近。”“我看见他载一个女孩上学。”“他说过两天会去北京。”
      倒多亏他们,黄骏出现在宿舍楼下时,我已做好心里准备。
      远远便瞧见他坐在楼道口的台阶上,脚旁散落几个烟蒂,深褐的发,鼻梁三角锥一样立体。他唇角肆虐,眼底流光,脖颈蜿蜒的曲线,比爱恨情仇更深刻。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转身逃跑。
      “乐陶!”他看到我,拍拍屁股站起来,懒洋洋打招呼:“ 嗨。”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
      我冷下心,目不斜视径直走过他。
      小臂被拉扯住,轻轻摇晃。他哄小孩一样:“还没气够哪?总不接电话,听说,我上周写的信也被你直接扔进垃圾桶了。哎,我这辈子头一回写信就遭到这种待遇。”
      嗬,没分手前我软磨硬泡央缠你,你都不肯写呢。
      我强抑愤懑:“怎么?写了很重要的事非看不可?”
      “那倒不是。”他干笑:“就是……就是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今天来找我也是这个目的?没有其他新鲜的?”
      他语塞。
      我淡淡说:“如果你想知道我最近过得怎么样,那么告诉你,非常好。”
      次日在食堂,与向大土蹭饭的黄骏再度狭路相逢。大土似笑非笑站在他身后,遥遥冲我比大拇指。
      “Good job.”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听见大土几不可闻的低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今天太阳升起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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