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得胜令 ...

  •   宫墙深深。

      使者们无缘走这宽广的御道,阳光洒下来便显得分外空旷。道旁两行青柳枝繁叶茂,随风而动,沙沙声仿若窃窃私语,正能将二人的谈笑全然隔绝。

      纵然有那经过的宫人遥遥停下行礼,也不会听到任何只言片语。

      临到分别,沈初意味深长地瞥了顾言和一眼。

      顾言和以为又有话要吩咐,却见她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还是罢了。”

      她先前在路上心不在焉,是在犹豫一件事。

      要不要将太子和自己会通过百鸟园私下见面的事告诉顾言和,让他今后如果有需要,便也通过这法子来会面。

      这样一来,比较容易掩人耳目。

      但她转念一想,太子本身没交代过的,虽然最大的可能是他就忘了这件事,但也兴许是因着他认为并无必要
      ——沈初既然名义上已经让人直接送给了太子,那这人至少明面上,就是太子的人了。

      沈初若是再插手点拨,是为越俎代庖。

      还是算了,不能让太子认为狼崽子还是自己的人,否则就算他尚且想不到,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他手下那些幕僚若是有人歪打正着猜中了自己心中谋划,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于是也只好让狼崽子自求多福,随机应变了。

      一转眼离了东宫,沈初却并未直接回去。

      难得进宫一次,沈初估算着时间,转而去了景福宫。

      今年天气转暖之后太后回宫,柔福帝姬的母妃贤妃自然也跟着回来了。她素来看不上女公子这种不伦不类的身份,很不喜柔福帝姬同沈初交好,故而有她在,沈初自也不会总去讨嫌。

      只是眼下这功夫,贤妃应该正在慈安宫陪伴太后,她倒是可以过去一趟。

      能旁敲侧击的问出多少算多少——

      沈家在外头的人手只能蛰伏在暗处,轻易不得动用,但沈初自己这些年来培植了一些势力,该知道的事都知道,不是个睁眼的瞎子。

      但宫中之事就不行了。

      承武帝治下极严,又已经多年未曾大选,新人安插不进来,这后宫宛若铁板一块。

      唯一那一点空隙,涉及不到能接触宫闱大事的人。沈初虽然也能听到些传闻,但那都是不知道倒了几手的消息,不能全盘相信。

      而柔福帝姬就不一样了,她可是深受圣上宠爱的。至少承武帝如今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一定瞒不过她。

      与此同时,送走了沈初之后,顾言和已经回了书房。

      知道这个替身存在的人极少,故而他出入任何房间,宫人们都不觉奇怪。

      顾言和重新拆开那些经由沈初指点过的回执,又将先前自己在草纸上拟了一份的稿子出来比对。

      他从前学礼节仪态书法,到了东宫之后,乔装成內侍观察太子的神情仪态,唯独不会有人教他该怎么处理政务。

      太子是天真舒朗,不代表他是个扶不上墙的昏庸纨绔,正事是绝不会找人替代的。

      但别人不教,他却可以偷偷的学起来。

      偷师已久,这些书信该如何批示,他早就胸内有了成算,但无法确定。如今看着沈初的指点,一处处的悉心比对,每一页都可以衍生出许多东西来思索。

      果然受益良多。

      他这段时间思来想去,认为沈初并不将他彻底交给太子,自然是有大用的。

      以她的胸襟,未尝不会打算着让自己彻底取太子而代之。

      但这样的妄论,沈初不主动说,他是一辈子不会问的。

      这之后,一切平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太子第一次微服出游,去得快回来的也快,才不过短短七日就回了邺城。

      只不过有一就有二,过了两月不到,连北地都尚未冷起来,太子便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离了东宫。

      玩上了瘾,心就野了,据说他身边的幕僚也劝过,但也还是拦不住。

      只是这一次,足足半个月,人还是没回来。

      替身终究是替身,很多事不能逾越了身份,处理不了。于是顾言和索性直接称病谁都不见,甚至连宫内几个皇子皇女牵头的宴会,都一概不去,来探视的客人也是能挡就挡。

      这么反常的行为,足够引起外人怀疑。

      先是太子身边知道内情的几位幕僚和內侍急了,随后似乎风声走漏,正主儿行踪不明这件事逐渐传开,支持太子的党羽们也逐渐乱了阵脚。

      直到后来,甚至连沈初都听到了消息。

      她却跟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仍旧每日在外声色犬马,直到某一日,东宫的首领太监常喜前来求见。

      沈初见了面,态度极为客气亲近,却在听说他希望自己能去东宫一趟,劝顾言和能再次露面,甚至要多出外赴宴游玩几次之后,神情逐渐冷淡了下来。

      她冷笑着转了一圈手上翠绿的扳指,事不关己地起身:“这风雨飘摇的,若是我前脚去过了东宫,后脚便传出太子失踪的消息,这黑锅,公公您说,我是背还是不背?”

      不想说实话,却还想让她出力?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拂袖而去,根本不给这纵然在宫内,都没几人敢轻慢的大太监半分面子。

      常喜在身后唤她,她却充耳不闻。

      然而没走出两步,沈初就被人自身后拉住了袖子。

      “世子爷,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算不想蹚这趟浑水,也顾念一下您的人?这事儿若是之后捅到了圣上那儿,且不说那沈昭的死活,他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您不是也一样逃不脱干系吗?”

      沈昭便是她给顾言和安排的假身份,是个田下庄子里的家生子奴才,而沈初跟太子说的是,沈昭的父母希望儿子能有个好前程,不用一辈子在乡下务农,疏通了管事将他送进了安国公府来当差,这才被她偶然见到的。

      至于真正的沈昭,连同他父母,早在去年流民四散时,不小心沾染了时疫死了,死无对证。

      沈初回首,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常喜。

      “公公,您既然要威胁人,就先做足了气势,手别抖这么厉害可好?”

      随即,她轻哼一声:“既然你说那是我的人,也该知道我既然敢送出去,就不会怕他乱说话。”

      说罢,她再次一用力,将袖子从常喜手里抽了出去。

      只等她已经一只脚迈出了门槛,就听得身后的人急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世子!既然您说话管用,那……那要不然私下找个地方,您劝劝沈昭,让他别这样闹脾气,好歹多撑一阵,让咱们再想想办法,若是过得十天半月,确定殿下回不来了,也能有个体面的结束,这样可好?”

      一听这话,沈初就乐了,只是这明艳的笑容空对着略带晦暗的内室,无人欣赏。

      再回头,已经是冷漠且不耐烦的姿态。

      “好罢,既然公公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好推却,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两日之后,邺城东市最热闹的地段,隔了两排用作仓储的破旧屋子,一所偏僻的小院子里,沈初再一次见到了穿着朴素的顾言和。

      他比沈初到的要早一些,听到外头马车听了的声音,便迎了出来。

      到底人的气质是能够历练出来的,如今就算穿的寒酸,却也不见狼狈,神态平和。

      只是这平和,在见到沈初经人扶着步下马车时,有一丝龟裂。

      沈初为了掩人耳目,穿的亦是布衣,且是女装。

      长发分出三分之一在脑后松松盘了个发髻,其余都直接披着,用坠了烟紫色翡翠的银簪固定,在鬓角处则缠了金线编成两绺细细的辫子垂在脸颊旁,看起来格外明艳可爱。

      若不是提前知道,根本就没法将面前的姑娘同那位总带着凉薄而慵懒笑意的女公子联系到一起。

      “愣着做什么,赶紧滚进去,怕别人看不到你,嗯?”

      一开口,就恢复了原样,格外的颐指气使,仿佛只是在斥责一条狗。

      随行的东宫內侍见状,悄无声息地躲在一边,和身后的灰墙融为一体。

      见她眼中的不耐烦都要溢出来,顾言和仿佛做错了事,急忙低头。

      直到进屋关门之后,沈初才扬眉笑道:“说说看罢,到底怎么一回事。”

      常喜自不愿多说一句话,而沈初虽也派出了人去查,可还没有得到结果。

      不论如何,总要听听狼崽子的看法,两厢对照才好。

      顾言和在沈初对面坐了,瞥了一眼窗外。

      这破院子明显许久没人住,破败的很,窗纸破了很多处,从里头往外看,就知道外头有没有人在。

      “放心,他们不敢偷听,我说过了,不许旁人在场。”

      他们有求于沈初,自然会说到做到,否则若被撞破,致使沈初翻脸甩手走人,那就不妙了。

      顾言和这才松了口气,看向沈初时目光灼灼哦。

      “主子,殿下既然已经死了,真的非要我陪葬不可吗?”

      “确定是已经死了?”

      若是如此,那常喜果然说的不尽不实。

      原来太子这一次微服出巡,并不是毫无线索的失去联络,而是遭遇了袭击。

      凶手暂且没查出是谁,但是据当时与他同行的那位红颜知己说,太子当时背后中了一箭,从马背上掉下来堕入水中。随行之人顺流而下去寻找,至今没有踪迹。

      带着重伤失踪多日,凶多吉少。

      顾言和声音压的很低:“他们知道替身一事如果败露,所有知情人都逃脱不了罪责,就想设一个局,用我一人之性命,替他们将这祸患扛下来。”

      沈初听懂了。

      “他们急切的希望你不再称病,甚至还频繁抛头露面。这样他们才有机会安排一场意外或者刺杀,让你代替太子,死的名正言顺。”

      哪有人原因心甘情愿赴死,故而让沈初来劝,却不将最后的意图说明白。

      但顾言和早就看出来了,他不踏出寝宫一步,就是怕自己横死。

      沈初点头,默然不语。

      她虽然没有喜形于色,但此刻其实十分怀疑自己在做梦!

      让太子死的不明不白,再由狼崽子取而代之,是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计划,但始终差一点好时机。

      一则太子微服出行,不管是时间还是地点,随行何人,她都无从得知。二则此事她总无法亲力亲为,涉及之人太多,只要露出一点马脚,等待她和沈家的就是万劫不复。

      于是筹谋再三,仍旧在等待时机。

      结果……老天爷却将她想做的事给做了?

      这还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顾言和的想法同沈初不谋而合。

      他认为,侍奉太子的人,侍奉的不是他拓跋恒这个人,而是这个尊贵无二的位置。

      太子死的名正言顺,他们固然可以逃脱罪责,可之后呢?失去了可以依附的大树,从此恐怕就要无缘于锦绣前程了。

      这样一来,倒不如就让假戏真做,就此成为真太子。

      沈初知道他的底细,手中一定有他是个替身的证据,如果沈初心系太子,不同意他取而代之,那么一切计划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但只要沈初同意……

      然而沈初沉默良久之后,只是挑眉道:“既然太子多半回不来了,那你就要配合他们,否则那些人狗急跳墙来硬的,那么你连死都死的不体面。”

      顾言和蹙眉,直觉上沈初不该如此……

      “难道我假戏真做,从此就以拓跋恒的身份示人,也不行吗?”

      沈初嗤笑一声:“一个傀儡上位,这成何体统,之后麻烦太多,稍不注意,你我身家性命都要搭进去。”

      冒充太子,这是欺君罔上,等同于谋逆。虽然沈初没亲自动手,可一旦败露,诛九族仍是毋庸置疑。

      顾言和一颗心沉了下去,果然自己到最后都是颗弃子。

      然而下一刻,却见沈初眼中笑意狡黠。状若午夜梦回温暖的女子闺房中,她故意拿人逗趣时的神情。

      “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就要横生枝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可。”

      她凑近顾言和耳畔,似有若无的胭脂香气随着极低的声音,如同烙印一般,直刻在了顾言和的骨子里。

      “太子是中箭落水失踪,你也未必就一定要留下一具尸体。到时候若有人将真太子救回来,未必不能是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得胜令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