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继续》久天

6、思战

　　千华梦地镜湖前，金神之殿的使者正在和勾芒说些什么。只见勾芒双目稍合，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道，“相丹武力虽已上乘，但是还未入化境，而且领兵作战不仅是武功的问题，运筹帷幄深谋远虑更是重点。”
　　“金神大人相信勾芒大人已经知晓他遣相丹来此的目的，也相信以大人之能与相丹之才，这些皆不是问题。”
　　“金神是太看得起吾还是太信任自己的眼光。”勾芒一呷茶，冷冷道。
　　“两者皆是。”
　　“呵，”勾芒轻笑一声，转而道，“相丹来了，你自己问他吧。”
　　“勾芒大人。”相丹至，对勾芒行了个礼，“这位是……”
　　“他就是金神蓐收派来的使者，欲让你领军参与一个与魔的局部战役。战事虽然不大但沙场绝非儿戏。”
　　相丹打量了使者一会儿，再看看勾芒，单膝跪下，“相丹愿接此任务。”
　　“哦？”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勾芒大人教导相丹已久，现在正是相丹尽我所能回报的时候。”
　　“回报么？”勾芒放下茶杯，淡淡道，“沙场之事，岂容你纸上谈兵。”
　　“……”相丹不语，倒是一旁的金神使者笑道，“没有经验可以积累，这是小役，正好是给相丹一个锻炼的机会。”
　　“小役便可以当成儿戏？小役不成，何胜大战？相丹，你还记得吾最初答应教你时说过什么吗？”
　　“不可燥进。”
　　“练武燥进，可能走火入魔危及自身，而你此时若贸然燥进，不是你一人之命。”
　　“勾芒大人……相丹……明白了。”
　　勾芒看着相丹点点头，随即对金神使者说道：“金神要相丹出战吾不阻拦，但是只可任其为副将，既可积累经验，又可学习更多领兵之道，不是甚好。”
　　“这……小的这就回去转告。”
　　“恩，等金神有明确的指示后，再来吾之千华梦地吧。”
　　“小的告退。”
　　待金神的使者走远，勾芒对相丹说道：“你起来吧，可是有所不满？”
　　“没有，勾芒大人的苦心，相丹明白。”
　　“是么。”勾芒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相丹告退。”
　　目送相丹离开，勾芒不为人知地叹了一口气，欲再添些茶饮，却见茶壶已然不见。
　　“勾陈……”
　　“嘻嘻，兄长怎么知道是我？”
　　“千华梦地一共四人，伶叶和相丹还做不到取吾之茶壶还不被吾发觉。”
　　“啧啧啧，真是无趣。”勾陈一个闪身坐到勾芒对面，笑颜如花，“怎么了，为那个叫相丹的少年惋惜么？”
　　“他天命如此，吾不能更改。”
　　“其实吾一直很好奇啊，兄长。自从你修到万物即我的境界后，突然变得不一样了。本来以为你会更加接近太上无情，却突然变得暖心。”
　　“太上无情，是天之大爱，多情薄情又岂是吾等可以随意参透的。吾既然还有放不下的牵挂，那么便永无达到太上之可能。”
　　勾陈笑着想了一会儿：“哦~看来本已无所牵挂的兄长，当日真不该让帝台进入啊。”
　　“是么……”勾芒淡淡道，“强求太上终不可得，那么或许是天命未尽，与其耗时于不可得之法，还不如顺其自然。勾陈你说，草木是否无情？”
　　“草木无情，人间又何来伤春悲秋？何来于仙草报恩等等佳话呢？”
　　“呵，那吾又怎么当个无情之人呢？”
　　勾陈冷冷地看了勾陈一会儿，轻笑一声，“那么兄长觉得自己多情么？”
　　“吾没有这么说。当年选择无心无情之路，吾没有忘却。”勾芒放眼望去，目所及之处，无非千绪木，“千绪木承载着太多的记忆，每一段记忆又有太多的感情，若吾多情，终有一天会被此木之力逼疯。”
　　勾陈皱了皱眉头，说道：“兄长你今天很怪。”
　　“是你很久没听吾说话了。”
　　“兄长是很爱说话之人么？”
　　“呵呵，”勾芒轻笑两声，随即道，“或许接下来的路，会比吾想象的要难走，勾陈，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最清楚，好自为之。”
　　“多谢关心。”勾陈生生地挤出这四个字，一个闪身，不见了。
　　“这应该是吾对你说的话吧。”
　　勾芒凝住心神调节了周身的气息，本来已经接近无心无情的他，却因为神魔一场大战而强行出关。但因此，他也悟出了无心无情并非太上之境的真意。多情者最过无情，倒是无情者何抵一时的情愫蔓延？他的修炼，无非在于看破红尘，人间致悲致喜的记忆。皆在千绪木中存储，一遍一遍地观看，一遍一遍地参悟，就是他修炼的方法，如此，可说勾芒所经历过的大悲大喜已超出一般人。但是即使如此，于他人的悲喜情愫与于自己的还是有差别啊。
　　忽然想起了个被他深藏的千绪木，勾芒不禁自嘲道：“紫狩啊紫狩，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留给吾之难题，吾至今还是无解。”

　　伶叶次日去找勾芒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勾陈正倚在勾芒旁边的一根树枝上，身形略微一顿，向前行礼道：“师傅，勾陈大人……”
　　“伶叶？此时前来，有何事？”
　　“师傅，听说金神大人招相丹参战。”
　　“没错。”
　　伶叶看着勾芒，忽然跪下，道：“伶叶……也想一同前去。”
　　勾芒偏过头，淡淡地说了两字，“不许。”
　　“师傅！”
　　“吾说过，亲上疆场是相丹的天命，你与他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也应知道他心中的执着。而你，并不适合那里。”
　　“可是……”
　　“如果你是担心相丹，那大可放心，以相丹之能，这小小的战役还难不倒他。”
　　“我……”
　　“还是说，你只是因为自己要去体验一下战场？”
　　伶叶身形一顿，不知该怎么回答。师傅说的没错，他想要跟相丹前去的这是一大部分的原因，但是……
　　思索之际，只听见勾陈银铃般地一笑，“嘻嘻，既然伶叶对沙场感兴趣那让他去看看也不错，人总要有第一次嘛~兄长，你也说了这只是小小的战役，你又何必担心？”
　　“你真的这么想么？勾陈？”勾芒语气依旧淡淡，不过不知为何，伶叶总觉得有一丝深沉的无奈。
　　“嘿嘿，兄长你知道的，吾从来没有后悔过。”
　　伶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也听着，勾芒瞒着他的事情，何止一两件？不过与其说瞒着，倒不如说是实在没有告诉他的必要。对于勾芒，他慢慢习惯了仰视，木神勾芒，岂是他一个小小的伶叶可是去了解的。
　　“总而言之，伶叶，你这个要求吾绝不会同意，你还是回去好好收敛心神吧。”
　　“师傅！……伶叶……明白了。”
　　从残年匿迹回来，伶叶并没有回到镜湖而是去了忘萝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相丹收起剑，问：“你来了。”
　　“恩。”自从伶叶发现相丹常常练功练得一身是伤，就以不让他自残为名有时会去忘萝地找他，而相丹，久而久之也习惯了伶叶的不定期出现。
　　“你今天有心事。”
　　“我何时没有心事了。”伶叶微微勾了勾嘴角，道，“我刚刚去找师傅，想与你一同前往溟林地界……”
　　“被拒绝了。”
　　“相丹！”
　　“勾芒大人不可能同意的。”相丹转向伶叶，道，“伶叶，沙场不适合你。”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说不适合，你们又不是我，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肯定不适合？”
　　“旁观者清，你应该相信勾芒大人。”
　　伶叶沉默不语，半响，喃喃道，“相信么，我也想啊。”
　　“……”看着伶叶的样子，相丹摇摇头，道，“勾芒大人来了。”
　　伶叶猛然抬起头，忽然转身，看到勾芒的瞬间行动快过思考，立刻离开了。勾芒立在那里，发丝微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相丹，金神蓐收派人传话，定你明日清早出发。”
　　“是，勾芒大人。”

　　伶叶一个人坐在玉池旁边，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玉池这块地方寒气逼人，非寻常人能入内，伶叶觉得自己也是仗着体内这烈焰之气才可以来小坐一会儿。是福兮祸所伏么？伶叶笑笑。玉池是他来到千华梦地所呆的第一个地方，玉池之水滑过身体的感觉他至今记忆犹新，连带着师傅温暖的怀抱。不过须臾片刻，伶叶就感到一阵寒气入骨，但他还是不想离开，他开始想一些已经想了无数遍的问题。在千华梦地修炼的他和在千华梦地修炼的相丹，如果一同走出去，外面人大概很难想象他们出自同一个地方吧。相丹一直是那么强大，可以修炼那么精深的仙术。而他，只能在山林之间，至今连将体内之气导出都还勉勉强强。勾芒师傅给了自己墨尘，却只给相丹以普通的白玄铁剑，而自己可以在千华梦地安安乐乐地随地畅游，而相丹只能在在三处每日重复一样的生活。任何人都会觉得，勾芒实在对自己徒弟很偏心。但是事实呢……他不想终日碌碌无为。曾经进玄机楼剑林阁翻阅了几本剑谱，理解很容易，只是一直难以实践，几招下来，自己就已经筋疲力尽。就这么觉得自己好没用，总想找机会好好锻炼一下自己，但是……安宁平静的千华梦地，除了去求助于师傅，又怎么寻得到锻炼的机会，去找师傅的话……可能么？
　　伸出手指想要触碰一下玉池凝如古玉的水，却感到指尖一温，接着，一股很舒服的暖意包围了全身将刚才的寒冷驱之殆尽。
　　“玉池之水酷寒，随意碰触会引寒毒入体的。”勾芒牵起伶叶的手，运功为他驱寒，“而你发间的雪疏藤回到故地，寒气比之前更胜，但体内的烈焰之气经过这些年的消磨已经所剩无几……你不该来这个地方。”
　　“！”伶叶突然抽出被勾芒握着的手，道，“师傅不是说我近年来吸收天地之气进展颇丰么，但却还是耐不过到此须臾。”
　　“你已经拥有一定的力量，只是还不知怎么运用而已。”
　　“无法运用的力量，与没有何异？”
　　勾芒看着他，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道，“就算是天神帝台，像你这样立于玉池边上，也会受不了这寒气。”
　　“骗人……”
　　“吾为何要骗你，玉池乃天之所成，又岂是一仙一神足以抗衡的？”
　　“……”伶叶不语，只觉得全身僵冷，咬了咬下唇，一声不吭。
　　勾芒上前，宽袖一摆，伶叶已经整个倒在勾芒怀里。
　　与记忆中一样温暖的怀抱，伶叶忽然觉得很委屈，死死地咬住下唇，才抑制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你不该妄自菲薄。”
　　伶叶将自己埋在勾芒肩头，紧紧咬住的嘴唇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他伸手揪住勾芒的衣襟，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伶叶……回去吧。”
　　“恩……”
　　深夜里，伶叶站在千华梦地入口回头望望成片的千绪木，喃喃：“师傅，伶叶不孝，只是有些东西我需要自己去摸索，等我再次回来，一定会更加坚强，会乖乖听你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