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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踩着一朵轻云,远远地,镜秋就看到了催花宫大开着的嵯峨的大门。于是,他英挺的眉头也微微地蹙了起来,心中无言地长叹。 “这丫头,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镜秋无奈地摇头,提身轻飘飘地进了门。
      无论什么时候,催花宫里总是繁花似锦,千里飘香。院里,径上,白的,紫的花瓣随着风飘洒,满满地铺了一地,分外地赏心悦目。伸出手,五颜六色的花瓣便像一个个淘气的小精灵,争先恐后地往手上挤来,挤出一片的欢声笑语。
      镜秋的眉头渐舒,展颜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扬手轻轻地拂过那一叠的花瓣,倏的紫光一现,那一片片的花瓣便翩然而动,竟化作了各色的蝴蝶,扑扇着五光十色的翅膀,振翅蹁迁而起,一只紧随着一只,伴在镜秋的身畔,欢快地飞舞。
      镜秋会心地笑了,微微地扬起头,一束清亮的阳光透过花林迎面照来,射在脸上,暖洋洋的,照得亭亭立在花林上的一个轻盈纤细的身影,也似乎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
      那是一个窈窕的女子的身影,莲足轻点于花林之上,极目望向北方,目光凄凄地,有些痴迷。
      “看什么呢,怎么出神?”镜秋仰着头,轻轻地笑。
      少女听到说话声,回过神来看了看镜秋,小嘴一撇,有如桃李般粉嫩的脸蛋上便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镜秋?”她细小的身子迎风一跃,飘悠悠地停到了镜秋的面前,笑盈盈地。
      镜秋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青丝轻轻地揽回身后,一边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问道,“这几天怎么样,习惯了么?”
      “恩。”少女抿着薄薄的嘴唇,睁着水莹莹的大眼睛低低地恩了一声。
      镜秋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他将永远都会记得,当司晨长老将催花铃交到她手上,宣布她为嫣然第五代的催花祭司时,她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直拖着她母亲的手臂怎么也不肯伸出手去。这是嫣然四代祭司下来,从来都未曾遇到过的情景。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背负了祭司这么一个崇高而神圣的名号,虽然可以拥有无比的权力和举国上下的崇敬,但是同时也意味着一世的孤寂和责任。
      “作为嫣然的祭司,一定要学会独挡一面。”镜秋怜爱地望着她,“聆花,当你缺乏勇气的时候,就想一想踏雪,她是那样的勇敢。”
      聆花默默地听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是啊,催花宫里至少还有一年四季长盛不衰的群花,还有时常过来看她的镜秋,而踏雪的御雪宫里却什么都没有,惟有一地的冰封和漫天的飞雪。
      在没有镜秋的时候,聆花喜欢飞上高高的梨花树巅,遥遥地望向那个被他们称为仙界的地方。那里有一望无垠的雪白的云雾,和烟雾袅绕中半露着一角的山峰,异常地飘渺。时常会有仙人踏云而来,白袍飘然,仙带当风。
      那是一个格外俊秀年轻的男子,怀中总是抱着一架九条弦的古琴,通体乌黑如墨,映衬着他洁白如雪的长衫,分外的清晰明朗。他总会停在峰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西方,眼神也是那样地专注而又有些迷茫和哀伤,像是在凝望着一件失落已久的东西。
      半晌,半晌地站在那里,回不过神来。偶尔,他会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双目中也露出哀绝的神气,盘腿一坐,轻拨慢捻,便有一串清脆哀婉的乐声袅袅飘来。
      那琴声是那样地低切忧伤,似乎是在诉说着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但是聆花却不知道,因为那个故事必定是与她无关的。她将永生都是一个人,在这群芳斗艳的催花宫,也不会有人弹琴给她听,她所能的只是,静静地站在这里偷听着他人的歌曲,他人的传奇。
      不知从几时起,聆花开始习惯于每天带着充耳萦绕的琴音,抱着花枝入睡,然后又在琴声中醒来,轻轻地朝着陪她渡过一天的仙人说声“早安”,带着一脸甜甜的微笑。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镜秋忽然笑盈盈地插进来一句,一脸神秘地看着她。
      聆花怔了一下,低头扳着手指认真地数了起来。镜秋看着她算了半天算不出来,却仍然一丝不苟地一天一天地算着,不由呵呵笑出声来,拍拍她的手,笑道,“不用数了,一千年才有一个今天,这样子数,是数不出来的,走吧!”
      “一千年才有一个今天?”聆花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啊,今天是嫣然千年一度的万蝶盛会。”

      聆花轻轻地跃上一根横斜而出的花枝,瞬夕间,碧绿的枝丛中,遍绽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一阵风来,捎去源源不断的清冽的幽香。树下偶尔经过的几个提篮仙女,看着这瞬息花开的绝美图景,不禁“啧啧”赞叹出声。
      聆花悠悠地晃着两条腿,开心地咧着嘴笑了,一边游离着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镜秋的身影。
      镜秋正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仙家之中,引着刚到的仙人们登上摇花台的观蝶座上入座。人头崭动,仙带飘飞,好不热闹。
      一丛青翠欲滴的绿荫旁,慢慢地转出一个白衣寂然的年轻男子,笔直的身影静静地立在花树边,目光苍茫而冷落,怀中抱了一张乌黑如漆的九弦古琴。
      “是他?”聆花的心神猛地一冽。
      镜秋在引着上洞八仙上了观蝶座后,回头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雪白衣衫的抱琴男子。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的神情,又隐隐地有些惋叹,在原地停了半会儿,便转身从摇花台的另一面下去了。抱琴男子的眼眸微微一动,迈开步子紧跟了过去。
      聆花静静地坐着,目送着那熟悉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那份雀跃与好奇,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轻手轻脚地跟着。
      穿过一片花林,便已远离了摇花台那一方的喧嚣,置身于一片沉寂宁静之中。聆花匿身在一株坠满繁花的玉树上,扒着花枝,悄悄地在暗处窥望。
      走在前面的镜秋回过头来,远远地注视着那抱琴男子,叹息道,“离江,你还是不死心么?”
      男子扬起头,额角发际闪烁着晶亮的阳光,显得异常地明丽,但他清莹的双眸却是一片黯然,“我的心留在了人间,永远死不了,也永远活不过来。”
      镜秋无奈地摇头,“原来神仙与凡人一样,最珍贵的永远是未得到的,和已失去的。五百年前,三跪九叩,拜上圣山,诚感动天的,是你,五百年后,三番两次要离开仙界的,也是你。殷离江,我已经帮过你一次,不能再帮你了。”
      离江白皙清逸的脸庞上掠过一缕淡淡的哀愁。抬眸看着离江,薄薄的嘴唇轻颤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镜秋轻轻的叹息,“离江,回去吧。不要再想已经过去的事情,现在拥有的,才是最珍贵的。”
      离江的头微微地低着,默然无声。他静静地立了半会儿,便不发一言地转身走了。穿过扶风而过的绿树花枝,缓缓而动,步履不紧不慢,似乎很洒脱,又似乎异常得沉重。
      镜秋仍然站在原地,无言地看着那苍白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无奈地摇头,在回身的时候,却看到了躲在花树上的聆花。他先是惊了一下,随即又露出宠溺的笑容,柔声唤道,“聆花,又爬那么高,真是调皮,快下来。”
      聆花扁扁嘴,提身飘悠悠地落到镜秋身前,仰头问道,“镜秋,他是神仙?”
      镜秋点头,“是的,他是个顽固得像石头一样的神仙!”
      天又渐渐地暗了,万蝶大会却这才正式拉开了帷幕。只见微光起处,千万只蝴蝶刹那间因风而起,迎着清亮如水的月光,振翅而飞。影射着五颜六色的夺目光彩,荧荧生辉,在一片灰黑中,显得异常地绚烂。
      摇花台上仙影飘动,欢语飞扬,擅舞的神女仙子亦挥舞着五彩的仙裾,伴着彩蝶飞舞,一时间,满空的纤姿曼舞,裙裾百转,让人难以侧目。
      聆花却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远离了那一片的喧嚣,独自踏着寂静的草地,禺禺而行。她似乎总是难以溶入那一种欢乐的氛围,就算近在身侧,感觉也像是在观看着彼岸的灯火,那么遥远而触手不及。
      “我的心留在了人间,永远死不了,也永远活不过来。”
      眼前浮现出那个哀伤凄绝的眼神。在仙界的时候,他弹着琴,每天凝视的也是人间的方向。人间?人间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么留恋,这么割舍不下呢?
      她只知道,凡人皆想成仙,想名列仙班,无忧无虑,而像她们嫣然中的下界小仙,也无不梦想着终有一日能升入上界仙界,超越生死,得以永生。但为什么,他那样的上界大罗神仙,却一心只惦着人间呢?
      聆花想不明白。
      她不经意间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竟已经到了北面的御雪宫。四周已然没有了繁花的痕迹,也不见了荫荫的绿草,触目所及的是冰冷的一片白茫茫。冷不防地一股冷风过来,透过稀薄的纱衣,漏在肌肤上,麻麻地一阵冰冷。
      聆花不禁扶了扶双臂,微敛起双目遥望着在月光中淡淡泛白的御雪宫,心中涌起一股异常的滋味。
      御雪宫的冰雕大门突然开了,里面迅速地飘出一条纤细的身影,白衣飘风,体态轻盈得就像是一片随风而落的纯白雪花。
      “踏雪。”聆花忍不住唤了一声。
      那身影闻声回过头来,微微顿了顿,随即急声道,“聆花,有人擅闯仙界!”她一边说着,一边却是一步不停歇地往嫣然和人界的通道口处冲去。
      “有人擅闯?”聆花的神色微变,说了声,“我跟你去”,便跃身紧随而去。
      蝶国嫣然是界于人界,魔界和精灵界之间的一个半仙之国,由风花雪月四大祭司分别镇守着东南西北四方,护卫着嫣然的宁静与和平。西方御雪祭司镇守的是人界通道,是一桩很麻烦的任务。人类虽不及妖魔那般阴毒,法力超群,但人类中有太多的人想成仙成神,便每每擅闯而入,前仆后继,难以抑制。
      就像今晚,在与人界的交界处,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穿过白茫茫的云雾,拂面而来的是越来越阴冷的寒气,渐渐地,空气中开始夹杂着一粒两粒的雪粒,渐渐密集,接着便是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来。
      聆花“扑”“扑”两声吐出飘入口中的雪花,一手遮在额前挡去迎面扑来的雪片,竟隐隐看到通道口幽幽地有一道蓝光闪现,乍强乍弱。她的心中蓦地一惊,“踏雪,有人在施法,想破你的千年冰封。”
      “恩。”踏雪应了一声,双手在身前一挥,她身侧飘飞的雪花便似受了感应一般地纷纷往她手中窜去。一眨眼间,就成了硕大的一个雪团,随即,她的玉腕一沉,自里往外一挥,雪团便冲涌而出,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撞到了设在界口的冰封上,明澈的白光登时一亮,那道若隐若现的蓝光摇闪了一下,便自灭掉了。
      踏雪的眉头微蹙,加速掠到了界口。“是你?!”
      落后一步的聆花赶到时,听到踏雪惊讶地这样说。聆花疑惑地转出一步,待漫天的飞雪稍稍稀落去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一架乌黑的古琴。她的心一阵悸动,“是他?”
      踏雪低眉苦苦一笑,“原来你一直都未曾放弃。”
      “我永远也不会放弃。”离江的声音沉沉的,经风一吹,便显得有些飘渺和涣散。
      踏雪感到无奈,“你知道么,上次偷偷送你到人间的事情,已经惊动了国主,镜秋也受到了重惩,才得以保证,没有将这件事捅到天帝跟前去。没想到,直到今日你还不曾死心,还想破坏冰封,擅离仙界?离江,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离江沉默了,微微地垂着头沉静,半晌方幽幽道,“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要去人间。”他的声音轻轻的,有些飘忽,原本迷蒙的双眼却刹那间明澈起来,亮亮的,异常地坚定。
      踏雪的神情有一丝抽动,却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对峙着,雪无声无息地在中间飘落。忽然,踏雪缓缓地向前踏出半步,白袖轻扬,便有一条纯白的雪练在手。“对不起,镇守北方通道,是御雪祭司的职责,我不能让你过去。”
      离江默默地看着她,忽而往后一退盘腿而坐,乌琴平整地放置于两膝之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弦上飞舞,便有一串清澈动听的乐声似流水般奔泻而出。
      “万籁琴音?”踏雪的神情大变,白衣当风一振,旋身退出一步,手中的雪练却飞舞而出,席卷着漫天飘坠的白雪铺天盖地地冲涌而去。聆花不禁为端坐在风雪中的离江暗暗捏了把汗。
      但他却像全然没有觉知到逼近的风雪一般,仍然不紧不慢地飞扬着手指拨动琴弦,脆若溪泉的响声不绝于耳,但那当头而来的飞雪,却像是迎面被什么挡了一把似的,纷纷地倒飞回来。
      踏雪的黛眉轻拧,雪练却更加猛烈地席卷而去。
      离江的手指也在琴弦上急速飞旋,琴音铿锵作响,铮铮然扣人心弦。
      踏雪的额角开始渗出一滴一滴的冷汗,轻轻地,便化作了纯白的雪片,融如漫天飞雪之中。
      封住人界通道的千年冰封上,又有一道蓝光隐约而起,乍隐乍现,倏忽中,似乎有水波开始流动。聆花惊异地大叫了一声,“踏雪,冰开始溶了!”
      踏雪大惊,匆匆回头一看,顿时脸色一骇,回首朝着离江大声喝道,“殷离江,你不要命了,快住手!”
      但离江却没有住手,相反地,手指越舞越快,琴音越来越惊心动魄。
      踏雪额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聆花也觉得自己的心神再也禁不住地随着那飞旋的琴音抖动起来,颤颤地发抖。
      通道上的蓝光越来越亮,忽而间,那一团蓝光倏地往外一涨,踏雪陡然惊呼一声“啊”,她纤细雪白的身子便猛地飞跌了出去,风雪中幽幽地颤着她微弱却急促的呼唤声,“聆花,快将他追回来,否则的话,会万劫不复的!”
      聆花闻言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方才离江端坐的地方早已经杳无人迹,而通往人界的洞口,赫然已是蓝幽幽的一片。“他真的到人界去了?”聆花怔怔地呆立了半晌,这才回过身来,飞身穿过洞口,直往人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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