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龙师》江郎有才

30、第三十章

　　御迟咳嗽了一夜，许安在他身边照顾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大家精疲力竭的睁开眼睛。不知道是前天晚上精神太紧绷了，还是因为乡下的蚊子太磨人了，所有人都没睡好。

　　白空睁开眼，望着窗外晃眼的阳光问：“许安，几点了？”等了一会，没人回答。一摸床铺，许安和御迟都不见了。白空瞬间清醒了，赶紧起身摇无竟的肩膀，一边摇一边用脚踹陈磊：“醒醒！你俩醒醒！”
　　“……哪个狗娘养的踢我！”陈磊个头不大，起床气却大得惊人。被白空弄醒后，一脸“老娘跟你拼了”的表情瞪着他。
　　“不是，”白空被陈磊的眼神吓了一跳，赶忙解释道：“许安和御迟都不见了，是不是出事了？”
　　“……他俩刚刚出去打水了。”无竟淡淡地说，眼睛都没睁。
　　听到这话，陈磊一秒都没耽误，继续倒头呼呼大睡。

　　“你不是在睡觉吗？”白空挠挠头，这人说梦话呢？
　　“我没睡。”无竟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在阳光下缩小了一圈，散发出凌厉的目光，“夜里不安全，总要有人守夜。”
　　白空难以置信的问：“你是说，你守了一整夜？”
　　“不碍事。”无竟不咸不淡的说。
　　白空凑近他，看到无竟的眼神显得有些疲惫，心疼地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可以轮流守的……”
　　无竟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白空说：“你在心疼我吗？”
　　听了这话，白空的脸“腾”的红了：“你、你胡说什么！”
　　两人正说着，许安和御迟提着两桶水一前一后的走进来。

　　许安看到白空醒了，高兴地说：“白哥，你醒啦！赶紧洗漱一下吧，一会回车上吃点东西。”
　　白空指指御迟：“他好了？”
　　许安开心的点点头：“嗯！今早起来已经没事了。”
　　御迟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但是脸色已经红润了很多，应该没有大碍了。
　　“康复能力够强的！”白空冲御迟竖起大拇指表示称赞。
　　御迟苦笑了一声，点点头。

　　“行了！都起来洗漱吃饭吧！”白空说着，狠狠地拍了一下陈磊的屁股，在她发飙之前夺门而逃。
　　随即，陈磊的怒吼响彻了整个村落——
　　“……白空！我跟你没完！！！”

　　简单的吃了早饭后，大家开始商量去静安村的路线。
　　陈磊查了一下电脑，说：“静安村位置不算偏僻，但是我们选的方向只有一条路能够通达。所以绕道是不可能的，只能设法闯过阵区。”
　　许安有点担心：“硬闯阵区，我们会不会被吸魂？”
　　无竟摇摇头：“不至于。箍魂阵只能在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蛊惑人，现在我们已经有所警戒，小心一点，应该问题不大。”
　　陈磊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们把三辆车用牵引绳连在一起，所有人都坐第一台车，相互照应一下。”
　　御迟稍微思索了一下，也点点头。许安有点担心得看着他，说：“可是你的身体，靠近阵区会不会……”
　　“不会的，”御迟伸手揉揉许安的头发，宽慰道：“不会有事的。”
　　陈磊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鼻子里发出一声声不屑的冷哼，说：“别秀了，赶紧出发吧……”
　　“等等！”一直没有插话的白空，打断陈磊说：“我们就这么走了？村里的人怎么办？三十年前的冤案怎么办？撂下不管吗？”
　　听到白空的质问，大家都沉默了。
　　他们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但是因为涉及到鬼蛊族，个中问题相当复杂。别说是报案，就是想让别人相信这一切，都得说上几天几夜。

　　“白空……”陈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犹豫地说明了原因。
　　白空听了之后，把脸埋在手掌里，闷声说：“难道，真的没有救他们的方法吗？”
　　无竟走过去，轻轻揽过他的肩头，柔声说：“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好好把他们安葬了。”
　　白空的眼角湿润了，却也只能默默的点点头。

　　替别人收尸真的说不上是什么好差事，尤其是在尸体数量庞大的时候。
　　从村口到阵区大概有十几里路，但是开到离村子五六里的时候，两三米就能碰上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体早已冰凉僵硬。
　　这些人死去时的姿势各不相同，有的人匍匐着跪在地上；有的人婴儿般蜷曲着身体；有的人呈现出一个“大”字仰面躺着……但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微闭着双眼，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仿佛寿终正寝时对世界毫无留恋的老人。

　　“箍魂的核心是诱惑。”陈磊看着这些尸体说，“这些人死去的时候没有痛苦，他们相信自己到了极乐世界。”
　　没有人接话，因为没人知道没有痛苦的死亡究竟算不算一种谋杀。很多时候，人们理解生命的意义就是从看见死亡开始的。

　　这些尸体并不难找，如果用线性回归的的方法来看，他们就像是散落在回归线附近的小黑点。所有的人，都是在从村子去阵区的路上死去的。

　　“既然是布阵，为什么这些人还没到阵区在半路上就死了？”白空边往车上抬尸体边问。
　　“箍魂阵比较特殊。”陈磊说：“不像普通的阵法只能在阵区内施咒，它施咒依靠的是人的原罪：“嗔”和“怨”。是死人对生人的怨念，以及生人无穷无尽的贪念。根据布阵人能力的强弱，阵法波及的范围最高可达到几百公里。”她对这种同情心泛滥的营救行为并不感兴趣，于是一个人翘着二郎腿留在车里，刷刷网页顺便给白空答疑解惑。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死在一起？”白空把一个笨重的壮汉搬上车后，气喘吁吁的扶着车门问。
　　“每个人的定力不同。”陈磊挑挑眉毛，说：“虽然都是贪念，但是也分大小。比如他，”陈磊指指他们最早碰到的一男性具尸体，“他死的地方离阵区最远，受到的波及比其他人要小得多，即使这样还是死掉了，说明他定力太差，一点诱惑就能把魂丢了。”
　　白空皱着眉头：“所以，这些人都是在半路上丢了魂，然后只剩下肉身僵死在这里？”
　　陈磊点点头：“没错。箍魂术就像是海妖塞壬的歌声，带走水手的痴心和灵魂，然后迫使他们把贫乏的肉身献给大海。”

　　白空垂下头去，一瞬间，他有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陈磊注意到白空的沉默，于是说：“怎么？突然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对，他们到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贪念，怨不得别人。你如果不想，我们就不搬了。”
　　白空摇摇头：“他们应该被好好埋葬。”然后转过身毫不迟疑地走向路边的尸体。
　　看着白空的背影，陈磊眯起眼睛，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然后她发现，不远处的无竟，也向白空的背影投以同样的目光。但是他的目光里，更多的是抹不去的担心以及，敬畏。
　　这两个人还真是有点意思。陈磊想，她从前一直不理解白空和无竟中间的隔膜究竟是什么，现在她稍微懂了：
　　他们两人的“道”不同。白空虽然稚嫩，但是心怀天下，时刻想着如何兼济他人。而龙冷漠寡淡的本性使得无竟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人间世事的漠不关心。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真正关心的，恐怕就只有白空一人罢了。
　　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在一路“捡尸”中逐渐接近阵区。
　　虽然已经接近秋分，但是正午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炫耀着它的威力。白空和许安首先体力不支，只能回车上稍作休息。于是，真正搬运尸体的劳动力只剩下无竟和御迟。
　　白空本来还很愧疚，但是看到无竟和御迟的进度丝毫没有因为缺少了他和许安而降低，于是取而代之的有了一股挫败感。他忍不住想，无竟这么强，而自己却是这副模样，不知道还要拖他的后腿多久。
　　在白空自怨自艾玻璃心的时候，无竟和御迟已经火速完成了任务。冰凉僵硬的尸体，堆满了后两台车。尸体自带的寒气，仿佛顺着牵引绳蔓延了过来，许安坐在后座，止不住的打冷颤。

　　“话说，这大热天的，怎么不见这尸身腐坏啊？”白空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僵尸，僵尸懂吗？”陈磊不屑的看着他说：“被勾走的魂的人，就会像现在这样，肉身不死。”
　　白空沉默了，他说不上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许安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那个……我们把他们埋在哪里呀？”
　　这是个现实的问题，总不能带着一车僵尸去破阵吧，风险太大了，万一诈尸呢？陈磊想了想，还是说：“算了，看来只能姑奶奶我上了。”然后探过身拍拍白空，“小白，把车开到前面的荒地里去，我来布阵。”
　　“好。”白空边把车头调过去边问：“你要布阵？布什么阵？”
　　“安魂阵。一种专门为僵尸设计的阵术，可以避免他们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出现不必要的诈尸行为，顺便安抚他们的亡魂，避免积怨成疾，重蹈覆辙。”陈磊撇撇嘴，说。

　　陈磊有点底气不足，因为她并不擅长布阵。虽然身为巫妖族的重要人物，但她擅长的是治病，巫妖族所精通的阵法和制符，她都只能说是略知皮毛。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决定先不说出来，暂且放手一试。

　　白空把车停稳后，下车和无竟他们一起把尸体从车里一具一具抬出来，平放在空地上。然后按照陈磊的要求，每人拿一只木棍，以尸体所在地为中心，在地上画出一条直线。四条线连起来，刚好是一个漂亮的正方形。
　　陈磊让他们四人分别站在正方形的四个顶点上，然后自己走进去，站在尸体中间开始施咒。远远看去，好像某种邪教的祭祀仪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就在陈磊将要放弃的时候，尸体突然动了。
　　然后白空就看到，一具具尸体依次整齐的立起来，像是有意识那样自己排队站好。白空惊呆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眼前站着的是一群活生生的人。
　　可惜的是，僵尸们扮演活人的游戏还没有维持多久，随着陈磊的一声令下，立马像被抽去了重心那样，“哗”得躺倒在地。
　　白空本来以为，阵术到这里就停了，正准备走过去看看陈磊怎么样了，就听到无竟厉声喊道：“别动！”
　　幸亏白空的行动比脑子迟钝，脚步还没迈出去，只是身子晃了一下。然后白空看到，不远处的僵尸们的身体，也朝着陈磊的方向，不大不小的晃了一下。
　　我日……
　　白空吓坏了，幸亏自己没迈出去，不然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施咒的过程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在期间，白空看到那群平躺在地的僵尸们，慢慢的、慢慢的陷入了土地里。直到连鼻尖也陷进土里不见了，陈磊才冲他们招招手，结束了。然后她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空赶紧跑过去把她抱起来，说：“磊妈？你还好吧？”
　　陈磊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话：“日，让老娘睡一会……”还没说完就沉沉睡去。
　　白空把她放在车后座上，然后轻手轻脚的关上车门。

　　无竟站在车外，看着白空走过来，说道：“对于巫妖族来说，哪怕布置一个小小的阵术也要耗尽很大的力气，陈磊挺不容易的。”他在内心里，第一次对那个小个子的女人产生了一丝敬佩之情。
　　“嗯。”白空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不过，眼前更重要的是，失去了磊妈这个战斗力，我们接下去该怎么走。”
　　众人沉默了。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场旅途，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艰难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