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塔顶的歌声》乔夕

3、【Chapter 2】

　　第二天，很多朝臣的奏折禀报的都是各地灾情。形势逼得楼兰王不得不在江山与亲人，以及女儿与爱妃之间，作一个决择。兰妃一直跪在那里，未语先哭。她将三年来所有恩爱的细节，所有缠绵的话，所有许诺过的掷地有声的誓言，一遍一遍在泪水中讲给楼兰王听。
　　未了，她仰起头，倔强而深情地说，“大王，你曾经说过，会照顾我一生一世。祭司绛娘也可作证的，是不是？你一定要记得。”
　　良久，良久。
　　所有声音都寂静下来，在等着他们的王，作出一个决定。
　　终于一一
　　楼兰王踉跄着弯下身，扶起悲恸的兰妃，却不看她的眼，麻木地说：“爱妃，对不起，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委屈你。下辈子，我但愿自己不再是帝王。”他顿了一顿，“爱妃，你会懂寡人的无奈，是不是？”
　　这句话，便已然是作出了决择。
　　只是，那一刻，楼兰王像一个悲伤的老人，喃喃地问天神：“为什么一一”
　　他在江山与美人之间，终究是选了江山。
　　他在爱情与亲情之间，终究是选择了亲情。
　　无论哪一样，都注定兰妃是牺牲品。
　　祭司绛娘在离楼兰王不远的角落，隐忍地落下眼泪。
　　尔后，我看见一向在父王面前装得柔弱楚怜的兰妃，似一朵凋零的花，嘴角泛起微薄的寒意。
　　“我不会认命！”
　　不知何时，她已收起眼泪，神色凶狠地说，“大王，我入宫近三年，您赐我无限恩宠，您说这江山都可以拿来与我分享，您说没有江山可以，没有爱情不行。原来大王的爱情，是这么轻易就可以付出，这么轻易便收回的事情。我终于明白。”
　　那时，她的眼里发出如苍鹰一般阴冷的光。
　　她转到聂渊言面前，恶狠狠地说：“我永远都会记住你的，左御使，要不是你的出现，一切都会很顺利，如果你不出现。但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认输。你想让我失去性命，那我就会让你失去所有。包括你守望的人，我一定会揭穿你的。”
　　此刻的楼兰王，果真是老了。他再无意气与心力去保护一个女子。他能做的，只是看着这个女子像花朵一般枯萎。他始终不敢看兰妃的眼睛。从一开始她的出现，便注定是辜负与救赎的。
　　而在这样的时刻，他也没有勇气对兰妃绝对的坦白。或者说他不敢对任何人坦白自己的内心：他所谓的没有江山可以，没有爱情不行，这句话是真心的。只是那爱情，并不是在放在她一一兰妃那里。而他爱的女子，他永远只能守望，不能拥有。
　　然而，令众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兰妃果真如她所说，没有认命。
　　在即将举行祭祀的前晚，宫中传出消息：兰妃失踪了。
　　就算派出最精锐的侍卫，搜遍整个楼兰城，也找不到兰妃的下落。于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天神提前带走了楼兰最美丽的兰妃娘娘；有人说是楼兰王偷偷放走了他最爱的妃子；也有人说兰妃是狐魅，自知大难来临，于是逃走了。
　　无论哪一种谣传，他们的兰妃就是消失了。
　　最最最奇妙的是，兰妃消失之后的第二天，楼兰就真的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将持续几月的旱灾分崩瓦解。心伤的父王说，那是天神在为他的爱妃哭泣。
　　始终我都不懂父王的心痛与难过。
　　祭祀被迫取消。
　　宫中无人敢再提及兰妃。本就年迈的父王，更加快速地走向衰老。而晋使聂渊言，也在大祭司的提议下，被安排住在后花园的摩耶废宫里，没有国王的命令，不得轻易出去。父王象以往许多次那样顺从了。
　　大祭司说，“这么做，是为了保障左御使的安全。”
　　而聂渊言并不知道，等待他的也许只有死亡。
　　但他似乎也不急于返东晋。
　　宫中再没有兰妃与我斗嘴，忽然就觉得生活了无乐趣。偶尔，我会跑到烽火台上，看城堡中忙碌的人群，看那些守城的将士，再不就是让侍女教我吹羌曲。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迟早有一天会让我郁闷而死。
　　近日，楼兰古堡一直笼罩着死气沉沉的雾蔼。父王常常夜半惊醒后，就在寝宫内大哭。他一会儿说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腥血，一会儿又说他对不起谁谁谁。
　　他却从不曾提及我可怜的母后，仿若那是被他前世遗忘的肋骨，忘得一干二净。
　　哭过之后，父王就会去祭司殿前忏悔。
　　年老的女祭司，念着虔诚的梵文祭词。她会在父王跪地思过时，对着我露出祥和的微笑。她说：“公主，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的笑容，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像纸糊的皮影一样虚假。虽然她眼眸绽放的光彩是真诚的。虽然她的笑容是明媚的。
　　我低声附到她耳边，似笑而笑，捏紧喉咙，轻得只有我们二人听见的声音：
　　“我的事你少管，别以为你可以操控父王，就一定能够操控我。”语毕，我抬起头，迎上父王深究的眼，于是，笑容逐渐浮上我的脸，越来越深，我旋即笑得天真，迎合着说，“我很好，谢谢大祭司关心。”
　　父王微笑着点头。
　　他对大祭司的顺从，不知道从多少年前就开始了。反正我懂事起，父王的很多指示，包括杀什么人，重用什么谋臣，都是大祭司说了算。
　　除了让兰妃入宫。
　　我想，可能那些建康来的□□使者消失，也与她有关吧。她究竟想干什么？她是什么人？难道仅仅只是祭司这么简单吗？
　　这些疑惑，如潮水一般将我的小宇宙挤满。
　　可是老天啊！我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我不要那么累的猜忌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