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舞风清》苏零

8、八

　　略略隆起的小土堆。
　　密密的一层青草，间或两根杂草，高高的耸在那里。
　　墨清走近，伸手拔掉。
　　土堆的后面是一株不高的丁香，这个季节只剩光秃秃的树枝。
　　“娘，这是你最喜欢的糖醋鱼，我学着做的。你尝尝……”墨清弯腰，从盒子里端出一个盘子，轻轻的放在土堆前。
　　每年冬至，墨清都会带上一两个她娘亲最喜欢的菜来看她。
　　往年她总是和凤舞一起来的，然后菜总是凤舞做的，虽然墨清有亲自下厨，可最后的成果，她自己看了也直摇头。
　　墨清除了练武以外其他事没一样是有天分的，这她很早就知道。
　　下一次厨房砸掉两个碗是小事，连烧掉一个灶头都不是不可能的。
　　这次的这条鱼就是五次失败以后的成果，不过依旧焦了一小块，冲出厨房的时候，墨清整个脸都是黑的，被熏得够呛。
　　只是上次尝试的时候，有凤舞在身边指导，这一次，却只有教墨清做菜的师父。小翠说干这事人身太没保障，很没义气的溜了。
　　“娘，清儿这段时间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墨清取出酒瓶酒杯，满了一杯，一滴不剩的倒在土堆上，“老爹也很好，大娘懒得来找我麻烦。还有大哥上战场了，貌似还是挺像模像样的……”
　　墨清的娘亲在她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对于娘亲的记忆，墨清只能说出个大概，然后是一张日渐模糊的脸。
　　只记得她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很温柔，但总是流露淡淡的忧伤。
　　墨清是直到娘亲去世才被接到墨府的。她娘直到最后也没有任何名分，只留下了才刚刚记事的墨清。
　　墨老爹是内疚的吧，仅仅因为墨清她娘不是个有身份的女子，就导致了她只能孤独的带着孩子在闹市中挣扎求生，连死的时候都只有一袭白布，一块冰冷的木板，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同时发现的，还有那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小孩。
　　小小的墨清只是坐在母亲的尸体边，足足三天水米未沾，只是坐着，带着空洞的眼神，看着窗外。这是她娘生前最喜欢做的事，看着木头窗框外的一片空白，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只是这笑让人看着想哭。
　　墨清笑不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在这样的痛苦中还能笑着生活，笑着摸她的头，甚至笑着对她说，清儿，你要多笑笑，看你小小年纪看上去多僵硬。
　　然后伸手扯她的脸皮。
　　墨清依然笑不出来。
　　她只知道这世上唯一会对她笑的人也离开了。
　　然后来了一大批陌生的人，打头的那个穿着坚硬的盔甲，伸手抱起她，被盔甲咯的生疼。然后她被告知这是她的父亲，原来，她是有父亲的。
　　墨清甩甩头，她不想再被这些陈年往事困扰，毕竟这些事情太远太远，连梦境里都不会再被重新演绎。
　　这个地方是墨清自己选的，是一个离墨府不远的寺庙后的一片空地，原本杂草丛生。后来墨筠下令改造成现在这样。很大的一篇草坪，能看到阳光在草尖跳跃的痕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天然的湖泊，蓝得透明。
　　伸手抚上丁香的树干。
　　这是娘亲最喜欢的植株，开花时节会带着满树的雪白，空间里弥漫花香。
　　墨清不会在繁花盛开的季节来这里，因为那个时候，她的娘亲有那么多花相伴，一定不会寂寞。
　　现在，却只有丑陋的枝干。
　　“娘，其实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不是么……为什么非要守着不可能回来的另一个人浪费自己的生命呢……”

　　忽然飘起了雪。
　　风不大，雪花轻轻的打转，很缓慢的落下，转瞬即逝。
　　想必这些雪花很快就会让丁香重新开起满树的雪白。
　　墨清稍稍拢了拢衣襟，出门的时候忘了披上厚重的外衣，雪片打在脸上是略略的冰冷。
　　可是她不想回去，只想到处走走。
　　如镜面般的湖泊，不大，蓝的彻底，映出整片天空，还有偶尔划过的飞鸟。
　　湖边有一块很大的石头，以前，凤舞总喜欢拉着墨清靠着巨石坐下，巨大的石块挡住从背后吹来的冷风，手掌交握在一起，微微的热量传递，即使在寒冬依然感觉温暖。
　　凤舞喜欢和墨清脑袋侧靠在一起。
　　你不会觉得顶着很难受，咯得慌。墨清不明白着骨头撞骨头的感觉怎么会舒服，尤其是脑袋撞在一起。
　　不会，多有存在感。凤舞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姿势很奇怪。
　　墨清无语，她喜欢就由着她吧，反正这么点脖子疼肩膀酸的墨清还能忍受。
　　看，那边有只蓝的小鸟……凤舞一兴奋，整个跳了起来。
　　墨清整个昏昏欲睡的状态，突然失去了支撑，脑袋撞上身后的石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凤舞回头，摆着无辜的眼神和拼命憋笑的表情。
　　墨清气的牙痒痒，抬起腿，一脚踹在凤舞的屁股上。不重，连脚印都看不出。
　　凤舞却叫的惨烈。
　　然后兜兜转转闹成一团。
　　那时的凤舞笑得多开心。
　　墨清一直喜欢凤舞的笑，让她有温暖的感觉，就像她的娘亲。
　　只是现在……
　　墨清看着依然冻得通红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哈气。
　　隐隐的白雾都带着凄清的感觉。
　　墨清抓抓头发，真是矫情的想吐。
　　距离凤舞的离开，足足四个月。还说要回来看看，连个影子也不见。
　　墨清叹息，想走开，忽然发现手里空空荡荡的。
　　呀，刚才离开的时候把食盒落那了，小翠之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搞得那盒子跟镶金的似的。
　　墨清无奈，只能跃下巨石，往回走。
　　原本空空落落的土堆旁，除了墨清带去的食盒和碟子以外，还有一块包的很仔细的东西，有点像是……糕点……
　　这东西哪来的。墨清很确定，离开之前肯定没有。
　　凑近，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那个是，凤舞最拿手的糕点……
　　墨府有种桂花树，虽然不多，可一到秋天满树的金黄，花香四溢。于是凤舞就会采摘很多，泡着，然后，做桂花糕。
　　墨清很喜欢这类小点心。她喜欢甜的东西，会有满足感。
　　仓皇四顾，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只可能是凤舞。只是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墨清一点都没有察觉。是她的警惕心太差了么……
　　原本稀稀疏疏的雪花忽然密了，把视线模糊成一片，漫无边际的白，一点一点串联成一片。
　　原来，凤舞只是不想见到她。
　　墨清苦笑，重又把糕点放到地上：“娘，这个你尝尝。这是清儿最喜欢的糕点，娘也一定会喜欢的……”
　　“娘，清儿也很喜欢这个做糕点的人……只是，她……算了……”
　　很轻的语声在风中很快的消散，被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掩埋。
　　“阿嚏……”鼻子没来由得一痒，墨清一个大大的喷嚏。
　　真的是很冷的冬天呢……

作者有话说

　　这是新增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