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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争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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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打开,一个坐轮椅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爹。”男子开口。
仅一个字,窦迟晚的目光便紧锁在了那人身上,她记得堂屋里没出现过一个坐轮椅的人。
只见一个婢子搬来个拱形踏板,下面有凹槽,放到门槛上刚好能卡住,使得门槛处有了光滑的弧度。做好这一切,婢子扶着椅背把手,将那男子推进窦迟晚房间,随后躬身出去了。
窦开半推着窦迟晚走到轮椅前。
“小晚,这是与安,你亲哥哥。”
阿爹的介绍没有冲击到窦迟晚的内心,因为在窦与安推门叫了一声“爹”的时候,一切昭然若揭。
突然间什么也不想问阿爹了。
“你们兄妹俩聊,我去后厨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阿常,可以过来帮我吗?”
“……好。”
君常在门口回望下窦迟晚,压下自己的担心,他知道这才刚开始,日后才是需要更小心的时候。
窦迟晚感到十分局促,阿爹故意让未曾谋过面的兄妹单独聊聊,以达到增进感情的目的,可此时她坐也不是站也不妥,坐下的话便是和窦与安平视着,不尴不尬地找话题去同他冰释前嫌窦迟晚做不到,可站着的话,窦与安和自己说话便要仰着头,这对一个双腿有疾的兄长而言不会是个好的体验。
乍一看,窦与安除了不能站立行走外,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照顾的地方,甚至长得还有些俊俏,阿爹究竟为了什么才抛下她回去照顾这样一个“正常人”的?
“艳艳,在想什么?”
窦与安开口就把窦迟晚的小名叫了出来,窦迟晚大惊,怎么阿爹把自己的乳名都抖搂给外人知道了,一点也不顾及女儿的面子。
“你是不是在想,”窦与安似乎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好笑,止不住咧嘴笑出了声,“‘爹爹真是倒霉催的,儿子脚残,女儿夜晚眼瞎’?”
窦迟晚:“……”
阿爹怕不是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公之于众了吧。
对于哥哥没头没脑的“猜想”,窦迟晚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因为这没来由的话,窦迟晚放松了许多。
“原来你们市井人想事情真的这么直接。” 从小
窦与安本意是自嘲像井底之蛙,不如市井儿女般自由快活,连思想都被从小禁锢,可这七拐八弯的想法窦迟晚哪里遇到过,她就只理解得到字面意思。
“‘我们市井人’?告诉你,阿爹在我们临安也是有名有地位的商人,你这是什么语气!”
窦迟晚被他一句话激到,一拍桌子坐下了。
窦与安一愣,竟一时不知道自己哪个字得罪了她,以往和另一个妹妹大伯的女儿莫浅霜说话的时候她都非常捧场,即便是说了什么令她不开心的事也会用撒娇来表示生气,眼前这个妹妹却给了他当头一喝。
窦与安没有哄过人,他在家中甚至有些孤僻,只有大伯的女儿最黏他,所以“哄人”这一项技能从来没有学过。
刚才说的话里,自家的爹也包括在里面,他便觉着没有向窦迟晚道歉的必要,那该如何揭过这一页呢?
窦与安开始给窦迟晚讲这个家里的人和事,是真心实意的介绍,不似大伯母那般一句带过,他觉得自己把今年一年份的话都说完了。
起初,窦迟晚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偏偏到后来越听越入迷,不得不说,窦与安讲故事很得要领,能引人入胜。
红霞铺天的时候,堂屋来人传话,说晚饭已准备好。他们等了许久,却不见下午那个帮拿踏板的婢子,窦迟晚只好主动去推窦与安。
窦与安在平地上还是可以自己转动轮子前进的,只是进出屋子的时候必须有人帮忙。他在门口停下,与往常一样,等待着轮椅一上一下的爬坡感。
轮椅用非常密实的木头制作而成,轮子借力尚能在平地推动,到了门槛那就要靠推椅子人的臂力,将椅子后面的扶手后压,使得轮子顺利爬上踏板。
天色黑得极快,窦迟晚把窦与安推至回廊里的时候四周已经幽暗,但也不知是怎么的,所有的灯都没有点亮。
她小心地走着,突然手里一轻,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窦与安连人带椅子地摔在了地上。
回廊尽头有两级小而陡的石阶,暮色四合,窦迟晚不可能看得见。
窦迟晚半摔着下了石阶,摸索着把椅子立起,把窦与安搬回椅子上,惊魂甫定,他听到窦与安在她耳边说:
“我们扯平了。”
窦迟晚知道他说的是“市井人”的事,瘪了瘪嘴,“我不是故意的。”
“一会你推着我,我告诉你方向。”
“哦。”
窦迟晚确保他腿上的小褥子盖好后,重新走到他身后握住椅子上的把手。
晚饭结束后,窦家一大家子人在堂屋里饮茶、下棋、聊天,窦迟晚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傻愣愣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数手指头玩。
巡睃了堂屋一周,没找到君常的身影,阿爹也不知去了哪。无意间,窦迟晚的目光停留在了两个人身上。
窦与安在轮椅上端坐着,手里攥着一卷书,嘴巴一张一合,应该是在念书上的内容。
他的膝盖上伏着一个少女,尖着手指在小褥子上揪着什么。窦迟晚想起给他盖褥子的时候感觉到上面有许多颗粒,应该是褥子用久了起的小毛球。
窦与安放下书听那少女说话,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轻抬起手,为少女拨掉落在发髻上的杂物,继续用温柔的目光注视她。
窦迟晚又开始走神了。
她回魂的时候,抬眼对上了窦与安的目光,相碰的瞬间,她很没底气地移开了眼。
每日例行的喝茶、聊天活动结束,长辈们纷纷离场,窦迟晚也跟着起身准备回房,没想到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长辈们一离开,刚才蔫掉的小花小草瞬间同得了天降的甘霖般精神抖擞,计划着一会玩耍的游戏。
于窦迟晚而言,这些小姑娘都太幼稚了,唯一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只有刚才伏在窦与安腿上的少女。
姑娘们携手走出来,窦迟晚徐徐跟在后面,同辈中的玩耍,自己不说一声便离开好像不太合群,可她只想自己一个人玩,从没和过同龄人结伴,自己也不需要,一个人就已足够。
所以她在等她们都离开,最好忽略自己不要想起。
窦与安偏偏叫住了她。
“艳艳,怎么不加入她们?”
“我……”
窦迟晚还未回答,走在前面但落其他姑娘一脚的少女先开了口:
“你们玩吧,我不太舒服,今夜就不去了。”
少女回到窦与安跟前,“与安哥,我陪你看会月亮。”
窦迟晚也跟着窦与安抬头看向了夜空中那亘古不变的月亮,有阴晴,也有圆缺,但它依然挂在那,千年来多少人歌颂它,可它又记得多少从人世间投上去的目光?
清寒的月光盈满了院子,总是在这寂寥的夜里想起君常。
念君常在,他名字的含义。此时望着月亮,好似能明白这名字里流露出的牵挂,忽而心弦又动了。
窦迟晚想让君常待在她身边,只有在她身边她才能时刻看着他,让他的内心无法完全被冷漠占据,至少有她在的地方,它是暖的。她不想君常成为一个只知道执行任务的,间者。
飞阁失火后,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连在一起,窦迟晚一切都明了了。奉甲曾旁敲侧击地让她提防君常,她怎能不明白,只是不想用恶意去揣度。
晚风乍起,吹散了窦迟晚的思绪。
“艳艳,你先蹲下来。”窦与安说。
窦迟晚疑惑,却还是很听话的蹲下了。
“低头。”
她把头压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头发上拂了一下,再抬起头看向窦与安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片枯黄的叶子。
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
窦迟晚悄悄看了眼旁边蹲坐着的少女,已经双手抱膝睡着了,方松了口气,没有第三个人看到她脸红的样子。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窦迟晚摇头。
“我们的母亲还在这个家的时候,你也才刚学会走路,不记得也是人之常情。”
什么?窦迟晚惊住,刚才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敢确定它的内容,难道阿爹今天说的“亲哥哥”不是同父异母的“亲”,而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
“我们是亲兄妹?”窦迟晚惊诧。
“这里的兄弟姊妹中,只有我跟你是完全连着骨和肉的。”
“可我看得出你最宠她。”窦迟晚恨不得咬掉舌头,怎么没管住嘴,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窦与安把膝盖上的小褥子取下,包住已经在地上睡着的少女,“她叫莫浅霜,是大伯与糟糠之妻的女儿,大伯放弃了商人身份,走了科举之路,是大伯母的娘家保他仕途无忧,所以他选择了与发妻和离,还答应给她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浅霜。浅霜娘在生她的时候挨不过去,走了,大伯便让浅霜随了娘姓。”
“大伯母有个儿子,窦曲,你应该已经见过了,他非常讨厌浅霜,仗着他嫡长子的身份,在家处处欺负她,没人敢同她说话,所以她来找了在这个家中同样受排挤的我,算得上相依为命。”
听了这话,窦迟晚明白了阿爹把当铺转让给窦曲的原因,他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回来的时候能在这个家中站稳脚跟,不被蛮横霸道的大哥像欺负莫浅霜一样欺负。
但她与那斗蛐蛐的梁子已经结下,再见面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