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柜》师雯

1、曾经碧海夜夜心

　　靖元朝三年，国都盛京，承景宫内。时下正逢雷雨季节，雷电乍响，响彻宫廷，风雨飘摇，苍生微浮。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骇人的阴霾之下。

　　承福宫内御案前，一个挺拔的身影负手立于案前，剑眉紧拢，双目微闭，眼眸深不见底。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戾气。

　　“皇上，妹妹年纪尚轻。此番和皇上赌气，也只是小孩子闹情绪罢了。况且，妹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而今龙胎不稳，险些滑胎，自然会闹些性子。圣上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厅堂上一女子断断续续的劝慰着，神情焦急，泪流满面。久跪的双漆已经承受不住的颤抖，细看那女子，柳眉芙面红唇娇，云鬓花颜金步摇，正是一派正宫娘娘的打扮。

　　“皇上，妹妹她已经怀了龙胎，”

　　龙颜微震，薄唇紧抿，神色却更加凝重了。细听，不远处正传来犀嗦的脚步声。为首之人，身着从一品总管服，腰间扣着的玉牌伶仃作响，皂底藏青色官靴，脚步仓乱，神态慌张。顾不得浑身湿透，一个箭步跪爬在正殿之中，来人正是大内太监副总管汪福全。

　　御案前，原本负手站立的天子，神色微震，竟然亲自的步下台阶，一把拉起来人，急切的询问道
　　“如何？”
　　汪福全神色悲悯，身子不住的颤抖，久经风雨的他此刻却是手足无措。

　　“禀，禀万岁爷，涵妃娘娘她，依旧不肯用药。”汪福全口齿不清的回答道。

　　“放肆，她竟敢如此固执？公然抗旨，她，她，到底有没有把朕这个九五之尊放在眼里？恩？”握着汪福全的手不断的用力，倒霉的汪公公虽是吃痛得紧，却也只能强忍着。

　　“禀万岁爷，涵妃娘娘说，除非万岁爷亲自去，否则，绝不问药半分。”汪福全如实答道，神态渐渐的镇定了下来。

　　“她，反了。她还真反了，啊？宣景宫为她建，水晶阁为她造，碧水轩为她营。只要是她要的，朕没有一样拂她的意思，她还要怎样，难不成还要让朕把这玉玺也给她不成？”说完，痴巅的狂笑着。“好，好，好！汪福全，你给朕去问问，朕这玉玺她要不要，要的话也一并给她送去。”心口急喘，久久不能平息心口那一口怨气。

　　汪福全“咚”的一声，连连的跪爬在地，抱着天子就哭求道：“圣上使不得，使不得呀！”可怜那汪福全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这把老骨头这段时间可是被折腾得不轻。

　　另一个跪地的人，此刻哭得比方才更为凄惨，嘤嘤出声，断断续续的恳求道“皇上，念在我们姐妹二人一同伺候你的份上，您就原谅了她这回吧！臣妾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只求，妹妹能够度过此劫，她还那么年轻啊！”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哭倒在地。平时统摄六宫，为主中宫的凤仪此刻已是当然无存。

　　然，在罗帕的遮掩之下，那双眼睛却充满着怨气，指甲深深的嵌入肉中，刻出一连串狰狞的印痕。

　　那是一种怎样的嫉恨，虽为国母，所得的爱怜却不及妹妹的百分之一。

　　那是一种怎样的妒恨，贵为中宫，所得的垂青却不及妹妹的千分之一

　　那是一种怎样的怨恨，尊为皇后，只乞求妹妹所得的，能分她万分之一，已是余愿足矣。

　　泪眼朦胧间，看着眼前的那处明皇。皇上，真正爱你的人是我才对。为何，您从不正眼看我一眼？你知道这数千个日日夜夜，我是怎么度过的吗？你和妹妹夜夜春宵，我却只能独守清宫。你和妹妹歌舞升平，我却只能遥遥期盼着那份遥不可及的温暖。

　　以前，我还在傻傻的奢望，奢望总有一天你会回头。可是，五年了，整整五年，你未踏入我那宁清宫半步。五年了，我翘首期盼了五年，等到的却是你一句“让出后位”。

　　我的好皇帝，我的好萧朗，我的好丈夫。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天子凝望着殿堂之下哭得几近衰竭的皇后，心底升起一股歉意。许久了，真的是许久不曾碰过她的妻子了，连声安抚的话都从来没有过。前些日子，为了博取那宣景宫之人一笑，更是扬言要她让出后位。如今，却是以德抱怨，瞧她哭得那般泪眼婆娑。

　　天子负疚的走下台阶扶起皇后，伸手抚去脸上的泪水。环抱着她轻拍着安慰着，皇后先是一怔，继而越发委屈的哭出了声。这一出温暖，不知是她奢望了多少了日日夜夜才得来的啊！
　　伏爬在地的汪福全，身子还在不住的瑟瑟发抖。却又灵犀的朝皇后望去，对视的那一点，两人皆是得逞的一笑。眼神决绝，嘴角阴冷。

　　不远处，又有一行人急匆匆的在这大雨滂沱之夜奔走着。这些人神色严峻，脚步慌乱连雨伞也没撑一把。此行人皆是身着太医院的院士袍，为首的乃太医院院判殷道安。

　　后头的几个人吃力的提着两只医箱，由于雨天路滑，前行速度又过快。好几次药箱差点掉落再地，为首之人猛然一个转身，狠瞪着后面几个抬箱之人：“没用的饭桶，什么时候了还敢出岔子？今日若敢有半分差池，你我，还有所有太医院的人都脱不了干系。药箱若是着地了，你们就给我拿身子去垫！听懂了没？”

　　后头的几个人诺诺的不敢出声，一行人继续神色匆匆的朝皇宫偏门走去。才走几步，又被迫停下。后头的几个宫人不由得伸头张望，挡路之人领头的正是太监总管闵振。神色清冷，不慌不忙的上前恭候。
　　“总管不知为何事拦路？”殷道安焦急的开口询问。

　　“没什么的，殷院判，杂家只是带着下人替你来拿这几个药箱。”

　　“放肆！这里面装的可都是皇家御用的珍贵药材，必须由我们太医院的人亲自护送才行。”

　　闵振轻笑着走到队伍的最后，环视着那几只药箱。皇家的药材规定严格，每位主子每次所用药物种类，所摄药草数量都有严格的份量控制。开出的每张药方和各位主子的用量都有专人负责记载。

　　那几只箱子并不大，刚好能容下三个月的药量。

　　这些个趋炎附势的狗奴才，竟敢联合皇后和汪福全合计毒害涵妃娘娘。偷梁换柱，欲害龙胎。思及此处，闵振不由得神色一凛。
　　“啧啧！杂家这就不明白了，既是皇家御用，又为何要在这样的风雨之夜运送出宫呢？难道殷院判大人就不怕这些个珍贵的药材走了水气？”边说边拿手抚上一只箱子，吓得殷道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了，如今却是马失前蹄，危在旦夕。这杨玄虽是总管，不过也是一介奴才。

　　试试能不能用好处收买，殷道安心里暗下了主意，说道：“杨总管，你看眼下宫外正等着这批药呢，能不能通融一下。待到来日，殷某定当登门拜访。”说到最后几个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希望能引起闵振的注意。

　　“哦～这么说，这些药运出去给殷院判熟人所用咯？”杨玄恍然大悟的说道。殷道安见杨玄这边口风已松，当然也就顺着他的意思附和着，只求能够快些过去宫门。那里的侍卫已都被买通，这些不为人知的药到了宫外自然也就好打发了。

　　“咝～殷院判啊，杂家就更是不明白了。私运宫药出宫，这犯的可是掉乌纱的罪呀！什么样的熟人能够令院判大人甘愿冒这样的风险呢？”殷道安大惊，双脚一软，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这场心理战，他亦然输给了杨玄。

　　杨玄冷笑一声，随即打开了药箱，茯苓，白芍，人参，黄芩，当归，阿胶。这些都是全国精挑细选的上等药材，一般的百姓家恐怕连根须都无法得到。单是那几只人参，四面密生芦碗，根须分明。明眼人一看便知那就是千年野山参，而今，当这些珍惜药材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间，向来刚正不阿处，事精明的杨玄也觉得是触目惊心。

　　重重的合上箱盖，犀利的看着地上已经呆滞的殷道安，“来人呐！将殷道安一干人等统统拿下！负责涵妃用药的所有宫人也都给我一并监禁到衙内司。”

　　大内侍卫迅速的解决了在场的数人，涵妃的龙胎一直都是交由殷道安亲自打理的，最奢华的宫殿，最深厚的宠爱；最名贵的药材，最德高望重的御医。没想到，这沉沉的荣宠，竟是压垮涵妃娘娘的凶手。
　　千头万绪绕在心口，皇后，汪福全，雪贵妃，太后，还有这宫中剩下的层层暗流，他能挡多少，亦或他还能挡多久？

　　能档多久档多久，来一个档一个，来两个档一双。直到自己挡不了的那天为止，闵振已然下定了决心，脸色却不由得落寞，手轻按着胸前。

　　自己只是个太监，连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帮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倩影，仿佛冥冥之中自己正是追随着她来到这个世上的一样。

　　整好仪容，接过随从太监的伞快速的向承福宫走去。皇帝这会儿正在那，要赶快把这消息告诉圣上。废除那个为非作歹，人面兽心的皇后，好替涵妃娘娘平冤。

　　承福宫内，天子正安抚着哭倒在怀里的皇后，心里却情不自禁的记挂着宣景宫那头。叹出一口气，吩咐道：“汪福全传令下去，朕今晚去皇后的宣芳宫。”

　　说完起身，携着皇后走出宫，却与传话的小太监撞个正着，汪福全正欲上前教训。那小太监激动得推开汪福全便冲跪到天子面前，战战兢兢的哭诉道：“皇上，皇上，涵妃娘娘滑胎了！”

　　靖康29年，天帝驾崩，其次子赵闲云继位改号靖元。随着先皇的薨逝，朝中重臣开始蠢蠢欲动，一些蛰伏已久的谋士此刻也崭露头角。朝堂之上唇枪舌战，朝堂之下又是狼狈为奸。

　　在此之前，西北部的游牧民族不断的强盛壮大，之前只在边境上屡有侵犯。如今却是得寸进尺，游牧族人骁勇善战，体格健壮，靖元朝的绿林军根本不是对手。

　　早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连丢了三座城池，全是西北要塞。不得不说，这恐怕才是先帝薨逝的主要原因。至此，两国局势一度紧张，货物贸易几度中断。久而久之，两国也就形成了时局对立，水火不容的情势。

　　内有奸臣把持朝政，外有强敌兵临城下。不可不谓：内忧外患，国难当头

　　故事，就得从靖元初年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