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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梦回 ...

  •   窦迟晚立于崖上,寒风飒飒,吹发成麻。

      她看着崖下碧绿的潭水,咫尺间距离,有种跳下去的冲动。

      “阿晚!”一个声音叫住她。
      窦迟晚回头,看不清他的脸,“你是谁?”
      “阿晚,我是奉甲,来接你回家了。”
      “回家?回临安吗?”
      “对,临安,回万兴典当。”
      “可是、可是我回不去了。”
      窦迟晚脚下的石子滚落悬崖,她能听到崖下潭水溅起的声音。

      “为什么?”
      “走不了的,他们不会放我走的……”

      奉甲拨开窦迟晚眼前的迷雾,向她走来,而后轻轻将她拥入怀,“傻妹妹别怕,哥哥在,哥哥说过,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强迫得了你。”

      “真的?”
      窦迟晚从他怀里仰起头,终于得以看清他的脸,怎么是完颜谨?

      他突然掐住窦迟晚的脖子,愤怒地说:“你哪也别想去!”

      窦迟晚被步步逼退,脚底一空,坠了下去……

      又是那种掉下去身无所依的窒息感,她回头看去,绿潭变成了无尽深渊,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窦迟晚身体猛地抽搐一下,睁开了双眼,她抱紧怀中的被子,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距离那件事已有三个月,窦迟晚还是会梦到完颜谨,他的暴戾在梦里压得她无法喘息,他眼神中的绝望再也无法从她脑海中抹去。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披胄甲的英俊男子走进来,将佩剑挂好,望了一眼榻上坐着的窦迟晚,“你每晚熬至深夜,却总能在第二日早早醒来,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睡觉?”

      “温乙凉,”窦迟晚穿好鞋子叫住他,“有他们的消息吗?”
      “先把早饭吃了,我再告诉你。”
      温乙凉把一碗肉粥放在她面前,那双曾经执起扇子的手,掌心已堆满了硬茧,手背黝黑粗糙,这段时间窦迟晚已经习惯了他的模样,他再也不是临安市井里风度翩翩的公子,执剑沙场终成了他的宿命。

      三个月前,窦迟晚在细风氏的王城里哭到昏厥,受了刺激一病不起,整日食不下咽,颓废不堪,细风戟觉得不能因为她就这样耗下去,他得去救完颜谨,无奈之下,晏西只好将窦迟晚和那孩子送到了中原军队的驻扎地。

      温乙凉在短短的时间里便立下不少战功,“虎父无犬子”的说法在他身上得到印证。很快,他被朝廷重用,从平江到西北,除流寇,置流民,镇压兵痞闹事,百姓口中他的名字传得愈发响亮。

      刚在西北驻扎下来不久,便有人来报,说有一小队人马正朝营地逼近,温乙凉已让全军戒备,发现他们在一里地外停下,留下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就离开了。

      窦迟晚看到温乙凉,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从与晏西分别的地方一直到温乙凉的营地,窦迟晚只是非常恭敬地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将军”。

      温乙凉终是忍不了,他日思夜想的人将自己当做了陌生人,他把手中佩剑插入沙地,扯开头盔束带,将它取下,露出整张面孔,“认出来了吗?”

      窦迟晚在他的军营里住下了,一住便是三个月,从寒冬腊月到了开春。

      她隔三差五便央求温乙凉帮她打探瓜州那边的消息,可他就是只字不提。

      窦迟晚把碗底最后一粒米都刮干净,在他面前将碗倒拿,“吃完了,你快告诉我。”

      “此时西北之地部族混战,你说的那个细风王完颜谨,听说他逃离了拓跋氏的掌控,还有庞山和晏西这两个人,我的人一直查不到他们的踪迹。”

      从窦迟晚回来的那天起,温乙凉便没再见她笑过,从不向他说起在瓜州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劲地让他帮打听一些人和事。

      碗筷被收拾走,温乙凉方缓缓开口:“为什么没有向我打听君常?”

      “就是突然不想再找他了,”窦迟晚脱下鞋,回到榻上,“我又困了,再睡会。”

      她蒙着头躺下,不一会,感觉到帐子里空荡了,温乙凉已离开。
      窦迟晚在被子里松了口气,夜里总是不敢闭眼,一睡着噩梦便来临,有时还无法醒来,只有白日里听着将士的操练声她才能安稳入睡,无恙醒来。

      午后,温乙凉带着窦迟晚去到离营地最近的一户农家,看望阿细。
      阿细是窦迟晚从细风王城里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自从温乙凉将窦迟晚安置在军营中,他就把那孩子交给了一个农妇抚养,不到一岁的孩子,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正值会吵闹的时候,营中无人有精力去照顾他。

      窦迟晚环顾农舍,生活用物一应俱全,农妇操持着家,把屋子拾掇得一尘不染,看上去不是殷实的家底,却也算有余之境。

      夫妇二人至今无子,待阿细如同亲生,别人家的娃娃只能穿旧时衣,阿细却能拥有一身新衣裳,和一双精致的虎头鞋。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衣裳穿不了多久便会不合身,一般人家只会让孩子凑合着穿,可见农家夫妇对孩子的珍视。

      农妇的丈夫与到访的客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去外头劈柴了,留下她一人在屋里带孩子。

      阿细被农妇从后架住双腋蹒跚学步,歪歪扭扭走到温乙凉面前时,被他大手接过,抱进了怀里。

      “感谢周夫人能收养阿细,乙凉无以为报,一点心意还望收下。”温乙凉将一袋银钱放到农妇面前,径自逗玩起阿细。

      农妇讪讪地收好钱袋,为解尴尬转移了话题:“温将军,恕我冒昧,这位姑娘是?”

      温乙凉把孩子抱给窦迟晚,抚摸着孩子的头说:“她是随行军官,我让她来给阿细诊断下身体情况。”

      窦迟晚瞪眼看向身旁说谎也不眨眼的人,她第一次佩服温乙凉的胡诌能力,为了替他圆谎,只好装作称职的样子,前后左右地为阿细”检查”。

      闲聊中,窦迟晚听到周夫人对温乙凉说,他等的人来了。

      原来温乙凉并不是特地带自己来看望阿细,而是有公务在身,窦迟晚不免有些感动,这种时候他还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温乙凉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他走进农舍,立在窦迟晚面前,她看傻眼了,以致于阿细嚎啕大哭她也没去管。

      窦迟晚仰头望着这个人,他剑眉星目,俊逸的面庞多了几道风沙的痕迹,眼里流露出同样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递给温乙凉一卷东西,她终于耐心地等到他俩讨论完事情,鼓起勇气问了出来:“你去哪了?怎么会在这?”

      不知从何时起,窦迟晚与君常见面问得最多的便是“你怎么会在这”“你去哪了”这一类的话,但他总是莫名消失不见,除了这些,她想不到其他还能问的话了。

      两人四目相对,却谁也没再说话,温乙凉许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起身从窦迟晚怀中抱过阿细,走出了农舍。

      农妇在厨房准备晚饭的食材,屋里只剩下窦迟晚与君常两人。

      “没想到温兄这次把你也带来了。”
      “原来你一直知道我在军营中,和温乙凉在一起,可你什么也没想跟我说。”
      “有的事情没法跟你解释,”君常眼里满是不忍与忧伤,“而且,你也从来没有问过。”

      窦迟晚因为他这句话而泪水盈眶,颤抖着双唇说:“我不问你,不是我不想知道,也不是不关心,更不是觉得你无关紧要,而是我不想束缚着你,一点也不想。”

      她将哽咽吞下,“但是我发现自己是自私的,不想成为你的累赘,让你觉得我一无是处,可是又希望你无时无刻能注意着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能出现在我的身旁。”

      窦迟晚变得卑微起来,慢慢地伏在了桌几上,肩膀开始抽动,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涌了上来,焦虑不安的情绪三个月来隐忍不发,此时在他面前,心中的壁垒全部崩塌。

      君常跨坐在窦迟晚身侧,抓住她趴在桌上的手臂,将整个人拉入怀中。
      “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只求你别再伤心了。”
      “晚了,都晚了,有的错一旦犯下再也不能挽回。”

      细风王城里的数百条人命,眨眼间全没了,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与完颜谨达成铲除庞山势力的协议,便不会事先一无所知。

      君常放开怀里的人,冰凉的双手捧起她的脸,拇指划过面庞,一点一点拭去她双颊上的泪水,犹如擦去一件珍稀瓷器外表上的水迹,端详着她透亮的眸子。
      “为什么要去承担别人犯下的错?”

      窦迟晚睫毛微翕,眸光一闪,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君常继续说:“屠城,是拓跋长风犯下的滔天大罪,与你无关,我师父的事完颜谨早有铲除的打算,更与你不相干,你要自责到什么时候,阿晚?”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细风王城被屠之事,为了他与完颜谨达成协议之事,这桩桩件件无法对他开口解释的事,他都知晓,窦迟晚再次哽咽,她以为这些只有自己默默在承担着,无人了解,整夜辗转难眠的委屈与孤单只有大漠上那轮俯瞰人间的明月知晓,再无人能慰藉自己。
      可是这一切,他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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