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传之－－水龙吟》暝色

21、别馆寂寞空夜月

　　那淡淡的歌声，忽地便充斥了整片天地间。
　　便是简随意那样难为外界声色所侵扰的高手，也不由得心中一荡，无形中生出一种祥和之感，刀上满蕴的浓浓杀意瞬时淡了。他气势甫减，却发觉原空城剑意突地随歌声一变，刺骨剑气刹时全消，那银剑在他手中变得如春风流水，无孔不入地轻轻吹拂过来，他眼睁睁看着那银剑温柔挥至身前，却不知如何抵挡。――他能躲过巨石暗器，可又怎样躲得过一阵清风？
　　他的刀重得好比重重山岳，可原空城的剑，却挥动了整个天地！
　　他的一个动作，一个剑势，甚至一个眼神，一个呼吸，都融入了天地中！
　　他怎能抵挡得起整个天地？

　　简随意呆呆站在原地，原来脸上随意可爱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眼中惊讶异常！鲜血顺着他的右臂直淌到金刀刀身，再自刀尖上一滴滴渗入泥土中。右边衣服被剑风卷得破烂不堪，一道剑伤从他右肩一直划到手腕，原空城的剑只要再深入半分，他的右臂就永远不能使刀。
　　简随意苦笑，看着原空城仍是面无表情，那刚刚伤了他的银剑指在他喉咙三分处。他定了定神，笑道：“没想到原城主先一步得入天道，从此剑势便已大成，小子在这里贺过了。”
　　原空城浓眉一挑，见他虽利剑在喉，只是惊讶一瞬，便马上恢复了那副调皮神态，也不由心中暗暗佩服。淡淡道：“不敢当……闻道有先后，简兄弟少年便得刀中三味，却是原某不得比的了。”
　　简随意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道：“我这点雕虫小技，哪入得了行家法眼――啊呀――江湖上都说苍主银剑，随意金刀，现在看来，随意这点功夫，还是不成呀不成！”刚才与原空城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竟被他说得如同寻常武功切磋一般。笑了一会，简随意突然正色道：“城主手下留情，随意谢过！”
　　原空城轻轻点头，刚要张口，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竟是夭莲的声音！

　　夭莲双目圆睁，直直地盯着龙儿。他方才还是杀气腾腾的眼神，自龙儿奇妙万方的歌声响起后，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向青狼击去的钢棍不由得一缓，手慢慢垂了下去。青狼性情通灵，见他手上劲道消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硕大狼身猛地一跃，血盆大口直向夭莲喉咙咬去。待夭莲鼻中嗅到狼口散发出的腥气，大惊之下连忙向后闪避时，已经迟了――
　　一把刀突然同时毫无声息自他身后穿入，直透胸口！
　　夭莲大吼一声！声音却在喊出一半堵在口中，喉咙里“咯咯”做响，他一张口，嘴中吐出大堆血沫，慢慢回转身来，却见牛勇满脸血污，一张黑脸苍白如纸，冲着夭莲勉强骂道：“你……你奶奶的……”扑通一声，重重跌倒在地。他能带伤坚持到此时神志不失，早就是强驽之末，只是他一心想杀夭莲为杨肃报仇，竟耳中全然不闻龙儿妙音，将这一刀刺入夭莲胸膛后，牛勇一口气顿松，人已晕了过去。
　　夭莲身子一晃，也随牛勇倒在地上，饶是他武功惊人，这一刀穿胸，又有青狼断喉，也是必死。他自己的血缓缓流出，同身上的血衣混做一起――那充满血腥气的衣服，终于在最后，还是染上了他自己的血。
　　夭莲躺在地上，眼前景象慢慢淡成一片白雾，耳中传来的歌声却仿佛如春风化雨，竟似越来越清晰可闻，仿佛九天十地，所有的神佛飞天在他周围慢慢吟唱一般，居然在他临死前，将他心中杀机戾气一点点消去……有一滴滴水珠轻轻落到他手上，夭莲睁大眼睛，居然让他看清楚了眼前的女子――
　　龙儿半跪在他面前，一滴滴泪珠自颊边滑下，有几滴溅到夭莲衣上。那少女眼中垂泪，长发轻拂，口中不住轻轻吟唱。她虽看似平凡，眉目中却透出一种圣洁慈悲之意，静静看着夭莲，目光中没有惧怕，没有恐惧，却是夭莲从未见过的伤心怜悯：
　　“我夭莲杀人如麻，没想到临死时，竟也有那女娃娃为我伤心么……”夭莲脸上凶气尽去，一张白脸上慢慢透出安祥之色，口中咯咯连声，终于吐出话道：“原来……你是……”只说得四字，突然停口，脸上现出一种满足的笑容，眼睛缓缓闭上，头一歪，已然断气。

　　简随意看着龙儿为夭莲落泪，慢慢冲着原空城开口道：“你的小侍女，没想到却是个善良的妙人儿，有趣，有趣。”原空城眉头一皱，刚待开口，却见龙儿身子轻轻一颤，整个人慢慢倒下。
　　那勾人心魄的歌声，一刹那间突然停止。
　　简随意只觉喉间压力一轻，原空城已连人带剑飘了出去！整个人如一只银色大鸟，左臂将龙儿扶在怀中，轻唤到：“龙儿？龙儿？”见她面无血色，双眸紧闭，气息微弱，已是昏了过去。
　　简随意手指轻搓下巴，见原空城飞身时且急且快，那纵身而起，已是背后空门大开，全不顾自己危险，不由哈哈一笑，道：“这小姑娘是叫做龙儿么？哈哈――果然是太有趣了！”
　　原空城左手抱着龙儿，如炬目光向哈哈大笑的简随意射去，见他笑得前仰后合，一双眼睛却是不时乱转，眼神闪烁不定，似是胸有成竹。心中突然一凛，冷言道：“有趣么？我可不觉得有趣。”
　　简随意笑了一阵，慢慢止住笑声，见苍城众人已站到原空城左右，而夭莲招来众人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显然是等着自己做他们的靠山了。简随意悠然道：“今天看来是不虚此行了……能得聆听水……呃，龙儿姑娘的歌声，简某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眼神落在龙儿身上，不住打量。
　　原空城脑中灵光一现，似是有一个大秘密只差一线，便要全部解开一般。但见简随意注意力放在龙儿身上，不由一哼，道：“简贤弟，难道刚才一战，还要再比一次么？”
　　简随意目光扫过他身后十几名影卫，又在已昏倒的牛勇杨肃身上扫过，突地仰天长笑，笑声高亢嘹亮，直穿天际！笑了一阵，简随意揉揉眼中泪水，慢慢道：“原城主，我简随意虽然万事随意，可有一点，我一点也不随意――”简随意金刀在手，刀上慢慢透出杀机，他一脸的嘻皮笑脸，也换了一副肃穆神色，他一字一句道：“我可是从不喜欢欠人人情！”
　　简随意话音一落，金色刀光甫出！

　　刀芒过处，血光四现！
　　刀芒过处，血光四现！
　　简随意手中长刀倏地活了起来，卷起一带如龙金芒，向身后夭莲带来众人直挥过去！那十几人一心盼着简随意能为他们出头，却未想到他却突然对他们下杀手！他们武功只是二三流，怎能抵挡简随意这般超一流高手，又兼他迅雷不急掩耳之下出刀，他们又怎得躲开？只听惨叫连声，鲜血飞溅，一眨眼间，那可怕的金刀已轻轻掠过了七八个人脖颈。简随意哈哈一笑，眼中却杀意毕现，金刀映着阳光，却不知道是否是吸了人血的缘故，刀锋上金茫流动，刀尖颤动，紧紧围住余下几人，只听啊啊几声，刀下又多了几条冤魂。
　　苍城众人直看得眼睛发直，喉咙发干。朱凤更是差点“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那简随意虽年纪轻轻，笑起来随意可爱，下手却极是狠辣，金刀落处，那十几人竟不留一个活口。苍单虽是见识不少，却也未见过杀人如此干脆俐落的人物。看来简随意出剑阵之时，还是手下留情之举。原空城双眉轻轻一动，面上仍是冷然，手中却抱紧了龙儿，脚上一步未动。
　　简随意举起刀来，轻轻一吹，将刀刃上一滴血吹入尘埃，回身向原空城笑道：“原城主，不知我此举，能不能先还了今天我欠下的大人情？”目有深意地看了原空城一眼。
　　原空城低头看着龙儿，又看着地下十余具尸体，沉吟点头道：“原某……谢过。不知以后若有机会重与简兄弟重会，又将是何情景？”
　　简随意眼神扫过龙儿苍白脸颊，摇摇头道：“好个歌声，好个歌声――哈哈――现在便想着以后的事情，活着可有多累？今天城主剑法，在下是领教了！以后再见罢――”声音未落，人已如一片树叶般轻轻飘起，几个起落，已然不见。

　　这一天，终于便这样过去。
　　原空城带着众人直向后周南唐交界处行去，只须再行一天，便会越过后周地界，到南唐所辖内，便会有南唐人马过来接应。这一路上行来居然再没有人拦截，后周人马也未在交界城门处多设防卡。原空城见天色渐晚，十几人伤的伤，疲的疲，便在山野中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破落凉亭，权休息一晚，还可遮遮风雨。自龙儿在他们面前第一次发出声音后，那十几人如约好一般，口封得严严，几乎不出一字，便连李煜也是一脸肃然，再也不怕苦怕累。苍城二大铁卫杨肃牛勇在这一战后俱受重伤，杨肃更是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在，一张娃娃脸灰如土色，仿佛那魂魄随时便会飞走一般。本来任谁受了他那样重的伤，十个有九个都要踏进鬼门关，却不知为何，龙儿情急之下开口歌唱时，那歌声奇妙万方，竟冥冥间有如神助一般，拉回了他一口真气在胸。原空城命影卫将二人慢慢抬进亭内，取出药来，每人口中塞了一丸清露保心丸，见他们气息渐顺，再将他们伤口周围腐肉尽去，洒上伤药生肌收口。包扎好后，原空城命众人分在四边守好，便双手伸出，按在他们二人胸口，将一股淳厚的真气渡过他们体内，助他们疗伤。

　　龙儿早已醒来，见众人都闭口不言，无人注意到她，更仿佛全然不晓她会说话之事，一双水眸中满是凄然，轻轻叹了口气，见无人注意到她，便缓缓向亭外走去。
　　今日腥风血雨不断，夜晚却是月色如水，清风如酒，偶尔几声鸟声呢喃，衬得这野外夜色说不出的宁静安祥，一洗白天风尘。龙儿长发赤足，缓缓行在月下，天上的圆月洒落缕缕银辉，落在她乌黑柔软的长发上。青色衣袖缓缓随着微风飘动，又随着风轻轻落下。显得这个本是不起眼的小小侍女，竟透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美丽与圣洁。
　　只是她美丽清澈的大眼中，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抹之不去的哀伤。
　　她与天上的月，地下的影，便如同一张飘渺的画像，在微风中不住摇曳。

　　“龙儿――你原来在这里――”李煜缓缓自柳树后走出，清秀的眼神直直望向龙儿，“龙儿……我……我……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好么？”
　　月下的身影闻言轻轻一动，慢慢回转过身来。月光照在龙儿半边脸上，映得她的面容无比秀美庄肃，一双若水般清澈的双眸落在他身上。在李煜的眼中，这个以前毫不起眼的小侍女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如月中落入尘世的仙子，浑身上下无不散发出轻灵之气，竟让他一个尚不经事的少年，也看得痴了。
　　龙儿定定地看着李煜，突地轻叹一声，慢慢道：“你……你不怕我的声音么？”
　　龙儿妙音，天下无双，饶是她只是轻言慢语，听入李煜耳中，也如天女笙歌一般，在脑海中缓缓升起。若是换了寻常成年男子，只一句寻常言语，也会勾起万般情思。幸好李煜只是一个少年人，脑中愣了一会，便开心笑道：“你如果能和我这样聊天，便最好不过，我为什么要怕？”说罢蹦蹦跳跳跑过来，拉住了龙儿的手，在柳树根处会下。
　　龙儿微微一怔，但见他满脸真诚之色，不似作伪，便依他之意，坐在他身边。李煜嘴唇颤动几下，终于吞吞吐吐道：“龙……龙儿……我是来特地谢你的，若没有你，我肯定在见到父皇前，便要在野外丢去性命了！”
　　龙儿见他说了几句话后，一张俊脸便由白转红，不由唇角漾起一丝温柔的笑容，伸手摸摸李煜的头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李煜见她眼角满蕴温柔地看着自己，不由眼中一热，二滴泪珠滚了出来，抱住龙儿哽咽道：“龙儿，龙儿――除了原城主，云烟儿，便是你对我最好，若不是你替我改走姬青娘，我现在焉有命在？龙儿，我明日便要和父皇相见，你也陪我留在南唐，好不好？”
　　龙儿抱住李煜的身子一僵，随即轻轻摇头道：“不好……我不会随你去的……”
　　李煜身体重重一抖，自龙儿怀中抬起头来，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随我回南唐，总好过你跟着原空城那些江湖人行走江湖，风吹雨淋的受苦！”
　　龙儿二道眸光清可鉴人，静静照进李煜急切的眼中，李煜被她眼神扫过，只觉心中那最隐蔽，最深藏的秘密都似要被她扫过一番，光明正大地现在她眼中。龙儿看了他半晌，轻启唇道：“你是怕我受苦……还是……想要我的声音？”
　　李煜眼中不自然现出一抹慌乱之色，他本不擅做假，此刻被龙儿一口点破，更是不知如何来圆。他是一国储君，就算再不更事，这治国之理，却是从小就学了的。他纵然怜惜龙儿一柔弱女子沦落江湖，又感她几次救了自己性命，但心中，还是隐隐觉得龙儿若能同他回南唐，这匪夷所思的声音说不好便在什么时候派上大用场，定能帮父皇一臂之力。只是他心中，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想和龙儿在一起多些，还是想让龙儿帮父皇多些。
　　龙儿见李煜一张白生生的俊脸变得通红，不由轻叹道：“你莫说了……我是不会去的……”目光渐渐恢复了初时的纯净清冷，那一抹瞬时的温柔已不见踪影。
　　李煜头慢慢低了下去，待抬起时，细长秀气的双眸中已满蕴泪水，他轻声道：“龙儿……那……我明天便要走了，你会想着我么？”
　　龙儿默默地看着流泪的李煜，象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般哭泣，心慢慢软了下来，道：“我会想着你……你那时面对危险，可却自己先站了出来，不是么？”
　　李煜一愣，随即想到是自己与龙儿在山洞面对姬青娘时，自己先将龙儿推进洞深处，先不怕死地站了出来的事情，不由破涕为笑，道：“你是女子，我怎么会让女子替我受苦？”
　　龙儿看着李煜虽未及弱冠，但眼波顾盼间，一股风流脂粉气息却已不少。轻轻摇了摇头：“你可知你能得我妙音救护，皆是你一念之善……”想及此，龙儿微微一笑，道：“李煜，我们总有一日，还可相见的，你明日要回南唐，龙儿便佑你此行平安。”

　　看得李煜身影在黑夜中慢慢消失，龙儿叹了口气，眼眸中又淡淡蒙上一层愁色。忽听得耳边呜呜轻呼，裙角似被什么物事扯住，龙儿低头一看，发现是青狼小灰不知何时走在她身侧，一只狼爪按住她裙角，大头不住向她手心蹭去。龙儿浅浅一笑，手轻轻放在青狼头脑抚摸，道：“小灰，还是你最好……那时我救了你的主人，赶跑了姬青娘，可是只有你，才记住了我的模样，是不是？”
　　小灰一双绿眼看着龙儿，湿乎乎的大舌头在龙儿手心舔啊舔的，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龙儿叹了口气，和衣坐在地上，将小灰一颗硕大温热的狼头抱住怀中，自言自语道：“李煜……要回南唐了，原城主，怕也要回到苍城了罢……那我呢？我怎么办呢？天下之大，我又要去向哪里好？……”她的声音静静回响在空气中，除了依旧那样动听，却又多了几分天真，几分无助。龙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青狼柔软光滑的皮毛，目光却不知看向了哪里：
　　“我有这无上妙音，却又有什么用呢？难道……难道……”

　　龙儿正喃喃自语，一个浑厚深沉的男子声音却打断了她的话语，“你怎么在这里？深更半夜，又在野外，你一个小姑娘，不怕被人抢了走去！”
　　那声音带着三分恼怒，又带着三分关切，声音甫落，一个高大男子自夜色中现身，面孔板得死紧，却不是原空城是谁？

　　这章终于结束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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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周好累啊，写了三千八的相亲记，大家去看吧，这是个短篇，顶多一万多就结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