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牌系列》NN121

1、锦堂春

　　词牌系列1

　　锦堂春

　　书生和女鬼的故事

　　一个很俗的故事。

　　女鬼是个寂寞的鬼。没有妖娆的桃林，没有缠绵的水榭，甚至没有裹脚泥沙，没有飞扬尘土。她住在一个城市的角落里，她拥有很大一片价值不菲的土地，她的领土里没有人居住。

　　不要误会，她是只是善良寂寞的女鬼，她不会再半夜三更，披头散发地站在弄堂的拐角处吓背着书包上完夜自习放学回家的孩子，她只会漂浮在路灯上方默默地看着孩子们吹着口哨走过。口哨声悠扬地飘荡在同样悠长的弄堂里，磕磕碰碰，左曲右拐，像一把钩子，轻轻地勾起了我们这个女鬼心中埋藏了不知道有几百几千年的幽思。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望了望脚下的那些老房子们。对于女鬼来说，老房子其实并不老，它们是四五十年前的房子，粉墙黛瓦，只是现在的人们爱上了玻璃幕墙的高楼，只好把这些老城区的房子拆了。女鬼看着那些白墙上红色的“拆”字，还有同样鲜红的圈，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我们的女鬼是个好鬼，她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来往，平时总是整整齐齐的单髻一丝不苟地坐在老房子里，想象着自己还是生活在自己的故事中。到底她以前的故事是怎样的幽怨缠绵，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总是太年强，女鬼是不屑同我们讲这些往事的。这与我们现在要讲的故事也没有什么联系。

　　总之，我要讲的是，女鬼被孩子们的口哨声勾起了古老的幽思。这样讲也许你不怎么明了，好吧，那意思就是说，我们的女鬼思春了。

　　你要记住，她是女鬼。世上的事，至少是我们人间的事，只要是她想办的，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于是，在那片待拆的老城区，出现了一个古意悠扬的茶楼——锦堂。老板娘么，当然是我们的女鬼了。

　　茶楼锦堂古色古香，女鬼经营有方，加上她古老的茶道让人叹为观止，本人又是从骨子里散发出那种陈年檀香的韵味，一时间，整个城市都在传说着这个名声鹊起的锦堂。

　　可是女鬼很不开心。她的茶楼只是一个媒介，她只是想找一个真正的书生罢了。因为她看过的不多的书中都说，书生和女鬼是世上的绝配，在没有比这样的组合再让人拍案叫绝的了。女鬼心想，我身为女鬼这么久了，还没有与一个书生发生过什么能让文人骚客们舞文弄墨的事件，实在是太对不起这个身份了。

　　本来她想当然地认为书生嘛，都是在茶楼这样典雅的地方饮茶作诗的，所以才有了这个锦堂。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真是失望至极。我们的女鬼把茶楼布置得这样典雅而具有人文气息，显然是为书生量身定做的，可是你看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那。那儿临窗的两个大腹便便的商人，手上的黄金戒指硕大无比；这儿的一桌中年大妈们，扯着嗓门大声叫着在廊上追跑打闹的孩子……

　　女鬼苦恼地握紧拳头抵住了眉间，她没有想到，开个茶楼居然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样麻烦的事情了，尽管不用去管茶楼的亏盈问题，可是就是这帮顾客们，就让我们的女鬼烦得不得了，烦得都没有时间在晚上飘在路灯上方游荡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书生出现了。果然，男主角书生就是来拯救我们陷入苦恼之中的女鬼的。
　　书生是个真正的书生。从某一天开始，他天天光临我们的锦堂。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半开放式的包厢中，叫一壶碧螺春，然后就掏出包中的纸笔开始写写画画，一副旁人勿扰的样子。

　　女鬼偷偷地观察了两天，然后就告诉自己狂跳的心说，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之后的日子里，老板娘亲自泡茶，端到书生的面前。书生第一次拿到女鬼泡的茶的时候，正在看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格子纸，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那些字上面，然后端起茶，轻轻地吹了吹浮在上面的碧绿的泡沫，小小地呷了一口。然后他猛然抬起头来，用惊喜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梳着单髻，穿着斜襟衣裳的没有见过的服务生，问道，这茶是你泡的？女鬼在心中为自己的眼光叫好。掩嘴笑了，答道，是的，先生。

　　于是，因为一杯茶，我们的女鬼和她心目中的书生终于走上了聊斋故事中的正途。

　　每天在锦堂的包厢里，书生埋头看着一叠又一叠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书，不时地伸手拿杯呷口温度适宜的茶，而女鬼么，就坐在他对面，托着腮帮子看着他用功的模样，不时给杯子添水，让杯中的茶总是保持适宜的温度。

　　女鬼最爱看书生看书的模样了，有时候遇到什么疑难问题了，他总是喜欢用手揉自己的头发，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得书生就像一头狮子一样可爱。女鬼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鬼了，与自己相比，聂小倩算什么；与锦堂中的书生相比，兰若寺中的宁采臣又能算什么。

　　故事才刚刚开始，可是就要结束了。本来，王子公主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们的女鬼和书生应该也能啊。可是，自古以来，女鬼和书生都没有好下场的，我们的这个故事也是一样，不能逃脱历史的洪流。

　　刚说到哪儿了，哦，女鬼最爱看书生看书的模样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女鬼再也见不到书生了。书生就像是掉入沸水中的冰块一样消失不见了。我们可怜的女鬼眼巴巴地坐在每天必坐的位子上面，可是面前已没有了可爱的狮子书生。书生不见了，女鬼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四处游荡。哦，女鬼本来就只剩下魂了，丢了她的魂，那么她还剩下什么呢。女鬼把自己的全部给了书生，现在，她把自己给丢了。

　　丢了自己的女鬼在有一天终于得到了书生的消息。她飘过一家报刊亭的时候，看到本城日报上大大的照片，正是她的书生，下面的一行字：在公开公务员考试中脱颖而出的新任局长。

　　女鬼幽幽地叹了口气飘走了，书生不再是书生了。

　　你问然后呢，然后啊，书生当然不记得那个锦堂里的美丽女鬼了。其实这也不是他的错，女鬼为他泡了最后一杯茶，那茶是用女鬼从前世带来的茶叶和相思泪泡成的，女鬼叫它锦堂春。喝了这杯茶，书生完全忘记了有这样一个寂寞的女鬼，在那些苦读的夜晚天天坐在他面前为他泡茶这件事。

　　再然后啊，新任局长下命令，拆除旧城区的所有老房子。

　　于是，推土机挖泥机震天响，女鬼就飘在路灯上面幽幽地看着这些被写了“拆”字的老房子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