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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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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教授,我女朋友怎么样了?林洛兰从昏迷中醒来,可却变得不说不动,不言不语,楚修筠忧心如焚,急忙请了医生过来。
田教授和急诊医生相互看了一眼,默契的一起点头,田教授推推眼镜,开口道:“林小姐应该是得了抑郁症,而且是很严重的木僵症。”
“抑郁症?怎么会呢?她的性格非常坚强,怎么会得抑郁症?”
“楚先生,我想你对抑郁症的认知有些误区。抑郁症是一种心理疾病,任何人都有得病的可能性。就像每个人都会感冒,只不过身体强壮的人得病的几率小一些,性格坚强与否不是得不得病的决定因素。有时候,越是坚强的人发病后越是严重,因为她的坚强会让她把所有的伤心难过都隐藏起来,不与人沟通宣泄,那些负面情绪越积越多,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不过人终归是感情动物,她平时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异常,作为家人,如果能及时发现异样带她就诊,应该不会这么严重。”
“你说的我明白,可是洛兰她平时没有异常啊。”
田教授摇头,“不对,你再好好想想,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楚修筠陷入了沉思,不一样的地方?
急诊医生提醒道:“譬如说情绪的突然失控、恐惧、自卑、失眠。”
楚修筠一下抓住了方向,“她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常常会做噩梦。”
“不错,70%-80%的抑郁症患者有睡眠障碍,伴有焦虑症的患者表现为入睡困难和噩梦多。”
楚修筠继续回忆着,不久前林洛兰以为他被胡天杀了,在医院大闹急救室,再往前,和他一起打篮球的时候,楚修齐扔掉U盘的时候,她都有过情绪失控的情况,而且她平时总是情绪低落,悲观压抑,难道那些都是?
……
田教授听了楚修筠的回忆,不住的点着头。“你说的这些都是抑郁症的表现。”
“可是,那些症状都不是最近的情况,她不是这次受了刺激才得抑郁症的吗?”
“不是的,抑郁症的形成可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几个月甚至几年,这次的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让她积压多年的病症彻底爆发了。”
一个漫长的过程?楚修筠回想着林洛兰的过往。
“田教授,那九年前算不算?”
……
“从林小姐过去的经历来看,可能她在九年前就已经得了抑郁症,尤其她还经历过车祸事故,亲眼目睹家人离世,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她可能也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两种病症加权的话,治疗难度也会增加。楚先生,麻烦你再回忆一下九年前的情况,我也好对她的病情进行全面的分析。”
“九年前我还不认识她。”
“那她的家人呢?”
“洛兰?洛兰?”
江寒枫接到楚修筠的电话,乘了最近的航班飞来南都,一下飞机他就赶来医院。
可是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之前还好端端的人现在眼神空洞神情呆滞,他叫了半天,却得不到一个回应。
江寒枫脸色铁青,蓄满暴风雨。
“楚修筠,你跟我出来!”
走廊尽头,江寒枫怒气冲冲挥起拳头,左右开弓砸在楚修筠脸上。
打完,江寒枫揪住楚修筠的领子,怒不可遏的问:“你对她做了什么?自杀?木僵症?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你这个畜生!人渣!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她,你的承诺呢?你的保证呢?!”江寒枫听了楚修筠的复述,气的青筋暴跳,双目赤红,他使出十成的力气,雨点似的拳头全都招呼在楚修筠身上。
楚修筠没有半分反抗,任由江寒枫拳脚相加,很快就被打的口吐鲜血,摇摇欲坠。这些天他一直忧心自责,寝食难安,身心近乎崩溃,这一顿暴打有好些都触到了他才痊愈不久的旧伤,再打下去,也许真就要了他的命,但他硬是扶墙撑住,不让自己倒下。
江寒枫看出他的虚弱,却是怒气难消,大吼道:“你还手啊!怎么不还手?”
“是我活该,是我对不起她,你打死我,我也没有怨言。”
听了楚修筠的话,江寒枫放下拳头,冷笑道:“打死你?哼,如果你死了她能好起来,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可是你现在死了也于事无补,我不会为你这种人弄脏我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我打你,骂你,这样就能减轻你心里的负罪感,让自己好过,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江寒枫理了理弄乱的西装,又恢复了冷静,只是他的脸仍旧阴沉。
“江董,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大错已成无法改变,你恨我怨我都没问题,只是洛兰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她需要马上治疗,医生说需要知道她过去的情况,她的事只有你清楚,请你看在洛兰的健康上,把对我的仇恨先放下,我们一起配合医生,全力治好她,等她好了,怎么处置我都行。”
江寒枫冷冷的看着他,“楚修筠,你是不是脑袋坏掉了?配合你?做梦!洛兰的健康用不着你来关心,我自会带她去看医生,而你,给我滚远一点儿。”说完他撇下楚修筠,向病房走去。
楚修筠奔走过去拦在江寒枫面前,“你要带她走?”
“我江寒枫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相信你的话,你觉得我还会让她留在你身边?可笑,让开!”
楚修筠慌了,如果江寒枫带林洛兰走,这辈子他就再也看不见她了,他挡住去路不肯退让。“不行,你不能带她走!”
江寒枫怒火又起,大骂道:“滚开!”
他试图突破楚修筠的防线和他撕扯起来。
楚修筠也是急了,打骂他都无所谓,唯独带林洛兰走,不行!
他扯过江寒枫的胳膊抬手就是一拳,“我是她男朋友,你凭什么带她走!”
江寒枫被打得一个趔趄,待他稳住身形,嘴角已经流下鲜血。
他伸手蹭了一下,阴森森的盯住楚修筠。
“问得好!凭什么?就凭我母亲叫林明贤,是林明德的亲妹妹,是洛兰的亲姑姑,你是她男朋友那又怎么样?就算你们结婚了,我也是洛兰的亲表弟,我要带她走,谁敢说个不字!”
这是什么情况?江寒枫和林洛兰是表姐弟?楚修筠错愕,“你,你不是……”
江寒枫自嘲的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是爱她爱到发疯,怎么可能是她表弟。”
他呼出一口气,“我的的确确爱着她,可也的的确确是她表弟,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躲着我,有这样一个罔顾人伦的表弟,任谁都会觉得恶心吧。”
某些话题一旦开启,就像开闸的洪水再也关不住了,江寒枫对林洛兰的感情不能诉诸外人,只能深深埋在心里,压抑了这么多年的秘密骤然暴露在阳光下,他只想倾诉,只想宣泄,哪怕对面的人是他最恨的“情敌”,也许应该算不上情敌,因为他没资格成为楚修筠的对手。
“有时候我很感激这种血缘牵扯,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体里流着和她一样的血,我能感知她的喜怒哀乐;可有时候,我又痛恨这身血缘,因为一样的血液阻隔了我追随她的脚步,我只能远远的看着她,却永远没办法像你一样站在她身边。所以,你以为输在起跑线上是什么意思?我和她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姐弟,早就相爱了。可是造化弄人,就因为这身血缘,洛兰不会多看我一眼,她只会讨厌我、恶心我、躲着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沈骢一次次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却什么都做不了。”
楚修筠好半天才从这个惊人的消息里回过神,怪不得林洛兰总是不愿意提江寒枫,连他这个外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想了想,家丑不可外扬,林洛兰的沉默何尝不是对江寒枫的另一种保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果被人知道堂堂明德集团董事长爱上自己的表姐,那他岂不是会被世俗的流言淹死。他想告诉江寒枫林洛兰的苦心,可是眼下还不行。
“江董,你是洛兰的家人,要带她走我的确没立场阻止,可是,既然她是因为我变成这样,也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来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我给过你机会,让她留在你身边,我甚至提醒过你,可你还是把她伤成这样。”
楚修筠疑惑的看着江寒枫,“还是?”
听江寒枫的话好像知道林洛兰会生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寒枫不再愤怒,他远远的看向窗外,陷入悠长的回忆,“你知不知道洛兰她得过抑郁症。”
九年前,江寒枫听到林洛兰要订婚的消息,精神倍受打击,连夜乘飞机回英国,刚到机场就接到电话林洛兰全家都出了事,他又赶紧乘最早的飞机回春城,一来一回,到春城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那时,林洛兰刚刚出院回家,母亲在处理公司的事,没时间过来,他作为家人,一直默默陪着她。
醒来后的林洛兰不再狂躁,只是天天坐着不爱说话。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也不睡觉。江寒枫担心不已要带她去看医生,可是她死也不肯再去医院。那时候他才二十岁,没有照顾人的经历,他以为林洛兰只是心里难受,所以他给她找来最好的安眠药。林洛兰每天都按时吃药,确实恢复了睡眠。而且她不再静坐,经常会外出,看起来又像个正常人。
可是不久之后,江寒枫发现林洛兰开始酗酒,她每天醉生梦死,喝的烂醉如泥。他觉得她是在发泄,所有没有阻止,可是她越喝越多,有一天他竟然看见林洛兰手里夹着一支未灭的香烟,他的忍耐终于在这一个刻爆发了,他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他对自己的姐姐表白了。
“你究竟要颓废到什么时候?”江寒枫恼怒的抢下半支香烟。
林洛兰叹了一口气,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燃。“寒枫,别管我,让我自己待会儿。”
这个举动无疑加重了江寒枫的怒火,他既心疼又生气。林洛兰是他心里的女神,是这世上最坚强最完美的人,她怎么能够被不幸打败,自暴自弃。
他又一次抢下她的烟,连同烟盒火机一股脑的扔进马桶。
“我知道你难受,可是折磨自己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死了,不能复活了!”
林洛兰哀伤的拧眉:“是,道理我懂,可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是我把最亲最爱的人害死了,我对不起他们。寒枫,别再理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江寒枫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天下午林洛兰找了全城最出名的算命先生。天煞孤星的批语让她心情郁结,所以她才会抽烟,如果他知道,也许不会那么冲动的告白,把事情推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不理你!”江寒枫激动的反驳。
眼前是他朝夕相对的表姐,是他爱了十几年的心上人,她这样痛苦,这样难过,他的心也在颤抖。深藏了十几年的感情,在看到她的脆弱无助时,全都涌出来,此时,他只想抱着她,给她温暖和安慰。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上前紧紧抱住林洛兰,在她耳边低语,“你失去父母爱人没关系,你还有我,我会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江寒枫动作亲昵,语气暧昧,即便是亲人,这种行为也不妥当,林洛兰尴尬的推开他,不自然的退开老远。
“寒枫,这些天你一直照顾我,我很感激,不过,你还在念书,不要再耽误功课了,明天你就回英国吧。”
“不,我再也不会回英国了!”
江寒枫的回答斩钉截铁,林洛兰怔住了。当年他才十六岁,不顾全家人的反对,一定要出国念书,怎么现在又突然改了主意?
江寒枫一步步逼近,目光深邃,“你在哪里我就陪你在哪里,洛兰,我爱你!”
林洛兰傻了,江寒枫,她的表弟,说爱她?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你表姐!”
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出口再无保留,江寒枫美目流转,深深凝望着林洛兰,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爱你,不是亲人间的感情,是男女之爱!”
“你知道吗?从小我就喜欢黏着你和你亲近,那时候我还是孩子,不懂什么是感情,只觉得亲人就该如此。可是从初中开始,我发现自己的梦里全是你的身影,你高兴我就高兴,你难过我就难过,每天我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放学,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骑单车载你回家,你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搂着我的腰。我贪恋和你独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你的每一个表情都能牵动我的心。还记得吗?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只有你记得,你亲手给我做了蛋糕,还陪我看了一整夜的星星,那时候我知道自己完了,因为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不去爱你。
其实我也迷茫过,我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因为我喜欢自己的姐姐。我怕你发现我的龌龊心思,也想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所以我选择出国,选择离开。可是,洛兰,听见你说要订婚,要和沈骢在一起,我的心碎了,我连夜逃回英国,因为我害怕看见你幸福的挽着别人的手,再也不看我,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了,看见你这样折磨自己,我的心都要疼死了,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些,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可是求你别赶我走,就让我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林洛兰呆呆看着江寒枫,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是别人这样深情的告白,她都忍不住要给他点个赞,可说话的人是她的表弟,表白的对象竟然是自己!这个事实简直骇人听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林洛兰深深呼出几口气,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算命先生说的果然没错,她真的是个灾星,害了父母爱人,现在又开始害她的弟弟,她的弟弟多么优秀,英俊帅气,才华横溢,十六岁就考上英国名校,前途一片光明,可他却对自己动了心,陷入□□的深渊里。是她,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已经罪无可恕,不能再把江寒枫拖进地狱!
林洛兰大力推开江寒枫,怒骂道:“住口!我是你姐姐,怎么可能和你□□,你的感情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江寒枫眼里闪过受伤的绝望,看得林洛兰阵阵不忍,可是想到车祸的惨剧,她硬是狠下心肠。
“你滚,马上滚,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
自那晚之后,林洛兰不让江寒枫靠近一步,除了咒骂就是冷漠,江寒枫却越挫越勇,常常把她困住示爱。林洛兰开始变本加厉酗酒抽烟。有一次喝到胃出血,江寒枫动了真怒,把家里所有的存酒全都扔掉,联合保姆限制她外出,林洛兰倒是平静了几天。
一个晚上,他照常去看她,却发现她拿着一把刀,一下一下划着手臂。
看见林洛兰自残,江寒枫吓得魂飞魄散,强行带她去了医院。检查后发现,她是得了抑郁症,好在发现的早,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她的病情控制住了,在完成父母最后的祭奠仪式后,林洛兰选择孤身去意大利。江寒枫想阻拦,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的任何举动再次刺激到她,只能由着她上了飞机。
江寒枫的凤眸里满是自责:“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你,洛兰得抑郁症我也是推手。这么多年她都没发病,我以为她已经好了,没想到她对你的感情这么深,竟然会为你自杀。”
说到这里,江寒枫的声音又凝了冷锋,“她这些年过的多痛苦只有我知道,有时候看她过得那么辛苦,我在想,当初她还不如在车祸时就死了,也好过活得像具行尸走肉,没有快乐,没有幸福。可是后来,她遇见了你,她会为你哭,为你笑,为你生,为你死,直到这时,我才觉得她又活得像个人。
楚修筠,你明明该珍惜她,爱护她,把她当成珍珠保护起来,可你呢?把她从地狱里拉出来,再亲手推回去,哼,从前是谁大言不惭的跟我说不能拿感情当筹码去伤害别人?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吧。可你无耻的行为又把她逼入绝境。你说,我还能把她交给你吗?”
楚修筠听了那段往事,一颗心七上八下,他一面为江寒枫的畸恋震惊,一面为林洛兰的过往痛心,原来她早在九年前就得了抑郁症,这些年她看似痊愈,实际上心灵的创伤仍旧存在,他给了她致命一击,让她彻底崩溃了。
楚修筠自问,如果哪个混蛋把自己的亲人弄成这样,他不把那个人打成残废已经是这些年受到的教育之功,换了他,也是不肯把亲人交给这样的人渣,面都江寒枫的质问,他说不出违心的话。可是想到要永远失去林洛兰,楚修筠的心又重重翻绞起来。
好半天,他终于有了决断,“一个星期,再让她待一个星期吧。”他难过的恳求。
“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
楚修筠摇着头:“不是的,医生说她才做过手术,要再休养一个星期,无论你是带她回春城或者去国外,都要乘长途飞机,那么远的距离对她来说太辛苦,至少让她养好身体再走。”
江寒枫略一沉思,同意了他的请求。“好吧,一个星期之后我会带她回春城,至于以后,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说完,他越过楚修筠向远处走去,看方向他应该去找医生了。尽管他话撂的狠,可是论起治愈林洛兰的急迫心情,江寒枫不会输给任何人。
楚修筠折回病房的时候,张阿姨恰好带着早饭赶来。她看见楚修筠脸上的伤,忙问道:“楚先生,你脸上的伤?”
“没事,不小心摔了。”
摔伤和打架留下的伤张阿姨还是分得清的,楚修筠不想说,她也不好再问,只好端了热腾腾的早饭出来。
“楚先生,你要的白粥我带来了,还有几样小菜,林小姐她……还是不说话吗?”
楚修筠木然的点着头。
“那我来照顾她,你先回家休息休息吧。”楚修筠已经在医院待了四天,前三天不眠不休,昨天他困到熬不住的时候在旁边的沙发上打个盹儿,其余时间都寸步不离的守在林洛兰身边。眼见着脸色越来越差,整个人憔悴不堪,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是扛不住的。
张阿姨端起粥碗,却被楚修筠接过去。
“洛兰最害怕医院,我答应过她会一直陪着她,我不能食言,没事,张阿姨,我还扛得住。”
“唉……”张阿姨无奈的叹气,楚修筠说话向来是彬彬有礼,可是她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坚决,他决定的事情,没人劝得了。
林洛兰的手上还输着液,冰凉透明的液体一滴滴流入她的血管到达患处,为她治疗身体的疾病,可是那些药物是否能够治愈她心里的创伤,还给他一个安然无恙的林洛兰?
一切都是未知。
医生说有些木僵症患者经过治疗会渐渐恢复正常,也有些患者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完一生,还有一些患者终其一生都在和抑郁症斗争,反反复复饱受折磨。他的林洛兰又会是哪种情况?楚修筠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假设,如果她真的好不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楚修筠把一匙白粥吹凉,缓缓喂给林洛兰,医生昨天说今天可以撤掉营养液和导尿管,他就让张阿姨今天送来白粥。
张阿姨的手艺没得说,白粥煲的软烂,可就是这样流质的食物,一匙喂下林洛兰只咽下小半,其余的粥全都顺着嘴角溢出来,楚修筠掏出手帕为她轻拭,眼里都是痛楚。那晶莹粘稠的液体挂在林洛兰嘴上是粥,流进楚修筠心里却是高腐蚀性的浓硫酸,生生把楚修筠的心蚀出一个窟窿。什么都会的林洛兰,现在却连饭都不会吃,这样的她让楚修筠心如刀割。
楚修筠还没从痛苦中抽离,忽然发觉林洛兰的异样,她坐的位置,脚下是一滩水渍,他没喂她喝水,那是什么根本不用去猜测。
张阿姨没走,一直陪在旁边,看见此情此景,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忙说:“楚先生,我给林小姐换身衣服,等下我来收拾。”说完她拉起病床周围的帘子。
楚修筠飞速逃进洗手间,他无措的拧开水龙头,混着水流的声响,他哭出了声音。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楚修筠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钉板上滚了无数个来回,对林洛兰心疼到无以复加。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吃饭需要人喂,大小便不能自理,完全像个初生婴儿一般需要人照料。林洛兰那样要强的性子,如果有一天知道了自己曾经这样出丑,她的自尊心怎么受得了。现在说忏悔和赎罪的话都为时已晚,对林洛兰来说,没有任何帮助。
楚修筠从来不信神佛,可此时他却默默祈祷,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因果,如果有,让他来承受一切,挖他的心摘他的肝,甚或要他的命,只要她好,只要她能康复,他都愿意承受,老天佛祖,耶稣撒旦,求求你们,让她好起来吧……
楚修筠出了洗手间,张阿姨已经料理好一切。林洛兰依旧静默的坐着,呆呆看着前方。
江寒枫站在她身旁,满眼溢满哀伤,显然他也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撇了一眼楚修筠发红的眼眶,冷声问:“楚修筠,把最爱的人害成这样,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内疚,自责,恨不得以死谢罪是吗?”
楚修筠难过的低下头,江寒枫的话戳中了他的心。
这些天来,楚修筠每天都像走在钢刀上受着极刑,他害怕看见林洛兰的样子。
她不会开心的笑,不会难过的哭,甚或淡漠的冷,她的脸上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她只会静静的坐着,沉浸在没有感情的世界里。
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希望没了,她的心死了,她把自己的灵魂封闭在身体的躯壳里,如她所愿,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是他把林洛兰逼成这样!是他让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木偶。如果她能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就像林洛兰说过的,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已经,她已经变成这样,所有一切再也回不去了,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后悔折磨。
江寒枫阴冷的笑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陪她一起承担痛苦吗?现在你对她过去九年受过的苦算是感同身受了吧。”
楚修筠身体一僵,脸色又白了几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总说着要保护林洛兰陪她一起分担的大话,可惜事到临头他才知道,原来她受的苦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刀没割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伤口有多疼。仅仅几天,他都觉得度日如年痛苦难挨,可林洛兰背负的却是三条人命,整整九年痛不欲生,她的心灵该承受着怎样的折磨,怪不得她会得抑郁症,要是自己恐怕早就疯掉了,可她却一直坚强的活着,可是这样坚强的人,却被自己的无情摧毁了意志,楚修筠痛恨自己到了极点。
江寒枫很满意楚修筠的微反应,继续补刀,“你往后的日子都会这么过,痛苦自责日夜忏悔,生,不如,死!”
最后四个字,江寒枫一字一顿,说的咬牙切齿,他的滔天恨意显露无疑。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是我把洛兰害成这样,我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此时,楚修筠除了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任何忏悔和决心在此时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哼,你知道就好,你要永远记得,你就是个人渣!一辈子都是罪人!其实你比洛兰幸运,至少她还活着,你还有希望有一天她可能康复,这样你就能卸下身上的十字架,可她呢,她没有机会了,这辈子注定只能活在痛苦里!你救过她,可却把她推向更黑的深渊,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我诅咒你不得善终。”
心脏不停的绞痛,楚修筠痛苦的捂住胸口,江寒枫的话狠辣恶毒,可却是他该受的。他甚至可以预见到往后一个星期,自己会面对什么,可他还是感激江寒枫,起码他没阻止自己见林洛兰。
自己还能在江寒枫的唇枪舌剑下陪在林洛兰身边,在她的气息里苟延残喘。江寒枫的决定对于他这个罪人来说已经仁至义尽,他甚至有些惊讶于江寒枫的仁慈,至于为什么他不懂,也没心思去揣测,他的一颗心全部系在林洛兰身上。
是啊,楚修筠怎么会知道,江寒枫从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曾经他也害林洛兰发病,也是怀着这样错综复杂的心情度过了一个个忐忑的日夜。他在怜悯楚修筠,也是在为自己的过去救赎。他逼得林洛兰远走他乡,楚修筠害得她精神失常,他和楚修筠一样,都是罪人!
一个星期过的很快,林洛兰还是木僵状态,江寒枫甚至请来了国外的权威,可惜她的病情仍旧没有起色。
楚修筠抬眼看了看时钟,7点50分,上午10点的飞机,江寒枫就快来接她了。
七天,168小时,10080分,604800秒。
为什么时间过的这样快啊?
楚修筠心中默叹。
想什么来什么,江寒枫推开病房的门。
“洛兰吃完早饭了吗?”
“嗯。”
“我要带她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江寒枫走到林洛兰身前,轻声说道:“洛兰,我们回家了。”
他伸手要拉过林洛兰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死死擒住手腕,动弹不得。
江寒枫生气的瞪着那只手的主人,“楚修筠,你干嘛?”
楚修筠不答话,却用身体挡在林洛兰前面。
江寒枫眯起眼睛,“你要出尔反尔?”
“是,我反悔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她走。”
看样子,楚修筠是铁了心阻拦,既然道理不能讲,那就用最原始最简单的办法解决,江寒枫咬了咬嘴唇,解开西装扣子,“你要打一架?”
“乐意奉陪!”楚修筠二话不说跟着江寒枫去了外面,离得老远都能听见两人肉搏的声音。
病房里只剩下林洛兰和张阿姨,这些天来,张阿姨也和楚修筠一起贴身护理林洛兰。好好的姑娘变成这样,张阿姨也心疼的不得了。
“林洛兰家属,到护士站来一下。”护士推门来叫。
“马上就来。”张阿姨看看林洛兰,温柔说道:“林小姐,我去趟护士站,马上就回来,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哦。”
虽然不知道林洛兰能不能听到,可张阿姨还是觉得要交代一下,楚修筠说过林洛兰害怕医院,她又打开电视。
“喏,我开了电视陪你,你不要怕啊,我很快就回来的。”张阿姨匆忙出了门。
“下面为您播放一则消息,北京时间9日上午5点30分,南都高速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轿车撞上一辆大货车,车上四人当场死亡……”
主播一边播报新闻,一边将画面切到现场,一辆黑色的轿车撞在大货车上,车头已经深深凹陷,工作人员正从车里把死者抬出,他们的身上染着斑斑血迹……
一直木然的林洛兰忽然抬起头,她死死盯住电视屏幕,那些惨烈的画面把她也带回九年前。
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这样的血红,林洛兰的头开始剧痛,“啊……”
她失声惨叫,抱着头在病房里四处逃窜。
林洛兰的叫喊惊动了走廊尽头鼻青脸肿的两个男人,他们不约而同一齐冲回病房。
江寒枫失了方寸,拉住林洛兰激动的问道:“怎么了?洛兰,洛兰?”
林洛兰还捂着头,江寒枫的问话得不到回应,却换来她更大声的尖叫和更癫狂的躲避。
楚修筠眼尖,看见电视里播的画面,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飞快关了电视,冲过去把林洛兰紧紧搂在怀里。
在楚修筠温暖的怀抱里,林洛兰渐渐安静下来,她紧紧抓住楚修筠的衣服抖如筛糠,她把头埋进楚修筠胸口,嘴里低声呜咽,“我好怕……”
请来的专家说过,木僵症患者其实能够接收到外界的信息,只是她不愿意回应,对待病人要多给些耐心,照顾好她的生活起居,在她面前要注意言行,避免给她不良的刺激。今天因为疏忽,让林洛兰重历痛苦的场景,楚修筠自责不已,恨不得把她收在自己的羽翼下,替她遮蔽所有风雨。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儿一样温柔:“别怕,我在这里,有我,有我……”
看着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江寒枫的心像被老醋泡过,酸涩不堪,从始至终林洛兰都不需要他,她正常的时候,她生病的时候,她伤心的时候,她开怀的时候,他,都是局外人!即使林洛兰失去神志,潜意识里还是深深依赖那个男人。能够抚慰她的,让她开口说话的,也永远只有楚修筠,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可笑,他要带走的人其实并不想走,哪怕楚修筠伤她如此,她,还是爱他……
他自以为天天过来是监督楚修筠,可是,他错了,他不是来监督,他是来亲眼见证他们的爱情,分分秒秒将自己置于烈火上灼烧,她和楚修筠的世界谁也插不进去。如果林洛兰只能这样过完下半辈子,楚修筠会一如既往的待她,这点毋庸置疑。忘掉所有烦恼痛苦,和她爱的人朝夕相对,对林洛兰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自寻烦恼。
这样相依相偎的画面,到底扎疼了江寒枫的眼,多余的人不该留在这里,他默默退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