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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默契,莫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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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绾,这里!”季墨站在包厢门口冲她招手。
白旖绾踏上小桥流水,绕过大厅中央那株粗壮挺拔的热带植物,向他的方向走去。
在他帮她拉开的椅子落座,白旖绾半开玩笑地说:“季总好兴致,怎么想起请我吃饭?我可没有值得季总贿赂的价值。”
“这家生态园是公司附近最贵的餐厅,省得你又要吃一份打包一份。”
白旖绾微哂,那时林暮言第一次带她来见季墨。他请林暮言和白旖绾吃饭,地方是白旖绾选的,林暮言嫌她找的地方寒酸,白白便宜了季墨。于是她就歪着头很认真的说,没关系,我们吃一份,打包一份带走。“当年学校附近的小餐馆换成郁郁葱葱的生态园,三个人里少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亦已经不复最初。虽然没有了当年初见的拘谨,然而现在谈笑之间的疏离,却更让人唏嘘感慨。
服务员进来配餐,于是两个人都停下,没有再说话。季墨点了几个招牌菜,又特地给白旖绾要了一杯鲜榨橙汁。
“绾儿,”季墨第一次没叫她祸水绾,神情严肃地说,“六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季总,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我决意离开,与你并无关系。”白旖绾打断他,平淡地说。这是实话,当初那条路,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何必连累他人,无端愧疚多年。对另一个人的内疚,其实是对自己最万劫不复的惩罚。因为那是心尖的毒瘤,无药可医,亦不可告人,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长年累月无声无息地刺痛。何况那时他提出的办法,确实是对大家最好。当时不理解,以为是侮辱,后来渐渐懂得,人总是要做对自己最好的事,这是人性本能。而所谓地久天长此志不渝,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玩笑。
季墨苦笑,知道她再不想提及往事,他亦没有揭人伤疤的恶习。只好转变话题:“在外面就不要再摆公司的那套了,我还是习惯听你叫我冷面哥哥。”
“称呼而已,季总又何必那么较真。“这样说着,却是依然称呼他季总,显然只愿当他是商业伙伴,却不涉及私交。
之后的一顿饭吃得云淡风清,季墨偶尔提及六年间白旖绾不曾参与的空白,基本是是围绕林暮言展开的,她便默默地听,不插嘴不提问。季墨问起,才说一些她在加拿大的故事,且多是一笔带过,并不深谈。
“暮言曾经找过你很多年。“季墨突然说。
“季总,曾经是曾经,我们都已成年。他已有了携手一生的伴侣,而我,当年尚且不肯,何况现在,断不会放着高家的正室不做而委屈自己做林暮言的小妾。”这是白旖绾从进来到现在对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是最后一段话,之后便只认真对付食物,完全当季墨是会付钱的空气。她向来不喜欢和故友叙旧的场合,所说无非是尘埃落定无可变更的旧事,不觉温馨回味,但觉无限苍凉。隔着长长的时光,谁会一成不变地站在原地等另一个人回来?再深挚的感情,也只会在漫长时光的侵蚀间化为腐朽,触碰,扬起长年累月的风霜,牵动记忆深处低吟浅唱的一线脆弱神经。记得很喜欢的一个女作家说,与故人叙旧其实没有意义,因没有留恋也没有悔改,有的只是一种荒芜感。人若变老,就会无情。所以,一个要做到大步向前的人,必须踩着脚下血肉横飞的尸体前行,不管它们是否腐烂或苟延残喘。对此她深表认同。
季墨不禁感叹女人真是记仇的动物,隔了这些年,还记得他说过一妻一妾的事,有机会就拿出来讽刺他。同时看她一副安心嫁入高家做少奶奶的架势,真不知道是该替林暮言高兴还是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下午召开的SAMO论证会是明盛的高层第一次见到这个被林暮言安置在六十四楼的神秘女子,同时也是白旖绾首次正面接触这些跟着林暮言打天下的明盛元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些人,各个不是省油的灯。请宋致雪将已经分类的文件放在每个与会人员面前,白旖绾打开投影机,调出幻灯片。
“现在各位手上拿到的是森重集团的概况,近几年的投资方向,受益;ICE的简章,由四大会计事务之一所出的审计报告;另外是ICE对森重最新做的需求分析报告,投标设想。至于明盛软件和财务方面的报告,需要明盛的科研所和财务部稍后提交。”说着眼睛瞟过明盛负责技术的副总季墨和主管财务的副总李佳明。根据她事先所做的功课,这两个人再加上北美市场的张创,西欧市场的周念安,是林暮言最信任的左右手,也是整个明盛决策层的核心。
“下面我主要讲解需求分析报告中的综述,需求,和运营三个部分。森重集团是最早在中国设立分公司的跨国企业之一,随着中国加入WTO,各个行业都将先后开放,森重的国际同行迟早有一天会大量涌入中国市场,在这个庞大的市场分一块蛋糕,所以森重集团现在已经面临现实的压力和未来的挑战,它必须尽早提高管理和运营水平,增强效率优势。简而言之,这是一家有着迫切需求的客户……”
虽然早就耳闻CANADA ROSE 的名声,但这些久经商场的老手大多对报纸上的吹嘘持怀疑态度,一个年轻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不过是依附着高家的藤蔓,一荣皆荣。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然而此时听着她条理清晰深刻细致的分析,深入浅出又极富煽动性地规划明盛和ICE联手拿下SAMO的前景和巨大利润,终于相信SNOW集团的迅速崛起,有着其必然性。
李佳明定定地看着白旖绾,最令他惊讶的不是她的专业、睿智,而是她和林暮言之间那心照不宣的默契。林暮言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她能精确理解他的每一个小动作,皱眉,轻扣桌面,甚至只是似无意地抬手支住下巴,她都能迅速做出应对,直到林暮言满意为止。跟着林暮言摸爬滚打混在一起这么多年,自信比别人更了解他一些,知道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深沉如海,几个人之间他算最善于猜度林暮言细小动作的,然而,竟还是不及她的一半敏锐。不禁生疑,白旖绾驻扎六十四楼尚不到一个星期,什么时候和林暮言培养出了如此惊人的默契?
白旖绾讲完,扫视一眼与会人员:“以上就是我今天讲解的主要内容,各位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
几个副总,高级主管侧头简单交换几句意见,都没有提问,显然白旖绾的讲解十分清晰完美,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瑕疵。暗自松口气,白旖绾刚准备归座,季墨身后一个女子突然大喇喇地站起来:“白小姐请等一下。”
白旖绾一顿,抬眸望去,那人眼中的挑衅清晰易辨。却只是不动声色,浅笑着道:“请说。”
“看得出来你们ICE对森重和SAMO下足了功夫,但是我好奇的是没有任何法律约定,我们明盛凭什么信任你们ICE的合作诚意。我并不想看到明盛的科研成果最后为他人做嫁衣。”尖刻地话语,“你们”,“我们”泾渭分明,摆明了对ICE不信任的立场。
提问的是研究所的苏聘葶,出了名的喜欢到处找茬挑刺。本来以她的资历,远不足以列席今天的会议,但是季墨坚持为他们几个汉化8.0的骨干成员争取到与会的权利,没想到这个女人找茬找到这儿来了。
白旖绾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就这个问题提出质疑。在座的人都聚焦在她身上,但显然没有人打算开口,他们不刁难她,却不见得会不乐意看到别人刁难她。再说,若她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无,那么他们就要真的怀疑ICE派这样一个无能的代表来的合作诚意了。
季墨和李佳明不约而同地瞟坐在主位的林暮言一眼,他正懒懒地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前方的白旖绾,眼中有他们看不懂的神秘情绪,嘴角若有似无地弯了弯。
白旖绾一怔之后立刻恢复镇定,迎着挑衅的目光直视她:“合作案是我们高总和林总亲自敲定的,我无权过问,若有任何疑问,我想苏小姐可以直接问林总。”一句话回答得柔中带刚,看似示弱地说自己无权过分合作事宜,实则是小示警诫,管理层的决定,亦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技术人员可以过问的。同时又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林暮言,想看戏?她偏要拉他一起登台。况且……以她的猜测,交给林暮言,这个人才能得到最实质性的处理。恶作剧地邪魅一笑,却在那深不见底的黑眸轻飘飘地扫过时,赶紧换上严肃的脸孔。
“苏聘葶小姐如此维护公司的利益,值得嘉许。”林暮言说着眼中还当真露出赞许的神色。
苏聘葶得到鼓励,挺起背脊,难掩得色。季墨却转过头暗自为部下哀悼一声。千错万错,错在她找错挑衅的对象。
“不过,”果然,林暮言话锋一转,“既然苏小姐关心的不是白小姐讲的技术问题,那么我看研究所也不太适合苏小姐,会议结束后就去找人事部的李经理,去合同协作部报到吧。”
苏聘葶刚才还得意的脸色立时灰败下来,颓然跌坐在椅子里。她辛苦打拼多年才做到研究所的骨干成员,这次又是SAMO的核心技术人员,前途大好。却被林暮言一句话轻轻松松打回解放前。合同协作部,听着好听,其实只是负责保存归档公司各个时期的合同,文件的冷僻部门。其重要程度怎么能和明盛的核心基地同日而语。没胆子怨恨自己的大老板,只好将一腔怒火都记在白旖绾头上,目光中的恨意,简直想把那俏生生的身影瞪出几个透明窟窿。
白旖绾不为所动地收好自己的文件,机器,坐回座位。对后背的恨意毫不在意。她是毫不在意,季墨是早已知道苏聘葶不会善终,其他人却都对林暮言的举动大表意外——虽然嘴上没敢明说。一句话换掉一个研究所骨干,若说惩罚下属,似乎太严厉了。若说他是袒护白旖绾,他们的交情似乎并没有好到如此程度。好在这时季墨已经上前开始提交汉化8.0的研究进度,众人的注意力渐渐被引开。
散会后,会议室只剩下林暮言,季墨,李佳明三个死党。李佳明一看四下无人,立刻恢复鸡婆的本性扑过来,和会议上严谨精明的形象简直南辕北辙。
“老大,你和小白美女是什么关系?以前就认识?还是迅速擦出暧昧的小火花?”
“老大,以你的风格不会那么明显袒护一个人的,上次我说错话都被你罚了3个月的薪水外加年终奖金……”数着手指做委屈状。
“不过也对,小白美女长得不比宛倩差,又是那么精明聪慧,也难怪过百花丛而不沾身的老大动心啦,不过小心宛倩知道你偷腥被拎回家跪搓板哈……”
“我说冷面你想笑就笑,这样憋着很有型?其实还蛮诡异的好不好。等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来来跟兄弟透露一下?”
“哎哎老大,冷面,你们别走啊!等等我!”林暮言和季墨像甩苍蝇一样嫌弃地扔下他大踏步走出会议室,李佳明立刻跳起来追出去。
与此同时,会议的全过程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到高筠灏的办公室。高筠灏默默地听完汇报,湛蓝如海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人啊,就不能有弱点。绾儿,但愿你还没忘记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