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樱花第几桥》今歌聼

33、 杀 孽

　　传说他们天机门百年前也有一神姿绝俊之人：尉迟田。二十八岁便修习到了第九层，可惜习至途中，忽然失踪。
　　十来天后门下弟子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性情大变六亲不认。
　　就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一向温文尔雅的尉迟田嗜血成狂，杀人无数。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让他们不得不相信。
　　尉迟田成魔了。

　　而眼下，这位秦王末渊，现下正是‘历劫’前的当口！

　　他不知道，或许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当一个绝世高手，失去了记忆，不遵循一切道德，理念，教养规矩的时候，可能比禽兽还不如.

　　成佛还是成魔，全在一切记忆心性失去以后，显露无疑。

　　城门刚开，已经有不少准备进城的农人搓着手，侯在城门口排队。
　　突然，一个汉子被推攘出来，看门的小吏啪给了那人一巴掌：“小爷一看你就不是庆城的，说，哪里窜来的流民。你不知道我们庆城府的柳老爷三令五申的说了：流民与狗，不得进城。”
　　那人被一把打的跪在了地上，也不敢起，连连作揖道：“老爷冤枉，小人不是流民。小人是庆城桩外的武田村的村民啊。”
　　又一小吏打着哈气揣着袖子走来，一揪那人的衣服，道：“就你这穷酸样子，看看这衣裳，武田村的？武田村的狗都穿的比你气派。”
　　一群人在城门口哄笑，个个漠然冷眼。
　　那人挨了耳光，遭了笑，也不敢再反驳，只是缓缓的将自己破烂的衣裳拢紧了，躲到一边去。那小吏犹自过来轰赶：“他妈的，明天死在这里，还要小爷给你收尸，滚远点。”
　　直到那人远远的蹲在了墙角下，才没有再哄。
　　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明天的死人。

　　青姬看到艳眉一挑，便要过去发火，却被秦末渊制止。
　　“进了城再说。”

　　他们一行人个个器宇不凡，一看就不是他们庆城人。群小吏一看这架势，哪敢盘问，连小费都没敢要，直接就放进城了。
　　进了城，天还早，有人刚刚离了热炕头，打着哈气上街营生。连路边披红挂绿的青楼妓馆，一夜喧闹，还没休息。
　　一夜奔驰的男子神色不佳。
　　虽比不上盛世时分的繁华，但再接纳一两万难民百姓还是可以。同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就能冷眼看着这么一大批的百姓大风雪天的四处流落呢！

　　在朝多年，他当然也知道这些官吏中的惯例。
　　朝廷已经拨下救灾款项，也令各地开仓救灾，令沿途郡县安置灾民。可这些地方官吏，各个推诿，将这些视为别处的责任。由着这么灾民一路乱窜，饿死多少人？留下多少疫病？平添祸乱？只要不在自己的郡县发生，都视若无睹。

　　秦末渊越看越皱眉头。
　　陆子蹇悄悄打量自家少主的脸色，不太妙呀。

　　“谁呀，一大早的就敲鼓，大雪天的，老爷今天不升堂。”知府老爷哈气连天的从后院走出，定睛一看，那内堂中央原本他坐的位置，端坐了一人。
　　再一看，满堂的衙役们个个闭气禁声，靠着墙壁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是谁，竟敢以下犯上，无视本府。”

　　“听说，你这庆城府的规矩是“流民与狗不得进入。”堂中男子低低的开口。
　　他淡淡开口，声轻如鸿，可偏偏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入耳中。他眼也未抬，可他就是觉得这人一股逼人的尊贵气息。周身都带着光晕，让人不自觉想朝他跪拜下去。
　　马上没了刚才的气焰，柳之舟侯了腰，恭敬答道：“下官没有这样讲过，只是眼下流民如潮涌，又赶上过年，为了我庆城百姓的安危，才不得已拒留闲杂流民。”

　　灾民不是一个小数目，也不是遭了旱灾水灾的，有个年限。这都几年了，河间府的，康城的，还要宿远边境的，一波一波这边没走，这波又到。
　　虽说凇洲边境相对富裕安定，可他小小的庆城府能在这乱世保住安稳，本就已经不容易。他们地方官员升职要看政绩，没有一个郡县愿意接纳下这么一个大负担。相互推委，任由灾民四处散走，病死饿死冻死不是他们能所关心。
　　这也是他们地方官吏间的常例，大伙都心知肚明。

　　他这种理所当然还理直气壮的态度，惹得堂上男子抬头看去。

　　“你的庆城百姓要过年，那些流民饿汉就可以冻死？”气血翻腾之下，秦末渊的眼光，出奇的狠绝幽暗。
　　知府一眼看去，突然发现那男子目中已有不耐烦的意思。心中一抖，道：“这……其实这周边各府的同门都是这样，独独压到我庆城，我兜不起。”

　　眼角一下撇到那男子的桌前的知府大印，他一下子想起：我才是这一州之主。挺直了背：“问了这么多，还没说你们到底是谁，敢私闯我知府衙门。”

　　座上的男子声若寒冰，断然喝道：“好在你还知道自己是堂堂的一州之主，天子亲封的官吏。皇上的嘱托都忘了哪里，圣旨，下拨的粮款都用到哪里。个个相互推诿，个个都把这事当成别人的责任，皇上的责任！口口声声一心为民，爱民如子，我看你们是一心为己，视钱如命。“
　　他的声音比雨声更激越：“即使是摘官流放千里，也不足以平民愤。”

　　柳之舟心里忐忑不安：这人到底是谁，好大的气势。
　　抹了把汗，却见一旁的众衙役们脸上带了讥笑的样子。不由的怒了：“本人堂堂的六品知府，是由吏部下了调令，皇上亲封。即使您是位钦差大人，也无权夺了下官的官位。”
　　旁边一个黑脸男子面色一凛，一旁诺诺想插话的师爷终不敢开口。
　　离了位，那人两步渡踱到他的面前。
　　他的身型高他一头有余。目光如炬，声调如水。
　　“那本王受一品王奉，着南部镇远大将军，杀一个六品小吏，你说，有没有这个权利。”
　　说罢，他连看也未看，便大步走了出去。

　　南部镇远大将军……就是，就是……前大将军王秦陌封的独子，当今圣上的养子，本朝唯一所封的异性王：秦王秦末渊。
　　膝盖一软，已经跪了下去，“小的不知是您老驾到，恕罪！恕罪啊………”
　　小仲晃到他身前，咧嘴一笑：“没办法，算你倒霉。”

　　哭喊的声音噶然而止。

　　满府的衙役无一个人敢出声！
　　只因要杀他的不是别人，是秦末渊。

　　十五岁以前，别人说起他，是因为他父亲是昔日的大将军王。
　　统领着大齐军队，铁骑踏过匈奴和中原大地。即使是死，也是战死沙场。

　　十八岁之前别人怕他，是因为恒正帝诏告天下，封他为秦王，赐他南疆城地。

　　但恒正十三年，年方十九岁的秦王末渊带领八千铁骑，孤军深入丛林，一举击退前来犯境的兰图国十万大军，一战成名，天下称赞。

　　甚至坊间广传，年少力强的镇远大将军秦王末渊殿下，就是远古的战神转世。

　　***

　　这一番敲山震虎的确有效，返程时，各州府已经不敢拒留难民。一路上大批大批的难民已经少见。

　　这一杀，他就没能忍住手。
　　一路来的周边府县，鱼肉百姓荒淫寻欢的官吏，他足足杀了二十一个。
　　在朝堂待久了人，向来是不会如此莽撞。
　　但难民在前，这些贪官污吏，死有余辜。

　　秦末渊搁下笔，将刚写的折子递给子蹇：“八百里加急，递回京城。”
　　这样一路下来，他当然知道这几天的功夫，已不知有多少个折子在官道上飞驰，递到皇帝陛下的眼中。
　　但他不在乎。

　　他忽又想起临行前夕，皇帝殷切的眼神，一再的嘱咐。太子殿下，恐怕这些天不比他这个风餐露宿的人好过呢。
　　只是，他也只能在心里气着不是吗？
　　手无兵权，即便是太子，又能拿他如何呢？

　　起身踱到窗前，看着黑漆漆的雪夜，秦王殿下忽然再度微微一笑：“又是一个不要命的。”他忽然扬手，注满了杀气的薄薄信笺“唰”的一声，从手中飞出，将黑暗中的影子牢牢的钉死在角落。
　　他的身后，小仲和陆子蹇惊骇的互看一眼，皆在彼此眼中发现惊悚的神色。
　　小仲飞身出去，很快便回到屋里。
　　“不是细作，该是一个普通的梁上宵小。”
　　“那也该死。”
　　神色淡然的回到灯下，秦王殿下抬眼，看着两个下属。灯影摇曳，绝美绝伦的面容不知为何含了一丝深寒妖异的戾气。
　　“你们觉得呢？”

　　在这样陌生的目光逼视之下，陆子蹇勉强一笑。
　　“少主所言极是。”

　　刚开始，只是杀贪官，杀劫匪，杀盗强......到今日，一个普普通通盗贼。

　　秦王末渊嗜杀的苗头，渐渐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