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飞行(我的自传)》少年郎

10、 邂逅旧情人

　　N大的美术系，收费是很高的，平均一年下来，除了近两万块钱的学费，还需要一到两万的生活费。在美术系，基本上出没的都是些有钱人。

　　郑彦记得自己当时读书的时候，还是很有点煎熬的。自己和父亲的关系闹得僵，母亲也不好太插手父子俩之间的明争暗斗，只能自己从私房钱里掏些出来，悄悄的替儿子付了学费，但是，生活费却需要自理。实际上，郑彦心知肚明，母亲并非是每年拿不出这区区四万块钱，不过是又心疼儿子挨饿，又期望儿子浪子回头。于是，母亲有保留的送钱，这一招，可比得上宋江招安，确实好计。

　　于是郑彦读书的那四年里，换了无数的小工。现在回想起来，还真觉得有些不容易。但是，吃苦这种事情，要的就是一鼓作气，苦是一口气吃到底，然后坚持下来，也就不是苦。若是二鼓三鼓，鼓到最后，停了一停，那就不灵了。

　　也正是靠了无数的小工经验，郑彦对n大的周边，非常之熟悉。

　　众所周知，在大学的附近，往往到处都是租房，那种握手楼式样的廉价房子。上面出租给大学里恋爱的男女们，或者低收入者。房子的底层，一般都是些小摊位，比如廉价卖衣服的小店、平价小超市、粉店面摊大排档。这些店铺源源不断的制造出秾而黑的烟气，带着油腥味，密密麻麻的滚上墙壁，滚上天去。最后又掉了下来，垂头丧气的，一块一块的，淤积在建筑上。远远的看过去，就是城市灰蒙蒙的背景上，破烂的拥挤的建筑上，搭着一块一块的黑黄补丁。
　　可是人，往往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偏偏还最为生辣而刺激。

　　直到现在，郑彦还是很喜欢约上几个朋友在s大周边的大排档吃饭。他的收入并不高，租房子就可以花掉他工资的一半。剩下的钱，也不过够他吃饭穿衣的。但是，他只是不愿意回去，这算是他憋在心里的一口气，吞不下。

　　郑彦下班的时候，已经快8点了，AE小颜热情地问他要不要点客饭，言下之意，大有陪他加班的意思。可惜郑彦却故意的不解风情，婉言谢绝。等小颜一走，他立刻抓起手机拨电话。

　　郑彦的手机还是最老款的moto v70，在五年前，算是顶顶高档的，当时是母亲买了送他的，市价是7000。但是现在，估计只有一些手机老玩家还有这一款手机了。

　　手机里传来了一阵一阵嘈杂的“两只蝴蝶”彩铃声。

　　郑彦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最近中国移动在搞活动，送彩铃。但是不花钱的彩铃，一般都是两只蝴蝶三只猪这样的歌曲。

　　手机终于接通，郑彦笑起来：“喂，望远镜啊，在做什么呢？”

　　郑彦的大学同学，大多都前往h城工作了，现在身边比较熟悉的一个，也就是望眼镜同学，那个姓张的小子，读书的时候，成日沉迷于偷窥的那位。

　　“没做什么？吃饭了没有？一起出来吃个饭。……对，就上我们经常去的那一家，是的，胡麻子奇味鸡煲……8点见。”

　　郑彦赶到胡麻子的时候，“望远镜”已经到了，还点了一堆的菜肴，两瓶纯生。郑彦见了他，就是一拍肩膀，“嗨，先吃上了？”

　　“望眼镜”一边吃，一边回答：“喝酒不？”

　　郑彦笑笑：“就一杯罢。”郑彦平日里倒是不太喜欢喝酒。

　　“望眼镜”搔搔耳朵，笑，“你现在公司里怎么样？我前两天换了一家公司。没意思，真没意思。”说话表情，和愤青没有两样。

　　郑彦也不理会，坐下来，拿起一次性的杯子——在大排档，那些一次性的塑料杯子都比较的软，握在手上，毫无形状的混乱。“望远镜”就给他倒上酒。

　　郑彦说：“广告公司不就这样。你老是换，也没意思。”

　　“望眼镜”眨了眨眼睛，笑：“还记得以前寝室里那个癞子程不？听说他现在在h城混得不错，进了一个狗屁事业单位。快结婚了。听说老婆是他单位一个头儿的女儿，长的不咋的，但是，有权有势啊。这小子，算是熬出头了。”一脸的羡慕。

　　郑彦笑笑：“我也就和你联系得多一点。他们的事，我还真不知道。”

　　“望眼镜”一口气灌了一杯啤酒下肚，发泄道：”你小子算是脑袋不开窍的，当年在学校，不知道多少人迷你！你倒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些丫头们送你一个绰号，‘冷木村’。”

　　郑彦一呆，“我什么时候长的像木村拓哉了？”

　　“望眼镜”拍了拍桌子，笑：“别装了，当时你没事就戴一顶渔夫帽，又是长头发，笑起来，简直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迷倒了一大票的学姐学妹们。她们硬是要说你长的像是万人迷。”

　　郑彦低下头，笑笑，不说话，那算是年少轻狂，可以这样解释么？

　　“望远镜”喝了点酒，兴奋起来，话语滔滔不绝：“对了，大四的时候，我们终于是看到你尘埃落定，你不是和校花刘莉莉一起了，但是怎么分手的？听说那女人家里有钱，搞房地产的。你要是和她成了，嗨，现在指不定就是地产公司副总裁了……”一脸的神往。

　　郑彦突然觉得很后悔约了“望远镜”。人就是这样，非常的怕寂寞，于是不停的打电话、约会、见老朋友、见老同学。可是，等到约到了、见到了，又开始觉得孤单起来，因为实在是找不到有什么可以和她们聊的。

　　世人皆醉我独醒。

　　两个人吃完饭的时候，已经近10点了，“望远镜”多喝了一点，兴奋的不行，走起路来，简直就是在马路上画地图，郑彦无奈，只能陪着他回家。“望远镜”一直还在学校后面的城中村租房，两个人，就绕着大路，缓缓的荡了绕过去。

　　S城早上下的那场雨，让整个城市的空气干净了许多，人呼吸起来，也觉得分外的通畅。但是，雨给城市带来的，也还有一种烦闷。那就是道路上，往往都是积水。郑彦走在路上，感觉到自己的裤脚上，带了一丝两毫的泥水。他也不开口，任由“望远镜”在身边喋喋不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自己很多年前爬父亲的书柜，曾经翻出一本《约翰•奥利斯多夫》来，记得小说里有这么一段情节，约翰在下雨的时候，跑到了郊外，然后扑倒在地上，感受生命的奇迹。草地、泥土，这些自然的东西，仿佛有这样的一种本能，可以吸附雨水、吸附感情、吸附生命，随后，又吞吐出一种宁静，一种自得。而城市里的水泥的道路，却有着他们自身的坚硬与不包容，所以，水在城市里，注定要流离失所。

　　这样的遭遇，实际上是与人一样的。

　　人在城市里，流离失所。

　　一辆蓝色的青年莲花轿车缓缓驶过。灯光迷离，郑彦看见车窗上映照出五彩的光环，灰扑扑的水印子干在玻璃上，城市的灯光扣在这些印子上，光环一环扣着一环，就像是人生。人生就是如此，谁也看不清以后，但是就这样一环扣这一环。满天满地，永远的连接下去。

　　他感觉到有泥水溅到自己的身上，自己只是皱了一下眉，身边的“望眼镜”已经大叫起来：“混账，开车也不看人的啊！”

　　车子在不远处停下。然后有人下车，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穿了一身的浅色西服，即便在夜色下，也看得出衣裳做工极好。那个男子快步走了过来，眉目清隽，衣履翩翩。车子的另一侧，车窗摇下，一个女孩子，披着长长的卷发，探出头来，娇声道：“爱德华，别去！”

　　那个女孩子的声音非常熟悉。

　　是刘莉莉。

　　郑彦一时呆住，隔着这暗色的天，就那么望着。

　　这是多么好笑的会晤，在当下的城市里，便是连曾经疯狂爱恋过的彼此的会面，都会变得可笑。这不是维罗那古城，这也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会晤。

　　也许在n城这样的城市里，是不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的。即便有，台词也会变成如下这般：

　　啊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

　　啊朱丽叶啊，朱丽叶，为什么你偏偏是朱丽叶呢？

　　……

　　啊，我们还是沙扬娜拉罢。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身后却传来那个男子温柔的道歉声：“这位先生请留步，刚才我开车不注意，弄脏了你们两位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