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傅尘瑶

7、六

　　回到嫣然，又已是一天的尽头。
　　望月楼在点点星火的辉映下，显得异常地肃穆沉静。高高的城楼之上，每隔十几步便笔直地屹立了一个警戒的蝶使。
　　镜秋剑眉微皱，提身飞上城楼，护城的灵将见状，慌忙飞身过来拜倒在地，急声道：“殿下，司晨长老，我等护城不周，朔月姑娘，被魔离带走了。”
　　“什么？”司晨长老不禁惊呼出声，“朔月被魔离抓走了，是魔离！”
　　灵将垂首道：“是的，是魔蓝少主魔离。”
　　“魔离，他终于又出现了。”镜秋幽幽地叹出一句，举目望了望一片黝黑的远处，收回目光时淡淡道：“魔离抓走朔月无非是想阻止望月祭司归位，并借机要胁我们。他一定会再来的，我们先救望月。”
　　当下，一行三人便疾步走进望月楼。楼里灯火通明，宴月神剑跌落在一旁，而平躺在锦床之上的望月仍然平静安闲。
　　修冥缓步来到床边，抬眼看了看锦帐的四角，忽出指一点，四角便分别出现了一盏五彩华灯，流光从四方铺泻而下，将沉睡中的望月笼在了其中。“把白玉紫禁瓶给我吧。”他回头向司晨长老伸出了一只物。
　　司晨长老慌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有玉一般光泽的小瓶，放置到修冥的手心。修冥接了过来，闭起双眸，轻念符咒，一股轻烟便从瓶口袅袅而出，如香烟一般，丝丝缕缕，缓缓地没入那一片似水的华光之中。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天际乍白，床上的望月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一双黝黑幽深的眼眸方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躺在一旁的宴月神剑便长吟而起。听得“啾”的一声响，修冥赶紧侧开身子，宴月神剑便擦着衣袍飞奔而过，冲到床上，绕着望月回旋着，飞舞着。
　　“宴月神剑。”望月一看到这把剑，便兴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抓过剑，便顺着它的去势跃下床去，在楼里的空地上跃跳舞动了起来。
　　镜秋和司晨长老怔怔地看着，惊愕地面面相觑。现在的望月只有过是一个人界的少年，应该不认得宴月神剑才是，而且，他和朔月皆有望月祭司一半的精魄，那为什么朔月不能触碰宴月神剑，而他就可以呢？
　　镜秋皱了皱眉，开口问道：“望月，你，认得这把剑？”
　　闻言，望月抱着剑停了下来，抬头兴奋地应了声，“当然认得。”但刚说完，他的一双清澈得发亮的眼眸便又这茫了起来。对啊，他怎么会认得这把剑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忽而他的心中一乱，想起什么似地，四下转着身子，慌里慌张地搜寻着什么，“朔月呢？朔月妹妹呢，她不在这里吗？”
　　镜秋回头看了修冥一眼，平声说道：“朔月被人抓走了。”
　　“被谁抓走了？我去救她！”望月的神情猛然一凛，紧握宴月神剑，全身焕发出一种篷发的昂然之气。“望月，望月祭司。”司晨长老也感知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气息，又惊又喜地低唤道。
　　镜秋心中也顿时释然了，看来望月是真正的望月祭司无疑，但是怎样才能让分散到朔月身上的那一部分力量重新聚回到望月身上，并让阔别百年的望月祭司重新回到嫣然呢？镜秋有些烦心，他想起在魔洞前，护青曾经说过，想要破洞而出，须先死一人，若要使得望月祭司归位，又须死一人。“百年之前，望月祭司以身殉楼，难道百年之后，只有要鲜血之中，才能迎回望月祭司么？”
　　“到底是什么人抓了朔月妹妹！”望月未脱稚气的一张脸上满是愤慨。“你们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他忿忿地丢下一句，提着剑便要往外跑去。
　　“望月，望月！”修冥慌忙拉住他，劝道，“你不用着急。抓走朔月的人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在这里等他好了。”
　　“但是，他们会杀了朔月的！”望月急得大吼。
　　修冥惨淡一笑，“放心，他们肯定不会杀朔月。杀了朔月，他们百年来的苦心策划，也就全部白费了。”
　　听到这句话时，镜秋的背猛地直了直。修冥回过头来看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清冷，无奈，他知道镜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一定是的。

　　次日。阴云阵阵。
　　望月提着剑，一个箭步跃上了城墙，抬手遮在额前，半眯着双眼极目远眺。却只见天地相接之处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得没有一丝杂滓。
　　“朔月怎么还不回来？”望月回过头瞪着跟在他身后的修冥，似乎在怪责他说了假话骗他。
　　修冥淡淡一笑，“快了。”说罢，微微顿了一下，举目望向天边，缓声说道，“我记得我刚把你和朔月带回月沉谷的时候，你们两个就像是两只势不两立的斗鸡似的，成天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怎么，现在一天没朔月在，你就过不下去了？”
　　“谁说的！”望月一挺胸脯，左右摇摆着脑袋，昂然道，“朔月是妹妹，妹妹是用来欺负的，只是突然没了个人欺负，觉，觉得有些不习惯而已。”
　　看着他一副心虚嘴硬的样子，修冥不由地在心中叹息，“恐怕你以后要更不习惯了。”朔月是个凭空多出来的人，是个不合理的存在。她最终是要走向毁灭的，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连三天，望月都提着剑在城头上徘徊，修冥知道他是在担心朔月。思及他们两个在月沉谷打打闹闹的日子，不觉间，便又想起了在百多年前，还在拖罗山的日子，和护青也是相亲相爱，形影不离的，如今却变得有些势不两立。对于自己的选择，他知道是对的，人间有太多的欢乐，他没有办法后悔，但若是硬要令他找出后悔的地方，那便是当初不该走出拖罗山。外面的天地太复杂，一切已经脱离他们的控制了。
　　修冥在心中喟然叹息。
　　“来了，来了！”耳边突然传来望月兴奋的高呼声，“他们来了。”叫喊着，他一握长剑，便要飞身过去救人。“望月！”修冥一把拉住他，举目远望时，果见地平线上一片红云疾飞而来，投射在云海之上，黑压压的一片。
　　开路的正是小别数日的狮人魔圣，随后架着一头黑龙而来的便是魔蓝少主魔离。他一身红衣，一头闪亮的银光，在日光的照射下荧荧生辉。而他身后一大队严装以待的魔兵中，便赫然可见朔月那张小巧的脸庞。
　　“放开我，我要去救朔月！”望月拼命挣扎着。
　　“望月。”身后响起了镜秋的声音。修冥回头，见镜秋和司晨长老半肩而出，望了一眼又将大兵压境的魔蓝珍，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担忧之色。“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司晨长老颇有些慨叹地说了声。诚然，嫣然三宝只剩添香魔杖，望月祭司又有一半在他们手上，现在是下风尽，几乎没有胜算。
　　望月从修冥那里挣不开手去，只好朝着朔月大喊，“朔月，朔月，你怎么样了？！”
　　朔月远远地望见望月，也是喜出望外，又听得他大声叫唤，便大声应道：“我没事，很好呢。望月弟弟，你可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
　　望月的眉头一皱，不悦地纠正，“是哥哥，我是哥哥。”
　　朔月撇嘴道：“是弟弟，就是弟弟。”
　　望月一下子又火大了，他朝着朔月愤怒地挥着剑，大叫道：“我就是哥哥，臭朔月，你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呢。”朔月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
　　见他二人竟就这样一个楼上一个城下地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起来，修冥不禁哑然失笑。他们二人同时降生，难分大小，因此自从相见开始，便不断地为谁大谁小而吵得面红耳赤，却不想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情景下，他们竟还有心情吵架，当真是少年心性。
　　“魔离！”镜秋振声道，“魔灵已经答应魔蓝兵一年之内不侵嫣然，你今日又率众而来，莫不是想食言而肥？”
　　魔离坐于黑龙之上，在空中盘旋着，忽而窜近望月楼，轻哼一声，“魔灵答应，那是他的事，我魔离可没有答应，而且现在魔蓝的事是我说了算，而不是他！”
　　镜秋冷笑起来：“你们死不认帐，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枉你们魔蓝一族标榜信字当先，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欺世盗名而耳！”
　　魔离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镜秋，我今天来不是与你吵架的，而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情。两国交战已久，伤亡已多，于两国均无好处，说不定还被渔翁坐收了渔利。而现在，你们的祭司落在了我的心里，不妨采用和平的交换方法，平息这一场战事？”
　　镜秋淡淡道：“愿闻其详。”
　　“用祭司交换望月楼。你们退出望月楼，我马上交出望月祭司，而且保证一年之内，绝不再进犯嫣然。”
　　镜秋轻哼道，“你的承诺还值得我相信么？”
　　魔离神色微变，正色道：“我魔离答应的事情，向来是绝无二话的！你们若是再不相信，我可以立即用我的魔血起誓，立下诅咒——”
　　“不用了。”镜秋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是不会答应的。望月楼是嫣然的南部屏障，无论你们用什么来交换，我们都不会放弃。要攻城的话，就凭实力来！”
　　魔离微微一怔，随即又冷笑起来，“那你们也就不顾这个丫头的生死了？”
　　镜秋移目望向钢刀加颈的朔月，那一双清如莲子的星眸正遥遥地注视着他，迷惑而茫然。镜秋的神色一平如水，因为他知道聪慧如她，一定会知道一切的，迟早，也会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抉择是没有选择的。悠悠地，从他的嘴里一字一顿地说出几个字来，“悉听尊便。”
　　“朔月！”望月大叫起来，奔过来一把拽住镜秋的衣袍，大叫道，“不能让他们杀朔月，你们不能不救朔月的。”
　　修冥紧紧跟在望月身后，拉着他的不敢松手，回眸有些清惨地望向镜秋，“镜秋，辟魔剑非同小可，就算朔月死，望月祭司也不一定能够归位。”
　　镜秋怔怔地立着，忽而惨然一笑，“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修冥无语了。的确，望月楼断然不可拱手相让，两者之间，孰轻孰重，赫然在目。镜秋的选择并没有错。修冥开始了解镜秋两难的境地，心中不由黯然，在这种情况下，也唯有舍弃朔月了。
　　“朔月！”望月突然起来，一把挣脱修冥的钳制，提着宴月神剑飞身而下，便要只身冲去救朔月。修冥见状，随即长袍一振，亦飞身下楼，试图在半途劫住望月。不想，未近望月之身，眼侧便有红影一闪，“嗖”的一声，是暗劲破空而来的声响，修冥微一闪身，护青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庞便赫然出现在了面前。
　　“护青？”修冥惊呼一声，“你要帮魔蓝？”
　　护青面无表情，“如果你帮嫣然的话，那么，是的。”
　　“你——”修冥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修冥，嫣然是半仙之国，独立于仙界与人界而存在，连仙界也不轻易界入嫣然之争，你又何必自己凑进去呢？”
　　“但是望月——”修冥知道护青说的不错，嫣然独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千百年来的战事不断，为了保持相对的稳定，必须使得望月祭司顺利归位，否则，嫣然一旦沦丧，便是仙魔两大战的开端，而大战一旦触发，那天地之间，尤其是对于人界，无异于是一场灭顶之灾。思至此，他毅然道：“望月祭司必须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