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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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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佐闻言一怔,半晌方沉声道:“此话怎讲?”
“半月前,李某途径甘陵清河,无意间救起一落水的垂髫少女,从她口中听闻了个故事,甚是精彩,想来关老英雄或许也会有兴趣听闻一二。”
关佐低头佯做不闻,李醇也不在意,自顾自道:“约莫三十余年前先帝在位之时,甘陵清河郡有一名门望族,人丁兴旺家荣富贵,这族祖上是世传商贾,本与武林江湖无甚瓜葛,但那代族长韩鹏远心存了身入江湖之意,有意结交了不少武林好汉,后来不知从何处寻得了一本擎天壑地斧法,顿时如获至宝。原本江湖上以斧为器的门派招法向来屈指可数,但韩鹏依仗自己身高体魁,又得江湖朋友指点,竟然另辟蹊径练就了一身横家功夫。当时韩家一名远戚乃是朝廷重臣,韩鹏乘机借力打通了白道各条门路,终于得偿所愿,仅两年不到时间就建立起了一个颇具规模的远清派。这荣极一时的盛举,相信关老英雄应有耳闻。”
关佐轻叹道:“三十年前老夫已身入江湖,当然知道此事。可叹造化弄人,那远清派因朝廷庇佑而荣,却也因官场争斗而衰,十余年的风光昌耀,只一纸文书就轻易将其焚之一炬……”言及此处,突然神思回转,怒道,“闲话休提!你拐弯抹角一再提及陈年旧事究竟是何用意?!”
李醇淡淡道,“老英雄且稍安勿躁,这故事自然还有下文。”
“远清派仅立十余年,先帝驾崩,后政局剧变,因其与朝中来往过密,在肃党清系之时未能幸免于难。当时讨寇檄文上书的是‘结党营私,祸及臣民’八个字,远清派一夜之间被铁血灭门,上下亲眷弟子仆役共三百余条性命葬于其间。然无人得知,其实那韩鹏远还有一幺子韩白卿当晚溜出府外玩耍幸而死里逃生。可惜,这灭门之灾来的太突然,韩白卿虽然难得玲珑剔透,但始终年幼,那韩家斧法只学及招式,内功心法没能传承下来,难为他小小年纪自知身单力薄,深仇大恨一时无力得报,于是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二十年来他一直暗中查访当年家变的事由始末,只望终有一日能为韩家昭雪。不过有件事说来蹊跷,就在远清派被灭门的十年后,在甘陵清河郡,有个默默无闻之辈凭借一套飞阳斧法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不久之后还成立了个飞阳门,声势显赫。韩白卿闻讯,携其妻女赶至清河,多方查探后惊觉,那飞阳门的飞阳斧法招式竟然都与从前远清派的擎天壑地斧法分毫不差!”
关佐听到此处诧异非凡,忍不住脱口道:“这……这是……”
“这自然不会是巧合。那韩白卿为了查明原委,不惜改投至飞阳门下学艺,他本就天资聪颖,又有斧法招式的根基,学起这套功夫来自是游刃有余,渐渐得飞阳门主所赏识,而后揽为心腹。韩白卿谨小慎微处处留心,耗费了几年功夫终于探得明白,原来当年远清派的幸存者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人,那就是飞阳门主阳昊远!”
众人皆大吃一惊,纷纷转头望向那个被封住周身各处大穴的飞阳门主,他还高举着银色阔斧,面目一片灰白,却是仍然挪动不得半分。
“阳昊远从前其实并不叫阳昊远,他本姓王单名一个冽字,也曾是远清派门下弟子,只不过他拜师并非为了学艺,而是受朝中派系指使监视韩家举动而已。难怪当年韩家会被扣以结党营私一罪,原来是早已有人蓄意诬陷,朝廷想必是得了此人捏造的罪证才出兵血洗远清派。他自知深陷政局恐难以活命,是以干脆趁乱盗取了擎天壑地斧法后,一把火烧尽韩府,让尸身全都烧得面目全非,做出自己也已命丧当场的假象,韩白卿侥幸因此而逃过一劫。王冽隐忍了十余年后,终于按捺不住,改名换姓重入江湖,用韩家的擎天壑地斧法创了飞阳门。韩白卿查得这过往缘由后悲愤难当,立誓要以王冽人头祭奠远清一门,可惜他复仇心切行事难免操之过急,一个月前终被王冽发现破绽,遂欲杀之灭口。韩白卿早知自己性命难保,便将这过往三十年恩怨的个中缘由绣于一白绢之上交于爱女韩锦瑟,不过月余果然遭其毒手。韩锦瑟年逾十二,半月前被飞阳门众人逼得跳河自尽,在下恰巧将其救起,方才知晓此事。”
“我李醇虽不屑于正派道义,但生平最不待见这种无耻之辈,当时正好顺路,便举手之劳代各位正派英雄灭了他王冽嫡亲上下二十几口,可惜那天他不在门中,我恐他跑错道认错仇家,又蘸了点血在宅门外写上了我李醇的大名,本以为他能早些追来,枉费我半月来一路上日日停肆相候,哎。”李醇轻叹摇头。
关佐听到此处,早已浑身发颤,语不成调,“你……你个魔道妖徒在此……胡言……”
李醇不耐,抬手横扫出一道劲风,“到底是真是假问你这至交好友便是。”
飞阳门主但觉劲风袭面,僵硬的身躯忽觉一松,闷哼一声倒下地来。
几个弟子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李醇道:“不管你如今是阳昊远还是王冽都与我不相干,我只问你一句话,当日追杀韩家遗孤一事,你夫人是否毫不知情?”
阳昊远重穴刚解,正在麻痹难当之中挣扎着站立起来,闻言一愣,心下略一思量,恍然沉声道:“流雨是从我属下口中得知此事,她连夜驱马赶至清河郡劝我放过韩家三口一条性命,可她又怎知我当时早已是骑虎难下……难怪我亲眷中唯有她一人得以独活,却原来是你刻意留手。”
李醇点头,道:“林流雨阻你一事是韩白卿在打探消息时伏在你窗外探听而知,远清派三百余条性命只用你亲眷三十几口来偿已是仁至义尽,你放心,飞阳门还不会从此自武林灭绝。”
阳昊远脸上神色转瞬万变,过往十年岁月在脑海中回演,一时五味俱杂不知何感。
忽地仰天长笑,笑眼中泛起水光,那层层朗笑似悔恨、似懊恼、似痛楚、似哀绝,萦绕在众人心头,久久不息。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终于渐歇下来。
阳昊远深叹一口气,转头望向屋角那人,稳声道:“李教主素有‘半魔’一号,行事虽怪嚣无羁,但却从未听闻你出尔反尔过。”
李醇插言道:“门主过誉了。”
阳昊远此时面上一片平霭,续道:“飞阳门荣旺十余年,如今基业毁于一旦,果然是因果有源报应不爽……今日之后恩怨两消,再与他人无关,李教主可应?”
“你放心。”
“好,好!”阳昊远脸上竟似是带着笑意连连点头,忽而慢慢低首,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仿佛自语般轻道,“大哥一生活得坦荡,兄弟其实羡慕得紧,却怎奈……哎。”言语未尽,却猛地抬起手中阔斧径自朝自己脖颈横抹。
事态急转突变,几个弟子惊呼着抢步上前,却终究晚了一步,阳昊远脖颈血肉模糊,早已气绝身亡,众弟子围着门主尸首悲泣不止。
关佐
就这样一直楞站在当场,眼睁睁望着好友倒在自己脚边。其实刚才他本有机会出手阻拦,却不知为何,身体像是被缰绳缚住一般动弹不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至交好友与现在这个飞扬门主联系起来,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却顷刻间翻天覆地上下颠置,一时幻象俱灭,脑中如同糨糊一团混混沌沌无力思索,根本分不清眼前到底何谓真何谓假,何谓是何谓非。
那痛泣声不断传入耳中,关佐只觉胸腔中一股闷气左冲右撞无法宣泄,苦楚不堪,数次张口欲言,却连一个字都无法吐出。良久,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强抑住眼中湿意,仰首道:“命数如此,罢了,罢了!”也未与旁人招呼,遂转身失魂而去。
李醇稳坐不动,望着他越走越远,方道:“此事就此了结,别过。”
正要离去,却见一二十五六年岁的瘦俊青年跳出拦在身前,双目红瞪,厉声道:“杀了人就走,天下间有这等便宜之事?!”
李醇横扫一眼,嘴角勾起,“不用婆婆妈妈废话,要打就打,看你可能拦得住我!”
那青年露出一丝阴笑道:“你邪术妖功虽然厉害,可那个魔道同党却不怎地!”
李醇微微皱眉,“我行走江湖从来孤身一人,何来同党之说?”
他哼了一声,使了个眼色,门外便有两人拖着一白衣少年入堂,却不是文浩是谁?!两人将少年往前一推,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声响极重,但那少年却脸色苍白紧闭双眼,毫不动弹,“你以为一番花言巧语能骗过诸位英雄?!这人与你狐聚一堂半日之久,大家可全都看见了!”
李醇脸色一变,沉言道:“你们对他如何了?!”
青年冷笑道:“魔道妖人多会使旁门左道的功夫,我先封了他各处大穴,又在心脉上补上一掌,叫他以后再也练不得武功!不过想不到此人竟然手到擒来如此不堪一击,真乃可笑!”他嗤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
李醇心中怒火渐旺,面上却愈加平静,目光逐一扫过那一干人等,“他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擦肩过客,既非我玄天教中人又丝毫不通武艺,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下此毒手竟不会心有不安么?”
“魔教奸邪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李醇面如沉霜,眉宇间煞气渐盛,自长凳上缓缓起身。
众人如临大敌直往后退,那青年横手将一柄长斧架在文浩颈间,急道:“妖人你最好快些束手就擒,否则他项上人头……”
声音嘎然而止,那人身躯还直直立着,可脖颈之上却少了一颗脑袋。他身正后方一柄钢刀深入梁柱寸许有余,上下震颤嗡嗡作响,鲜血猛然喷薄而出。一颗头颅自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碰然落地,嘴唇微张双眼圆瞪,骨碌滚了两圈,正好颜面朝上地落在一人脚边,那人脸色煞白怪叫着向旁跳闪开,此时那具无头身躯才软软斜倒落地。
众人惊魂未定,只听李醇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们自找死,可怪不得我。”
煞风四起,凛洌彻骨,孤刀单衫踏尘落雕梁,血溅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