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 IN THE WIND》AIWA LIU

2、节之二 Neon Codlin

　　Valen一回家就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他有三个月没回过这个所谓的家了，而迎接他的竟然是他那古怪叔叔的无聊癖好，这让他非常的不愉快，甚至头皮发麻。Valen把书包丢在无菌的地板上，光着脚丫踩上不锈钢抛光的表面，感觉自己不是在回家，而是在上一所没有人情味的医院。当然，他的叔叔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个了不起的医学学者，有能力也有名气，这样一个人在什么地方消灭细菌都是合情合理的，或者说人活到他这份上残杀多少生命都没人敢吱声。而且，Valen Codlin也从来不回家，他今天回家是因为他以恶意伤人的罪名被他那亲爱的校长办了停学处分。

　　Valen在门口看到了叔叔擦得锃亮，摆得整齐的皮鞋，心里作么着这么一双鞋怎么也得抵得上他一个月的饭钱，因而更加的不爽了。他想起了刚刚把自己赶出来的学校，开始埋怨关筱禾为什么不见他第二面就对他始乱终弃。虽然他们的第一次没有留下太美好的回忆，但Valen还是有信心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让校长深入地了解到他身体内部的艺术细胞。更何况他很喜欢学校的食堂的伙食，尤其喜欢张大嘴的绿色怪兽造型垃圾筒。一想到未来的几天要和某个很医学的人一起，天天嚼美曰其名为全天然绿色健康食品的大葱，男孩子就有一种干脆啃地板，消化不锈钢补充热量的冲动。

　　那也不行。Valen Codlin告诉自己，地板上有消毒水的味道。

　　不愉快地冲上楼去，气鼓鼓的小男孩在敞着门的书房里找到了正在用指甲刮桌面的男人。

　　Neon Codlin很明显非常无聊，无聊到在用桌子不锈钢的表面磨指甲。Valen Codlin冲进门的时候他被惊了一下，看出来风风火火闯进门的脏小孩没有消毒。Valen自己可能不知道，他的头发上还有从莫名其妙地方搞来的蜘蛛网，然后上面粘着某只不幸的昆虫。这让把房子里里外外都弄干净，等待迎接自己可爱侄子归来的医生有一种良苦用心受到忽略的感觉。这很不好，非常不好，Neon的微笑僵硬了一下，用指头在桌面不动声色地凿了个洞出来。

　　他那可爱的侄子没完全没有注意到叔叔的不愉快，一看到男人就大声喊着。

　　[我回来了！]

　　Valen正在撅嘴，表现出自己很不高兴的样子。他大大咧咧地杵在门口，瞪大了眼睛看着桌子后面微笑的男人，表现得越来越不满。过了好一会，Neon Codlin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一种非常缓慢而闲散的节奏走了他面前。

　　他抱起男孩子毛绒绒的头，亲吻了一下前额，顺便拿掉头顶上蜘蛛粘糊糊的杰作。不满的Valen在他的怀里厌恶地屏住呼吸，依然能够感受到强烈的刺鼻味道。孩子在心里肯定着，和叔叔相比自己比较愿意和校长搞在一起。

　　但是他不能否认，抛开味道不谈，叔叔的态度其实很让他舒服。

　　[你回来了。]

　　[欢迎回来。]

　　Neon Codlin笑得漂亮极了。

　　Valen毕竟是主观的，从客观角度来看，他的叔叔Neon Codlin实在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男人。首先他多金，其次他有文化，最主要的是，他长相英俊，待人温和。如果非要把关筱禾扯上的话，那么，他和前者都是那种放在人群里可以完全吸引大众目光的典型。只不过一个总是能受到正面的评价，而另一位据说很艺术的，则存在得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当然，Neon在别人眼里有多美好和Valen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能确认自己讨厌消毒水，并且讨厌到让他对这个儒雅随和的漂亮男人失去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兴趣。对Valen来说这些就已经足够了，拥抱结束以后，他迅速地从叔叔怀里挣脱，随便拽了张椅子，让自己挂在了冷冰冰的金属靠背上。

　　Neon Codlin回到他的书桌前坐下，自动屏蔽了某人的过激反应，饶有兴趣地摆弄起从Valen头上摘下来的虫子的身体。那看起来像是一只小蜜蜂，肚皮上有黑色的道道，整个被包裹在粘绸的纤微里动弹不得。保持着一贯随和的表情，他把依旧能够感受到生命力的小东西举到金边眼镜前，透过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温暖阳光眯起了迷人的蓝灰色眼睛。

　　书房的角落里，那个和他有着如出一辙的细长眼眸的小男孩已经任性地抱怨了很久。

　　[我应该直接把Angel那混蛋的打晕，然后在理科室后院的塑料大棚里刨个坑埋了。现在因为他我又要来麻烦你了。这回咱家的厨房里不可能还是只有大葱罢。]

　　[你不喜欢么。]

　　Neon的注意力集中在虫子上，声音温和动听，Valen没什么反应地撅着嘴回答道。

　　[很明显罢。]

　　[抱歉，我会注意的。]

　　研究暂且告一段落，Neon把虫子塞进桌面上刚刚出现的洞里，然后抬起头来，对着闷闷不乐的侄子充满歉意地一笑了一下。那眩目的笑容让Valen生闷气的脸变红了。男孩子伸出舌头舔着因为抱怨太多而干涩的嘴唇，认为自己有受到某人蛊惑的嫌疑。

　　他的音调低了很多。

　　[还没有讨厌到不能忍受的程度。]

　　[那末，麻烦你暂且忍受一下罢。]

　　[你真讨厌。]

　　[我不否认。]

　　漂亮男人的招牌笑容对自认艺术的某人总是很有杀伤力。Valen无奈地在心底叹息，肯定自己又和大葱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看到那个对他随和微笑着的男人的眼睛变细了，这种眯眼的动作让他想起了某个人。Valen不确定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想要把两个理论上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联系起来，他怀疑自己的艺术直觉出了问题。

　　Neon的声音总是很无害。

　　[不过。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曾经说过你想杀掉那个叫Angel的孩子。]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磁性，Valen被吸住了以后，感觉自己有些被人牵着鼻子走。

　　[大概罢。]

　　[Valen Codlin。这很不好。]

　　Neon摇着头取下眼镜，掏出干净而柔软的布料擦试着，模糊的瞳孔在阳光中变成了浅色，让人抓不住焦点。他微微低着头，面部的轮廓很是雅致，构筑在一种学者富于协调和规则的棱角转换上，被光线照射到的皮肤则白得有些透明。

　　把眼镜戴起来，他盯着Valen一字一句地说话，温柔的声音不容反驳。

　　[Valen Codlin。你有必要知道，人的生命是很贵重的。作为Codlin家的孩子，你应该建立起这种观念。你的力量和姓氏，不应该也不能是你认为自己可以随意杀人的条件。相反，它在制约着你。我希望下一次不要从你嘴里再听到相同或者类似的言论。]

　　[你真讨厌。]

　　在Neon说话的时候，Valen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你总把那一套生命的价值论搬出来。其实你很清楚我在扯蛋。]

　　[当然。]

　　Neon浅浅地笑着。语调非常平稳温和。

　　[人人都说我很敬业。]

　　Valen暧昧地挑起了纤细而淡薄的眉毛，翘起一边的嘴角，笑得有些讽刺。

　　[我可以理解。]

　　这话让紧盯着男孩子的Neon Codlin笑着露出了两排整洁的牙齿。

　　当天晚上，Valen窝在他叔叔没什么温度的怀里，闻着某种高级男士香水的味道很庆幸某人并没有用消毒水洗澡的习惯。他常常觉得奇怪。Neon Codlin并不是一个洁癖严重的人，甚至，对脏东西亚根就不过敏。这可以通过他让睡觉必流口水的Valen上自己的床，或者对虫子的亲近得到明显体现。但是在Valen的印象中，凡是Neon出现的地方，消毒程序必不可少。Valen无法找出Neon固执于杀死细菌的理由。他认定了在Neon怪异习惯的养成中一定有些他搞不清楚状况的东西。他又想到比较类似的还有关筱禾的存在。Valen Codlin觉得这些都是违背逻辑而产生的。

　　说大实话罢。关筱禾其实是个完全没有优点，性格阴沉，说话难听又高姿态的死板家伙，有类似行为的东西，随便从哪个次元抓来都是Valen Codlin看都不看一眼，大脚丫直接从其头顶践踏而过的下等生物。然对待这个理论上来讲应该是下等人的家伙，Valen却很难否定其存在的价值。或者，换一种说法，Valen认为就算他否认了关筱禾，也不会产生任何效果。Valen不太喜欢干没有意义的事。

　　那就是校长带给Valen的第一印象。一种存在于现实之中，却完全不受环境干扰的感觉。关筱禾是不在乎的，无论是他人的评价看法还是自身周围的人物是非。而且你不能说他自我封闭，虽然他吝于表达。他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十分之常态。Valen认为校长已经达到了某种境界，一种依赖外部条件加以生存的人类极难实现的完全来自内部的支持。这种人不能被打击，毁灭，在随便任何一种信仰中都是接近神的存在。是玄幻YY小说主角们可以随便挥挥手灭了一百万个天蓬元帅的根本动力和柳下惠不能够对Semi女尸产生性冲动的主要原因。

　　然，在关筱禾这几乎无敌的形态中，Valen却不能理解那对于清洁的执着，虽然那是件好事。在Valen看来，一个从精神上对人类免疫的家伙很自然地也可以对细菌免疫。难道关筱禾是个完美主义者？Valen假设，镜子的存在确实可以支持这一猜想，但Valen并不认为一个真正的完美主义者会放任自己结构不错的脸变成干瘦骷髅头。虽然Valen有理由相信，校长认为骷髅比人可爱。

　　一定有他没考虑到的因素在作怪，就像Neon Codlin和他的消毒水一样。Valen试着寻找参照系。

　　关筱禾和Neon Codlin是不一样的。本质区别。这建立在艺术和规则的差距上。Neon是一个规则的人。他创造规则，控制规则，本身又服从于规则。他的理性是完美的，不容逾越。他消毒是因为他需要消毒，这没什么好说的，Neon需要做的事本身就是一个无限稳定的逻辑。但是关筱禾，关筱禾不应该是一样的。校长是个极端艺术的人，艺术产生自规则以外，它不能建立在理性上，它只能被理性引导。

　　Valen完全否认了关筱禾追求完美的可能。完美是一个指标，而艺术不存在标准。只有完全的理性才能在稳定的规则之中创造完全的美。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叔叔极有可能是被习惯养成了的洁癖，而非被洁癖养成了习惯。至于关筱禾，Valen不认为他是个会被无意义的习惯控制的人。

　　Valen很头痛，他想起自己的叔叔好歹也算是个心理学家，他应该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寻找答案。

　　在Neon的身上蹭来蹭去，Valen试图把浅眠的男人弄醒，在做这件缺德事的时候一点愧疚都没有。因为他知道叔叔稳定的头脑是不会产生梦境的，当然更不是任何性质的美梦。

　　[嗯？]

　　Neon被搞醒了，黑暗中，鼻音浓重。暗示。这让Valen感觉不好。好罢，Valen Codlin告诫自己，尽管他不是一只真正的兔子，但是他应该遵守兔子的行为准则。他拍拍叔叔的脸，希望对方的理智能快些运转。

　　[怎么了。]

　　[有事问你。]

　　Neon的思考时间很短，他在快速地调整思维。

　　[等着。]

　　Neon Codlin沉默了一会，然后很快进入状态。他打开座灯，从床头柜上摸起眼镜带上。行为迅速。Valen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叔叔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反正Valen本人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如此快速地适应环境。当然，那不排除美梦对他的挽留。而Neon这个人，Valen怀疑根本就没什么不存在的东西能够挽留住他不去面对现实。

　　[说罢。]

　　Neon Codlin其实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人为什么会想要消毒？]

　　Valen的问题其实相当傻冒，这让某人迷惑了一下。

　　[因为人类不喜欢细菌。]

　　[那我知道，如果我的身体全部被别的生物占据了我也不会喜欢，但是有些人特别不喜欢，连一只都无法忍受。比如说你罢，你就总是把自己所在的地方搞得一尘不染。你把房子弄得到处都是不锈钢，指望着就算过了一百年也不让细菌生出来。]

　　Neon在微暗的灯光里笑了，Valen发现在暗处的叔叔和太阳底下看起来不太一样。

　　[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想知道过度清洁的成因。]

　　Valen点了点头。

　　[有求知欲是件好事。Valen Codlin是个聪明的又精力旺盛的孩子，不过有一点他弄错了。]

　　Neon笑着说。

　　[Neon Codlin一点也不讨厌细菌。]

　　他像自己好奇心旺盛的侄子常做得那样，调皮地翘起了一边的嘴角。

　　Valen看着灯光中将大枕头拉起来垫在后背的Neon Codlin，被他特异的笑容迷惑得有些失神。为了靠得舒服一点，他把头枕在叔叔肩膀上，过了一会又凑到颈窝去，发现香水的味道被改变了。那在黑暗中非常淡薄，清新，令人保持理智，完全清醒，一旦遭遇到了柔光就会挥发出一股甜腻的味道。这令小男孩晕头转向。

　　Valen咬着自己的嘴唇，他觉得这样很不好，Neon抢夺了他的专利。

　　后来Neon说他要给Valen讲了一个故事，声音平静温和，就像他那不冷不热，从来也不改变的体温。Valen发现Neon的态度总是保持在一种临界上，既不冷漠也难以冲破暧昧的边防。Neon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小男孩赤裸的肩膀，这似是而非的温柔让Valen觉得心里痒痒。

　　Neon开始讲他奇怪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杀手。因为这个杀手还只是个少年，所以我们就叫他少年A。]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个少年A，他是一个杀手。他从懂事以来就开始杀人，他的技术曾经很菜，经常需要砍N多刀才能把人完全砍死。他的母亲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觉得儿子这么做很不好，非常不好。毕竟，这么粗暴的杀人方法会让她乖乖又可爱的小宝贝弄很多人血在身上，然后看起来地非常十分极度之肮脏呀！所以，作为一个称职的母亲，少年A每次杀完人回家，他娘都会把他泡在消毒水里清洁一番。清洁是一件好事，爱孩子的母亲总是会这样教导自己的宝贝。

　　后来少年A的砍人技术变好了，他母亲也因为某种原因而死翘了。但是为了纪念自己称职的母亲，少年A决定保留清洁的好习惯，虽然他实际上对血腥味并不是很反感。同时，他也觉得，让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继续保留他是个清洁的人的印象会比较有利于自己以后在正常社会中的发展。所以他还是在每次杀完人以后勤快地消毒。

　　又过了很多年。少年A已经不是少年了，他到了而立之年。而立之年的少年A杀人极少用刀，也早就将死掉N多年的老娘遗忘之。他甚至非常成功，不再与人周旋而意图取得什么社会地位。但是他依旧保留着用消毒水清洁的习惯。因为这是一种习惯。而习惯是一种捆绑在人格之上，不能被拆离的东西。

　　Neon Codlin说。

　　[它可能仅仅是一种习惯。作为一种习惯，你不需要为之寻找理由。]

　　Valen Codlin听完故事，疑惑依旧无法得到解答。他皱着眉毛，咬了很久嘴唇才开口。

　　[我知道一个很特殊的人。我认为他并没有养成习惯。我只能从他的皮肤上闻到很淡的味道。]

　　[是么。]

　　[是的。]

　　Valen觉得Neon笑得诡异。

　　[那么我奉劝你遵守上炕须知，由于某位特殊人士的原因，你极有可能成为HIV的传播者。]

　　Valen感觉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你真讨厌。]

　　他不知轻重地捶在Neon胸口上。

　　[我如果是你就不开这么缺德的玩笑。那位先生可是个正派人。]

　　[我是以不正派的Valen Codlin为条件得到这一推论的。]

　　又被打了一下，Neon认为Valen应该想办法当个医生，他非常适合给爱美的女士做隆胸。不过孩子还是整天玩乐的年纪，而Neon是个放任宝贝的好家长，他投降。

　　[好罢。]

　　[我想你应该多少有听过，真正的过份清洁是一种病兆。]

　　[当人产生非常态的不安意识，幻视，并且无法控制自己去反复履行某种的特定程序时，他将有可能被诊断患有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通常称之为OCD或者强迫症，是焦虑症的一种。]

　　Valen打断他。

　　[你不是在告诉我那家伙有精神病罢。]

　　[我是。]

　　[OCD没有听起来那么恐怖，只是一种十分普遍的精神疾病，发病率占总人口的2.5%。很多人从儿童或青少年时期开始就表现病兆，一部分人成年后才开始发病。过度清洁就是患OCD的一种表现。]

　　那话让Valen沮丧，但是不容反驳。他不想承认关筱禾是个病人，因为疾病是人类都无法控制的东西。而且他喜欢校长，他觉得让校长栽在这种毫无艺术性可言的坑里简直是对艺术的浪费。

　　[所有强迫症病人都会不断地消毒么。]

　　[并不是所有。过分清洁只是其中一种。一部分病人会对细菌或者灰尘产生强烈的恐惧。这是一种不能通过理智得到控制的焦虑感，为了抑制它病人必须不断地消毒或者洗手。但是由于焦虑不会通过抑制而消失，最后就形成了反复强迫的程序。]

　　Valen的眉毛挑起来。

　　[我没看到他消毒。而且，也不认为他会反复消毒。因为他身上只有很淡的味道。]

　　[那只能说明他患病不够严重。但是早晚会变严重的。只要你确定他不是个爱干净的人。]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Valen Codlin正色道。

　　[最主要的是，他的味道和你根本不一样，那非常淡，简直像是被熏出来或者被刻意掩盖的。如果他真的那么恐惧细菌就不应该放任自己坐在没经过彻底消毒的办公室里。即使是一个强迫症病人也不应该在消完毒以后想办法把消毒水的味道搞掉，除非他用另外一种消毒水，否则就不符合逻辑。虽然你说他有精神疾病这一点我可以认同，但我觉得这事和强迫症的关系不大。按一个强迫症病人的逻辑，这种行为简直……]

　　[匪夷所思。]

　　男人把他的话接过来，Valen朝他的叔叔看过去，发现柔光中的男人并没有在笑。

　　Neon Codlin在沉思。他沉思的样子非常符合Valen的审美观念。不怎么生动的表情把他从完全理性的规则拖进了接近理性的艺术姿态之中。Neon Codlin只有思考的时候才是接近本质的。既不按照他医生的职业习惯去诱导人，也不去摆招牌式的灿烂笑脸。Valen能感觉到男人非常接近真实的沉默，这让他想起了他的校长。他突然有一种自己理智的叔叔和富有艺术气息的校长正以光速并拢地感觉。

　　Valen猜自己的大脑在发昏，他最近常常喜欢比较，并且通过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做希奇古怪的假设，这不是一件好事，非但不好，简直糟糕极了。他又开始猜测了，最有可能产生幻觉的人不应该是看起来没什么毛病的关筱禾，而是他自己。

　　这时候，Neon大概是想通了，开口，平稳的声音在Valen耳朵里听起来不太一样。

　　[Valen Codlin。你说得没错。你那正派的先生不仅仅是一个清洁过度的强迫症病人那么简单。他让我想起了一个很多年前的一个案例。对方是个典型的强迫症患者。但实际上，他的情况比强迫症更加复杂。你想听么。]

　　Neon用深蓝色的眼睛盯着侄子，这样的凝视让Valen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某人咽了口口水，发现Neon Codlin还是在笑，并且笑得很恶毒。那模样简直和一个叫做Valen Codlin，专门喜欢挑逗人的混蛋如出一辙。Valen知道自己又被下套了，当Neon想说一件事的时候他会设置教人希望听下去的规则。虽然Valen承认他是咎由自取的，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某人的私事有所好奇。

　　Neon亚根就没有等待他的同意。

　　[案例中的这个孩子，家境非常富裕。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大他三岁，但是彼此间没什么交流。他的父亲很忙，生母死得很早，大概在他五六岁的时候过世。他母亲死后他哥哥的母亲成为了他父亲的续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自己的母亲生前应该是个抑郁病人。]

　　[他从小就很不活泼，反应迟钝，有明显的语言障碍。他的家族认为他的智力有残疾，并且羞于启齿，以体弱为由把他关在家里。据他哥哥所说，他一开始除了安静一点以外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但是到了十一岁的时候他突然有了自杀企图。]

　　Valen喃喃道。

　　[听起来很糟糕。]

　　[是很糟糕。]

　　Neon用他一贯平静的声音说。

　　[但还不是最糟糕的。]

　　Valen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听叔叔继续讲道。

　　[十三岁的时候他被他哥哥的同学强迫发生了同性性关系。对方是个医学学生，极端执着于消毒。但是那孩子非常的自我封闭，所以这件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在之后三年的时间里，他表现得不再企图自杀，并开始抗拒任何类似消毒水的刺激性味道。]

　　[他和医学学生的关系一直保持到十六岁。后来在一次□□中，他割破了自己右手手腕的动脉。]

　　[他被救活了，他哥哥也发现了同学的恶行，但是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他成为了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一种恶性伤害后遗症的患者。他不断的做噩梦，产生幻觉，脑中回放自己被□□的画面。他一旦躺下就会觉得自己在流血，然后闻到血腥味。哪怕是在一间经过彻底打扫的房间里。他非常清楚一切都是幻觉，但是无法压抑恐惧。他开始使用被自己厌恶的消毒水去消除那种无所不在的味道。]

　　[现在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了。]

　　Valen觉得自己选择了一个不太好的睡前故事。

　　[强迫症。]

　　Neon满意地把孩子毛绒绒的头搂进怀里。

　　[没错。强迫症。但正像你所说的，他虽然是个强迫症患者却做看起来不符合强迫症逻辑的事。因为他极端厌恶消毒水刺激性的气味，就像他厌恶血腥味一样，所以他会在消毒结束以后长时间清洗自己的身体，直到那刺激的味道变得能够让他容忍。]

　　[如果他是个强迫症病人他就不应该能容忍，那只会增加他对血的恐惧。]

　　Neon揉着Valen的头发，有点宠溺的语气。

　　[你在学校有好好学习么。]

　　[没有。]

　　[真是个坏孩子。]

　　Valen发出嘿嘿的笑。

　　[你至少应该好好学物理。知道当相反方向的两个力相等时物体的净受力等于零。]

　　Valen窝在温暖的地方点了点头。

　　[强迫症患者的逻辑其实很简单，他们在寻求一种平衡。遗憾的是因为焦虑的持续产生，平衡的维持将反复被打破。但那个孩子的情况则有些不同。他的焦虑来自两个方面，如果他在潜意识里认为两种焦虑是相对的，那么平衡一旦产生，就会压抑彼此的增长。]

　　[那其实是在自欺欺人罢。]

　　[无论是精神病患还是正常人都会自欺欺人。但是只有聪明人的痛苦会得到减轻。]

　　[是的。很聪明。]

　　Valen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问微笑的叔叔。

　　[后来你把他治好了么。]

　　什么东西从蓝灰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他拒绝我的治疗。]

　　[为什么？]

　　Neon眯着眼睛想了一会。随后轻轻笑了出来。

　　[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个混身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心理病理学学生。]

作者有话说

　　还有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