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吟》晓拂鸾纱

27、第 2 章

　　萧未离醒来时，入目的首先是一张金龙吐珠的理石精雕大床，而自己却身在床下几步远的一个铁笼子中。那铁笼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将他装在里面还容他盘膝而坐，或者躬身而睡。这房间似是巨石建造而成，房间内的许多用具皆是大石所制，四处泛着冰冷的光泽。因为没有窗子，屋内光线本该极暗，可这石屋内偏偏摆满了珠光宝气的饰品，竟把整个房间晃得明亮起来。
　　整个屋子布置的极为奢靡，却毫无品味，与其说像是暴发财主的住所，不如说像是一个贼窝！
　　萧未离发觉醉风吟已不在自己身边，不由得暗暗着急。
　　三年前，他还在映雪崖的映雪洞内不分日子的苦练武功。堆积了半面是石壁的武林秘籍都被他草草翻过。叶烛落曾对他说过，武学之道在精不在杂。天下武学的路数多如牛毛，若贪心学尽天下绝学，定然终究会落入下乘。萧未离心领神会，却忍不住不对那些门派奉若珍宝的秘籍研究一番。贪婪之下，必有苦果。血气逆流的萧未离几乎立时成魔，筋脉中喷张的痛苦令他在映雪洞中不停地翻滚，身子在岩壁石尖上用力的撞击着。当他终于平静下来时，发现了散乱一摊的书籍中，竟有一本书因他喷出的鲜血显出了字迹。那本是一本无名小门派的内功心法，萧未离从未在意。却未想到书中竟别有乾坤。
　　那是自称为西楚子的人的遗书。书内提到的《西楚残笺》乃是其倾其一生之力独创的武功秘法——牝生九诀，也有一位无名士的独门秘功幽冥妙法。遗书中未提及那位无名士的生平。不过里面写的很清楚，牝生九诀是西楚子摸索着创出的世间绝阳的功法。他亦曾将这功法传与几位弟子，可惜最后都是在第九重天最后爆体而亡，有免去一死的，也都经脉俱断瘫痪半生。西楚子在书信中自陈，天下武学不该只是争名夺利的手段，若后人无法解九重天爆体之困，那这武功便随他埋于地下也不算可惜。最后又提到，幽冥妙法实为天下一等一的邪恶之功法，本该将之毁去，然不忍令泉下之人伤心，最后便与牝生九诀同埋与九阴之下，悉待有缘人……
　　遗书中还啰啰嗦嗦地吹嘘着自己当年怎样武功独霸于天下，为江湖中人敬仰诸如此类的内容。萧未离却生出些疑惑。如若说西楚子此人的弟子都已练到九重天的境界，那么西楚子自己怎么可以幸免？也就是说，所谓的九重天爆体之困，并没有威胁到西楚子。而那无名士的世间至邪恶之功法又为何与西楚子自傲的《牝生九诀》放在一处？从遗书中半遮半掩的语气中不难看出，那无名士定是当年为人所厌弃不齿的魔道中人，以至于西楚子本不愿提及。然而，他却又不得不将《幽冥妙法》与《牝生九诀》放在一起……萧未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邪恶至极的《幽冥妙法》或者可以解九重天爆体之困。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断是唯一的答案。
　　遗书的最后提到秘籍埋藏之处，并道出若想取得秘籍非醉风吟潜波笑一刀一剑不可。萧未离这才知道这宝刀宝剑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不过这宝刀宝剑不过是开启密盒的钥匙。
　　叶轻晓当年究竟有怎样的奇遇暂且不说，但萧未离曾在叶烛落默许下“偷看”过他残笺阁的至高修炼功法，与西楚子所提到的《牝生九诀》的只言片语一相对照，萧未离当下就疑心那就是《牝生九诀》无疑。待在万水庄看到叶烛落八影齐出的奇功，他更加确定叶烛落实已将此神功练到了走投无路之境……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抓紧时间寻到西楚子所提的《幽冥妙法》。潜波笑被他埋藏在竹林中，而醉风吟……
　　“你醒了？”石门“吱呀”而开，那黄脸青年悠然而入，他穿着一袭拖沓到地的紫色长袍，莽玉带在腰间松松地打了一个结，露出了脖胸膛上一片的和脸色极不相符的白皙肌肤，只是那片肌肤上也盘横着几道狰狞的疤痕，显得更加不协调。
　　“主人！”后面一个青衣少年恭敬的随后低头而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石桌上，乖巧地在黄脸青年后垂首而立。
　　“东西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是。”少年轻声应道，又恭敬地退出去。本来他低着头，萧未离也没看清他的面目。可那少年在退到门口时，竟抬头看了萧未离一眼。那一眼令萧未离背心一凉。
　　不是没有见过憎恶或者痛恨的眼神，然而萧未离却从未在一个人眼中看到如此刻骨的恨怨之意。少年的眼神好如一柄钢刀，似有定要将萧未离片片活剐的决心。更令萧未离讶异的是，他记得这个少年。这是两日前还曾在叶烛落身下承欢的少年，似乎名叫琴儿。
　　待琴儿在外将石门关上，那黄脸青年便自己提着食盒晃悠到萧未离跟前，蹲下身子卖宝般地将食盒打开。
　　“这是我花重金请来的江南名厨做的菜，你尝尝好不好吃……”
　　萧未离看也不看那食盒，只是冷冷地看着黄脸青年，不说话。
　　黄脸青年卖弄了许久，见萧未离雕像般的一动不动，竟然叹了一口气，干脆坐在地上，无奈道：“你还生气我杀死那只畜生么？我一会就叫人把它好好的埋了，总成了吧？”
　　萧未离依旧不语。
　　黄脸青年叹着气，伸手在盘中抓起炒的嫩黄的笋丝五指并用的塞进嘴里，边嚼边道：“你这么瞪着我也没有用，你这个人实在好玩的紧，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萧未离冷冷地凝着他，突然出手如风狠狠地向那人的脸上抓去！那人正两手并用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对于萧未离的袭击很是意外，竟没想到躲闪，抬手就架了过去。身困在牢笼中，萧未离的身手本来便不如平时灵活，更何况那人的速度极快，萧未离一只洁白的皓腕就这样落在那只油乎乎的手中。细眼一瞧，手指与手腕之间竟还夹着一条肉丝！
　　萧未离大怒，一张洁白的小脸顿时气的通红。那人不紧不慢地用另一只手将肉丝捏出来抛进嘴里，才松开萧未离的手腕。
　　萧未离看着自己的手腕，嘴唇颤了颤，终于张口对黄脸青年说出了两人正式照面后的第一句话：“拿来！”
　　“什么？”黄脸青年诧异，琢磨着端起那盘竹笋煸肉丝便要递过去。萧未离看着那些被他两手乱抓过后的饭菜，只觉得一阵反胃，干脆不再罗嗦，一把扯过那人华美的紫色袍襟就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擦拭起来，那模样似是打算把自己的一层皮都蹭下去！
　　黄脸青年诧异良久，才恍然大悟般地站起身来，他后退两步歪着头看着萧未离，突然怒声道：“你嫌我脏？你敢嫌我脏！”他的右手一转，五指顿成爪状，便想要向萧未离抓去，可才往前跨了一步，又气呼呼的一把拽过桌子上的一盏看来极为名贵的琉璃灯便要朝萧未离砸去——还没有砸，便心疼的又放回桌上。一转头看到地上狼藉的几盘菜。黄脸青年嘴角一抽，大笑道：“我让你再嫌我脏！”
　　他恶作剧般地突然将几盘菜狠狠地朝萧未离困身的笼子上砸去。萧未离张着嘴就怔在了原地，那笼子的大小，站立起身都难，何况闪躲？他慌忙举袖子护住头脸，“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便在身边响起。
　　左肩一热，正是那盘竹笋煸肉丝！后背一痛，如同被人擂了一拳，肯定是个那个肥腻腻的肘子！
　　萧未离气的全身发抖，双臂抱着双膝，几乎把自己脑袋也摁到膝盖里。相思针已用尽，醉风吟不在身边，他又被困在这铁笼子中，竟全无半点招架之力！而那人竟然把自己当成了脏水桶般的倾倒饭菜！虽然那些破碎的盘子在萧未离运功护体的情况下，还不至于伤到他。可这般戏弄羞辱……萧未离咬牙抬头向那黄脸青年怒目而视——恰好最后一碗不知什么名字的热汤当头而下……
　　那汤，定是上好的补汤！有经过勾芡后的粘稠，又辅以许多药材佐料，比如……枸杞、当归、桂圆、参丝，自然也有花椒和大料……
　　黄脸青年出了恶气，再向萧未离看去，瞧那本来白衣如雪翩若惊鸿的美少年，现在身上红的、黄的、青的、紫的……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如纸的面颊上，凝着的油滴又顺着脖子往衣裳里面爬去……黄脸青年“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萧未离，还不忘贬损道：“你！我看你还敢不敢嫌我脏，哈哈哈……”
　　萧未离抖着单薄的身子，咬着嘴唇，白眼一翻，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黄脸青年的笑声嘎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晕过去的人儿。心中一阵琢磨：
　　奇了怪了！不是说这人是什么恶名罩住的针魔么？不是说他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扰得江湖血光迭起么？他不是还将那些名门正派玩弄与股掌之中么？不是让大名鼎鼎的残笺阁阁主也无可奈何么？自己还在他面前亲手将一个女孩碎的七零八落也没见他有太多颜色变化，怎么这样就生生地气晕了过去？
　　黄脸青年讶异地眨眨眼睛，好玩！果然好玩！我确实长了一双慧眼，这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作者有话说

　　话说……原来我果然是个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