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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忆年少红泪阑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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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姐醒来时,薄被罗衾,已然躺在床上。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一旁服侍的紫鹃见了她这头发蓬乱,玉容寂寞,胭脂乱散的模样,心如刀割,又说又唱的劝了一阵,万念俱灰的林小姐哪里听得进?想自己父母双亡,孑然一人于这暗藏杀机的园中混到现在,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抓到个托得住的,竟被袖手旁观的傻大姐拣了个便宜。一生幸福毁于一旦。真是百密一疏,空余闷骚啊,她“好强林”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林小姐一想一筐眼泪。过得一会,便哭得累了,合过眼去。紫鹃抽空,去贾母那里领些燕窝,待会熬了,林小姐醒来刚好喝,到了贾母屋外,小丫鬟通报,等得一会,却是鸳鸯拎了二两燕窝出来。
紫鹃意外:怎么是你?
她笑了笑,怎么就不能是我?有些日子不见,鸳鸯有些消瘦,鼻更挺唇更薄,英气之余透着几分疲惫。
紫鹃接过燕窝,急着去煎,便无多话,转身就要回去,鸳鸯却又一把拉住。
怎么?紫鹃疑惑的问。
鸳鸯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迟疑开口:你……。却欲言又止。
到底何如?林姑娘那边怕是不好,我得赶着回去,有事不妨改日再说。紫鹃甩了衣袖。
也好,本来便没什么要紧事。鸳鸯笑得有些勉强,只是握住紫鹃的手紧了紧,终于放开,转身掀帘子进了屋内。
奇怪,想她紫鹃与鸳鸯自幼进府,一同服侍贾母多年,情同姐妹,无话不谈,今天怎么如此神秘?只是今晚林小姐病情加重,不容多想,当下便匆匆赶回潇湘馆。
话说这边,王熙凤已经吩咐下去,怡红院内各色人等都忙开了。宝先生一听要娶林小姐,登时两眼放光,精神一振,连问:真的,真的给我娶林妹妹?
袭人笑道:谁骗你?不过琏二奶奶说要是你在这么疯疯癫癫的病下去,就不给你娶了!
宝先生急道:谁说我病谁说我疯?我把心给了林妹妹,现在我娶了她,她把心还我不就好了?
袭人听了这话,不禁一怔。
宝先生看见自是更急:你不信?你不信我背书给你听。语毕便将平日贾政教他的三纲五常忠孝大义之类大背一通,然后连问:好了吗,你信我了吗?
袭人仍是不语,因为她无语可话。
人有多尿急,此刻,宝先生就有多心急,他泪流满脸,忍不住就嘶声辩解:我告诉你我没病,都是你们把我给逼病的!我没疯,都是你们把我给逼疯的!!宝先生情急之际双手乱挥,龇牙咧嘴,一口气没接上来,登时又倒下去了。
这边,夜色迷离,潇湘馆内,雪雁急急自外奔进,见着紫鹃便悄悄拉离至屋外,附耳忙道:宝二爷真的要娶宝姑娘了,就在今晚,新房都是另外收拾的。
紫鹃听了脸色一变。
雪雁继续道: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我还是背地里听来的,上头吩咐就是不让我们知道。
紫鹃恨恨:这些人怎么这么心狠,宝玉,我看她赶明儿死了,你拿什么脸来见我!说到最后咬牙切齿,恨不成声。
正当这时,听得有人不阴不阳的唤:紫鹃姑娘。
两人看去,却是那园子里惯于作威作福的周妈妈,这时她来作甚?两人面面相觑,迎了出去。
那周妈妈却装模作样开口问:林姑娘怎样了?
紫鹃看向一边,周妈妈拦住继续道:刚才二奶奶跟老太太商量过了,那边要用你去使唤呢!
紫鹃听了这话,如果是个气球,早就炸了。紫鹃自是不去的,大骂一通,语毕,一个猛回头,那叫一贞烈!
那婆子歪嘴冷笑道:这话跟我说可以,我怎么回禀上头呢?
紫鹃真想一巴掌过去抽得她那歪嘴再也缩不回来,只是今宵多事,不想更添愁烦,厉声道:照直回禀去好了!说完又要走。那婆子拽住紫鹃的手臂,拉锯间俩大胸抖动,像是两头哆嗦的河马,她难得被如此冲撞,尖声道:什么?还得了?还得了?
什么得了不得了的!紫鹃扔开她的手,径直回了潇湘馆。那婆子倒也不敢闹上门去,只拽了旁边的雪雁往外面走,雪雁半推半就,跟出了院门。
紫鹃回房,林小姐照样不眠不休,端药不吃,送粥不理的,紫鹃又是一番劝慰。林小姐走到哪儿她细声劝到哪儿,偌大的一个潇湘馆走了个遍。她这么几年跟林小姐朝夕相对,还曾同塌而眠,林小姐诗织女红,琴棋书画那样不通?紫鹃越看越是风景,只可惜这风景像是终日笼罩着晨露曦雾,说不清看不明,握不住捕不牢,更加不好亲近,只觉得再近都是远的,可是越觉得远就越想近,原本,她比宝先生先遇见她。
那么,怎样才是最近的距离呢?
当同榻的时候,她觉得她们很近很近,但却又仿佛更远,梦一般,只消一合眼,林小姐就会消失,是不是要抱住才有踏实感呢?
于是,她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她,验证存在的真伪与质地。
这是不是可以更近?
林小姐只不听她的劝告,身着白袍,背披长发,在房里晃悠,像凄厉的女鬼。紫鹃向她剖陈这贾府的好,姐妹情亲,长辈疼爱……。林小姐听她念了一阵,突然回头怒道:休要再向我提这府里的好!这府里谁有知冷知热之情?
紫鹃劝了林小姐一阵,因为心知是违心话,越说越说没底气,本来正待不说,让其休息,听到林小姐这样反驳,不禁心下一梗:那我呢?这么多年待你难道却不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