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长林丰草西水生木

3、三

　　慢慢来……
　　一语成谶！
　　之后整整一个月，别说人，连只山下的鸟都没有飞上来过。
　　工作人员开始也是说好了按游客提成发钱，人没有，提成从何谈起？大家便都回家，该干嘛干嘛去了。
　　只有大伟子出一天工有三十块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还去县里旅社门口拉会客。
　　一直没有客人，小巴车也不租了，有人过来就吆喝两声，发两张传单，没人就坐在马路牙子上打游戏，看着隔壁旅行社的大巴一趟一趟地满载而去，都是去山下的农家乐民宿，人家现在网上订房，目的明确，来了就拉走，整整齐齐，井然有序，也不需要像他一样在现场发传单拉客人。
　　大伟子撇撇嘴，收回目光，接着打游戏。
　　“小伙子，还有去农家乐的车吗？”
　　大伟子抬头，一对五十多岁的老人在他跟前站着，大娘笑眯眯地低头问他。
　　“应该没啦，他们一天两趟，第二趟刚刚已经走了。”
　　“哦，是吗，哎呀，还想去玩一玩来着。”
　　“他们家都是网上预约的，你们直接来，不一定有座啊。”
　　“网上啊，我们也不会呀，哎，老了……”
　　“我们村民宿不用提前预定的。”
　　“你们是哪啊？”
　　“双路村。”
　　“果子猪啊，那个肉我们吃过，确实好吃呢。”
　　“是呀，山上还有果园，也有果子猪肉宴呢，要不，去我们村玩吧，也好玩，一样的。”大伟子努力推销着。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也行吧，买点新鲜果子猪肉回来给孙子包饺子也挺好的。
　　“那就去双路村吧。”
　　闲了一个月了，大伟子兴奋的差点蹦起来，马上给旅社打电话联系车，可惜车全部出活去了，天黑之前都回不来，左右打听一圈，问到一辆回山里的小面包车，是双路村邻村送土豆的车，车里全是土，司机还开着车窗，把坐在后面的两个老人吹了个灰头土脸，面包车给他们放在了村口扬长而去，提前接到大伟子电话的李大军两人早已停着摩托车等候多时了。
　　这回大家衔接的都非常好，没有让客人等，可惜两个老人上了年纪，灰头土脸地被按在摩托车后座上一路颠簸到民宿门口，血压已经升起来了，捂着胸口被扶到食堂，喝了两壶茶才缓过来。
　　午饭还没吃，又喝了那么多茶，肚子就咕咕叫起来，来都来了，那就好好吃一顿再说吧，提着精神拿起精美的菜单点了个果子猪猪肉宴双人高级套餐，三凉四热一汤八个菜。
　　菜单下到厨房，主厨不在，电话打过去一问，隔壁村里王老六儿子今天娶媳妇，李跃大厨去做流水席了。
　　大家面面相觑，傻了眼，还是李跃叔经验丰富，压得住场子，他在流水席火力凶猛的大灶前边颠勺边夹着电话安排：“你们先备菜，我搞快一点，大概不到两点就能完事，赶回去再做也来得及，稍晚一点嘛!”
　　哦哦，众人有了主心骨，立刻手忙脚乱开始备菜，拉开冰箱，只有两把面条和一头蔫蒜，一个月前准备的鸡鸭鱼肉这一个月来也没客人，放着怕坏，便被大家分了拿家吃了。
　　给专为民宿供肉的养殖户英婶家打去电话，说现成的肉也没有，想要猪肉还得现杀，反正厨子也得等，现杀就现杀吧。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大娘和大爷一催餐，她们就说：“猪都得现杀呢，马上了，您稍等等。”
　　这一等，一直等到两点半，厨子也没回来，现杀的猪肉也没送来，大爷扛不住了，站起来悲愤到颤抖：“这十头猪也杀完了吧！我们不等了，有啥你们上点啥吧！吃完我们要回家！”
　　实在没办法，服务员把冰箱里的面条拿去厨房煮了，考虑到人家等了半天，心中充满歉意，跑回家里拿了四个鸡蛋给荷包了进去。
　　服务员都是持家有道的农村主妇，面条煮的相当的美味，要没这一番糟心的经历的话，吃着还是很合胃口的，奈何大娘吃的差点流出委屈的眼泪来。
　　正吃着，大厨李跃叔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了，手里拎着主家给的喜糕，一裤子油点子，满手黑黢黢的油腻子，跑的急，便便大腹也从上衣和裤子的缝隙里挤出了一块。
　　进了食堂，他边擦汗边问：“客人呢？”
　　服务员努努嘴。
　　李跃叔扭头看过去，六目相对，四目泪汪汪，李跃叔顿觉愧疚不已，撕开了主家给的喜糕放在桌边小心翼翼推了过去，大爷扭脸看了看，满满一碗压变形的油炸糕，上面还贴了一溜小红纸，墨汁淋漓地挥洒道：步步登高。

　　吃完面的大爷大娘带着一脸克制的愤怒，要求立刻下山回家，孙大江还在县里没回来，电话又不接，整个村里除了摩托车就是三轮车，两个老人又坚决不坐摩托车，大家闹闹哄哄的僵持不下，李大军只好跑去村委会找村支书。
　　办民宿村支书是不支持的，这个李大军知道，当初他一力支持孙大江，如今出了这个事，他也是很没脸，去了村委会村支书不在，倒是小文书马耀山还在加班。
　　“小马，老支书来？”
　　“下班回去了，啥事啊？”
　　这个小文书是研究生考过来的村官，不爱出风头，默默无闻的却是个踏实靠谱的年轻人。
　　老支书上了年纪，村主任孙大江又因为民宿的事跑来跑去，三天两头找不着人，村里各种繁杂琐碎的事情慢慢的都落到这个小文书的身上。
　　村里留守老人和儿童较多，贫困的需要帮扶，老人看病，儿童入学的事情要时刻紧盯，村里各项建设，文化政策的宣传，乱七八糟的全压在小文书的身上，小文书这一年来披星戴月的，后脊梁都快给压弯了。
　　啧啧，李大军看着小文书笑眯眯的眼睛，心道，刚来的时候多白净水灵，你看看，这才多久，年纪轻轻的都长皱纹了！
　　前段时间小文书还去家里探望他妈，老太太得糖尿病多年了，他通过相关政策为老太太申请了慢性病特保，可以报销一部分医药费，老太太在他跟前把小马那一通夸呀。
　　说实话，孙大江做这个村主任也没做这么好过，他比较重视大事，心思也整天放在外面，村里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是得过且过，差不多就行，前几年还有村支书事无巨细地在搞，这两年村支书身体也不如以前了，有一阵子村里内务真是一团糟，小马接手后才慢慢回到正轨。
　　村里主干道上天天干干净净的，听说小马按时给保洁人员开会，安排工作任务，连垃圾桶都擦的锃亮。
　　路边的文化宣传栏总是打理的簇新，县里的招工信息，县里初中高中学校的信息，农村新政策的信息分门别类地张贴在里面，还有一些当地历史故事什么的，一天李大军在宣传栏旁边等人，顺便看了两眼，才知道他们双路村古时候还出过诗人哩！
　　红军东渡黄河的事情他知道一些，看了文化宣传栏他才知道当时的双路村村民是如何与东渡红军军民鱼水情的，看的他都感动了。
　　还是得有文化啊！他当时还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到底啥事啊？”马耀山问
　　“民宿的两个客人，闹起来了。”李大军摸了摸鼻子。
　　两人赶过去的时候，大爷已经气得捂住了胸口，大娘也是眼圈通红，就一句话：“马上走，马上走！”
　　马耀山轻轻推开服务员拉着大娘胳膊的手，温和地说道：“大娘，别急别急，您有什么要求，和我说，我帮您解决。”
　　“我，我要回家！”
　　“好，马上帮您联系车，您别急，一定最快安排好车安安全全把两位送回家。”马耀山扶着大娘，拉着大爷让他们坐下来休息：“我是村委会的，党员，您相信我。”他指指胸前的党徽。
　　说着，摸出兜里的手机给在隔壁村做村官的同事打电话，这是他同批考过来的村官，一起培训过，关系挺好，他知道他家在县里，平时开车上班，如今没办法，只能打给他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同事很爽快地答应了，说立刻开车过来。
　　大娘听了他的电话，看了看他胸前的党徽，慢慢冷静下来，总算来了个明白人，缓过气的大娘立刻把今天的悲惨遭遇前前后后明明白白说给马耀山听，马耀山认真听着，抿着嘴唇，表情很严肃，态度一本正经：“我明白了，对于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两位本来开开心心出来玩，有了这么糟糕的体验，我真的非常理解您此刻的心情。”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大娘和大爷的对面，拉着大娘的手语气诚恳：“我们民宿刚开业，很多地方还在磨合，工作人员的培训不全面，硬件也还没有完全装备齐全，很多服务是真的太不到位了，您今天提出来的意见我都记住了，保证马上整改，以后坚决不会再有同样的问题出现。”
　　正聊着，英婶家的老公骑着三轮车，驮着半扇肢解齐整的猪肉进了民宿的院子。
　　“咋才杀完啊！”一个服务员忍不住抱怨一句。
　　“嘿！”英婶老公憨憨一笑：“就怪你英婶，中午刚好一头老母猪下崽，她一忙忘了告我了，这不才杀完，赶紧送过来了，肉还热着呢！”
　　马耀山看了看猪肉，回头看着大娘：“这个果子猪的肉一会捡好的给您包上一块，还有那片排骨，炖汤都有果香，好吃着呢！您两位今天累着了，也没吃口好的，这些猪肉我送您。”
　　“不用你们送，我们又不是……”大娘嘀咕一半，马耀山拍拍大娘的手温和打断她的话：“这哪是送不送，钱不钱的事啊，我们实在抱歉，想让您消气，村里也没别的，只有这果子猪肉倒也算稀罕，我们村专门在后山养了一山的果树来喂猪，您还没去看吧？春天开花的时候更美，现在都挂果了。”
　　“种果树喂猪？”大妈好奇：“我是听说你们的猪喂果子吃，以为只是买点烂果子喂呢。”
　　“哪能呢，果子猪也算我们的特色产业，是一定不敢糊弄的，那果树要是没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我们是连农药都不打的，纯生态养殖。”
　　李大军心中腹诽：“明明是没钱买农药……”
　　正聊着，同事开车过来了，马耀山起身过去打了招呼，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同事忍俊不禁，弯着嘴角过来和大家简单打了个招呼。
　　马耀山又坐下来看着大娘：“大娘，车随时能走，保证把您安安全全送到家门口，只是您看，这天也晚了，折腾一天您也没吃好休息好，我们大厨以为今天没有客人，才去做席面了，他实在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的厨师，周边村里有个啥喜事，没他掌勺都不叫正经席面，不如我做东，做个猪肉宴，请您两位吃个晚饭，咱们吃好休息好再出发，您看怎么样？您定。”
　　老太太看了看老头，有点心动，来都来了，而且她确实挺中意那个果子猪肉的。
　　“就是啊，果子猪的猪肉宴好吃着呢，今天要不是您两位在，我都没这个口福，大娘，咱们吃了走吧。”开车的同事也帮腔了一句。
　　“我刚刚和您说的那个排骨汤，放着村里自己种的萝卜和山药，还有一些中药材，瓦罐猛火顿两个钟头，是药膳，健脾补气的。”
　　“那就这么着吧，来都来了……”
　　自民宿开业以来，大厨李跃叔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洗干净手脸，换上干净的厨师服，食堂的后厨是隔着一块玻璃的明厨，李跃叔铆足了劲，在里面煎炒烹炸软溜熬炖，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看的大娘都忍不住走过去学了几招。
　　席自然是好席，两个年轻的村官能说会道，一顿饭宾主尽欢，上车的时候，大娘拿着马耀山打包的猪肉笑的很开怀：“小马，谢谢你啊，你们的全猪宴是真好。”
　　“您满意就好，回去也帮我们宣传宣传。”
　　“哎呦，那你们可得赶紧整顿，弄好了我一定宣传。”大娘心有余悸。
　　“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整顿妥当。”
　　送走了两位客人，马耀山走进到收银台：“结账。”
　　“要不……我明天问问孙主任吧。”收银的姑娘有点为难：“也不是你的事，怎么能让你出这个钱。”
　　“我吃的呀，没事，算吧，多少？”
　　收银噼里啪啦按计算器，然后举到马耀山眼前。
　　“……”马耀山难为情起来，把兜掏了个低掉：“……能不能打个折啊？我就剩这些了。”
　　“啊！”收银的姑娘忙起身把钱接过来：“够了够了，我和孙主任说吧，你一个月也就那点工资。”
　　马耀山有点窘迫，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