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天下》奸臣

6、伍 刺绣高手

　　俗话说，买卖不分家。这买与卖是有着很密切的联系的。
　　苏记染坊是染布行家，与许多刺绣名楼有着买卖关系。其中最有名的，是那个地处京师的‘霓裳楼’。人家口袋里的钱啊，那真是多得能砸死人。
　　他们很有钱，但我们很穷。充其量算个小资，这小资还是建立在与诸多绣楼合作的基础上。我觉得这样不好，一旦出了状况，绣楼解除合约，我们是处于被动的，对我们很不利的被动。
　　扯远了。
　　霓裳楼的一幅苏锦绣，是用一种特殊的丝线缝制的。这种丝线，也邪了门了，只有在我们的‘秋白莲’上绣才不会掉色。所以今天霓裳楼的少爷就来进新一批的布。
　　大厅。
　　临时老爹苏远长坐在首座上，侧座上的是我大哥二哥。
　　本来女眷是不许在这种正式场合上出面的，但我好说歹说，我爹才允许我坐在一边儿旁听，而且不许插嘴。
　　真是封建主义。
　　“林公子能来此，真是我等的荣幸啊。”
　　坐在我爹身边的，是霓裳楼的二当家的林子严，应该算是绣楼的法定继承人。
　　“苏老爷真是客气。”
　　“好久不见，令尊令堂可还安好？”
　　“劳烦苏老爷挂念。”
　　哎哟二位，咱别客套了行吗？
　　“言归正传，今天我来是例行公事。”
　　“恩，我早已将新染出的‘秋白莲’准备好了。”
　　“劳烦您了。”林子严表面客套，却又向我们展示了他有多么笑里藏刀。“我有一句，即使失礼，也不得不向苏老爷说。”
　　“但说无妨。”
　　“贵坊的‘秋白莲’固然是好。但这么多年了，百姓们也渐渐淡了兴味，最近听说素和染坊也在努力研出更胜‘秋白莲’的染纱。霓裳楼念在与贵坊合作多年的份儿上，依然和苏记交易。但礼尚往来，您们是不是也要做出点什么？”
　　苏远长没发话，脸色阴郁下来。
　　这个林子严，真是个笑面虎。
　　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们降价么。
　　“林公子所言极是……可这‘秋白莲’的价格已经很低了……”
　　“苏老爷，这做生意，就要谋大利而弃小利。您可不能捡了芝麻掉了西瓜。”
　　感情不是你们丢芝麻，漂亮话说得真流利。
　　“恕我直言，这素和的新纱眼瞅就要研出来了，您要是再不果断点儿……”
　　MD，这人在威胁我们。
　　“林公子。”我忍无可忍，站了起来，“素和染坊说是创出更胜秋白莲的新纱，但也是只是口说无凭。那么多年了，不还是只有我们才能做出秋白莲。姑且算是他们有这个能耐，但一时半会也难以成功。难道公子在他们做出新纱之前就不做生意了么。”
　　“槿儿，不得无礼！”
　　“这位就是令爱吧。”林子严，决定了，以后叫他笑面虎。
　　“小女未经世事，不懂规矩，望公子不要见怪。”苏远长低叹一声。
　　“我……”我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旁的二哥轻拉住我的胳膊，冲着我摇了摇头。
　　难道在别人眼里风风光光的苏记染坊，这能这样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一股无名之火腾上心来，我无奈地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大厅。
　　“这件事，请公子再容我等考虑一下。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就请公子留下来吃顿晚饭吧。”
　　唉……我什么都不说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晚宴，酒过三巡。但我看出，苏远长吃得很不是滋味。
　　宴尽，笑面虎被我大哥二哥邀来留宿。
　　最受不了这么客套，就好象假面舞会。把真实的自己掩藏在那面具后面，那面具上虽然是笑脸，却是很假很假的笑。
　　谁知道，面具下面是苦涩是狡诈还是些其他的。
　　人还能相信彼此么？
　　…………
　　风儿吹过，小塘里的芙蕖随着风儿轻轻点头。
　　月色一如冰轮，坠在水墨一般的夜空上。薄烟就是那不小心溅出墨砚的汁，浸在水里，渲染开来。
　　在现代的城市里，或者郊区，甚至海上都见不到这样的有月色。
　　也难怪古时的迁客骚人经常一看见月亮就思乡。
　　真的，很美。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样烂漫的，带些忧伤的，丝缕情愁。
　　“好诗。”
　　虽然是很清朗的男声，但冷不丁响起，差点没把我给吓一个大跟头。
　　笑面虎，还会吓人。
　　不如我推荐你去游乐场里的鬼屋里去扮鬼吧，你也从背后对人家说：“好诗。”
　　“那是词，宋词。”也许他们这里诗词不分家。
　　“宋词？”笑面虎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笑，“没想到小姐这么有文采。以往的诗会上您都是默默无闻呢。”
　　月光下，笑面虎又在冲我笑。
　　说实话，他长得还很清俊，虽然不及欧阳溪那样温文尔雅，俊秀大方，也没有辰清木那样充满异域风情，有一番苍茫大漠上的孤寂感，但眸子里有种睿智和油滑。
　　就是，满身臭铜钱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谁说的来着，说得太对了。
　　“看样子小姐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笑面虎，他倚着我家池塘边的白玉栏杆上，清风撩过他的青丝，倒是有不少小姑娘喜欢这种调调儿。“没办法，我是商人。”
　　“商人总是黑的，口袋里总是满的。”我看着他，“既然你们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那么黑？”
　　“小姐看得很透彻啊。”他轻轻一笑，“但如果我不黑，我口袋也没有那么满。”
　　得，不跟你进行这么无聊的对话了。
　　反正你是铁了心要讹我们一笔吧。
　　“我问你，‘秋白莲’如果算真的减价了，你们霓裳楼就会和我们一直交易下去吗？”
　　“……”他看我一眼，“子严不敢保证。”
　　还是的，不管减不减价都一样，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小姐还在生气么？”
　　“生气有什么用，到头来什么也换不着。”我转身要走。
　　“我送小姐一个东西。”
　　一枚绢丝手帕，上面是用上好染线绣的小荷。
　　绣线如行云流水，小荷亭亭玉立。荷边有叶，有蓬，亦有鱼。
　　小荷上是欲泻未泻的露珠，像是阴霾过后，雨后新荷。尺度掌握的恰到好处，有几分西洋画风的写实，和山水画风的写意。
　　虽然很不爽，但不得不说，这个手帕，太精致了。
　　“你手下人绣的？”
　　“我绣的。”
　　登时我的手抖了一抖，脑海里闪现一个大男人手捻绣花针坐在闺房里绣花的情形，一边还唱着怨妇一般的小曲儿——“盼郎归呀～”
　　“小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没什么。”我又问他，“你为什么要送我手帕？”
　　“怎么说呢……我很欣赏你在大厅上那种落落大方的气概，说的很是犀利。倘若苏老爷子当时没有打圆场的话，我可能都不知道怎样反驳了。”
　　“那，就做个朋友吧。”虽然我知道，即使是朋友，想害你还是可以害得很理所当然。
　　“……但子严不能保证跟苏记的合作能长久不断。”
　　“不要算了。”看吧，人都是把彼此想得太复杂了。有时候就算是真心，也一样会认为你有所企图。
　　还是都把自己藏在了面具后面，因为害怕受到伤害。
　　我本已要拂袖离去，但笑面虎却拉住我，把那方丝帕塞到我手里。
　　“子严只能保证跟苏小姐的友谊能长久不断。”
　　“……”我顿时有些发怔。
　　林子严也许和欧阳溪一样，只是欣赏我身上那种和古代女子不一样的气魄和精明。但我并不指望能像小说里那样和他们擦出什么火花。他们只会把我当成朋友，因为人都是爱美的，不是么？
　　突然觉得苏扶槿也很可怜，不论是古代那个还是现代那个。因为这该死的皮相，被命运注定不需拥有别人能拥有的，不过那是不能改变的。
　　如果能当一辈子的朋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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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古代也创办一个光棍节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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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早，笑面虎要启程回京了。看他笑得春风得意，我知道是我们同意了将秋白莲的价格降到了原来的七成。
　　“多谢苏老爷了。”这个家伙，人面兽心，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苏小姐，保重。”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打招呼。
　　“哦，保重。”
　　身后的铄兰咯咯笑了起来，也是那么意味深长。
　　“你个小丫头，胳膊肘拐到姥姥家去了，恩？”我回身，掐住她水嫩嫩的小脸蛋儿。
　　“啊……小姐放手啊……铄兰错了……好痛啊……”
　　正闹着，笑面虎还没出去呢，突然一声娇斥，差点没把我吓一个大马趴。
　　“林子严！！！可算让我找到了！今天你可别想溜之大吉！！！”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材娇小，一身水绿色的小罗杉，头上顶两个俏皮的总角儿，面貌娇美可爱。跟身高一米八的笑面虎身前一戳，嗬，那叫一袖珍。
　　“你真是阴魂不散……”哈哈，笑面虎居然也会皱眉头，“我不会跟你比的。”
　　“你说不比就不比啊！”
　　“这里不是你家，由不得你想闹就闹！”
　　小姑娘回头环视下周围看傻了的我们，一下子蔫了。
　　“还是的，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慢着！不管了我今天豁出去了！今儿你不比就别想从这出去！！！”
　　真是有种‘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劲头儿啊，我很看好你呦。
　　“呐！肥婆，你作见证！”她忽然回头，冲我说。
　　骂我肥婆？她找死。
　　刚才还说欣赏她呢，收回……收回……
　　“那二位想要比什么呢？”我压住火，问那二人。
　　“刺绣！”“谁要跟她比！”
　　撞车了，然后那两人开始大眼儿瞪小眼儿。
　　“哈，林子严！你是不是怕我了？不敢比？”
　　“你用不着激我，没用的。”
　　“你……”
　　眼看着二人就要打起来了。
　　“不如你就和这位姑娘比一次吧，不然她还得缠着你。”我劝笑面虎，顺带小声地提醒他一句：“小孩子的执念是很恐怖的……”
　　“怎样！比不比？！”
　　“……”笑面虎很深沉地看了我一眼，非常凄凉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苏小姐可否借在下一些东西？”
　　…………
　　苏家大院。
　　偌大的院子里摆着两张很大的檀木桌，桌上各铺了一块两尺来长的雪锻，一旁摆着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彩色绣线。均是上好的家蚕抽丝，远远看去还真是如丝缕云雾。
　　“我告诉你，我只和你比一场，比完以后你不许再来纠缠我。”
　　“好啊好啊……”那个小姑娘早就高兴得不知道北在哪了，自然是他说什么就回答什么。
　　“来吧，速战速决。”
　　笑面虎为了捍卫他宝贵的美国时间，毅然而决然地捻起了绣花针。
　　“噗……”不是我不厚道，是我看见他那无比认真的表情以后忍不住了……
　　笑面虎瞪了我一眼，又马上投入战斗。那边的小姑娘也风风火火的干了起来。
　　这小姑娘还真是真人不露相，我看她那火爆的小辣椒脾气，没想到绣起花儿来还真是有模有样，下针精准，抽线优雅，真是有点意思。
　　她绣的是寒梅傲雪。一支红梅，出墙而来，傲然映雪。那红梅的每一朵颜，都是精致无比，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那零星小雪，被她运用得恰到好处。细细小雪，啄面不痛不痒。轻轻打在梅上。
　　这女人绣花是平添风采。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男人绣花也可以这样有型？
　　笑面虎正向外拉线，十分优雅有型，一朵端庄秀丽的硕大牡丹正跃然而现。他的速度真的是太恐怖了，我都看不清他的动作（原谅我高度近视）。
　　我开始怀疑他平时是不是把这当□□好？
　　“我绣好了。”两个人同时道。
　　这两人不是人……才不到一个小时耶……
　　“那我就毛遂自荐当回仲裁。”我走到那两幅绣品前，开始细细打量。
　　红梅傲雪。
　　“好一副红梅傲雪。”
　　风姿卓绝的红梅呵，睥睨那雪那尘。
　　“墙角数枝梅，临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好诗！”小姑娘笑道，“好有意境，姐姐真是有文采。”
　　嗬，刚才还叫我肥婆呢。夸你几句就又成‘有文采的姐姐’了——这阶级地位转换得够快的。
　　我转身去看笑面虎的绣品。
　　——
　　一朵牡丹，倾国倾城。
　　秀丽无比，美艳不可方物。
　　如果称红梅为小家碧玉，那这就是大家闺秀。
　　“苏小姐，麻烦也为我的作品配一句吧。”
　　“我……”惊为天人，我为他的作品折服，一个男人怎么能绣得这么好？我要汗颜了……
　　“……”小姑娘咬住下唇，突然沉默。
　　我好担心她会哭。
　　“我服了。”她却笑了，“林子严，你不愧是行家。我服了。”
　　“林某就是靠这一手吃饭的，木小姐不必太在意。”说完，笑面虎急急忙忙地告退，带着那批从我们这儿讹走的秋白莲，走得风风火火。
　　我怀疑他是不是赶着回家看美女去？
　　“这位小姐。”我问那个小姑娘，被笑面虎称为木小姐的人，“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非要和他比绣花呢？”
　　“两年前，他送过一匹绣品来我府上。我爹娘看见了，不住地夸他。我不服。”
　　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那我可以问问小姐是哪里人么？”
　　“京师的木督守知道么？”木小姐有意无意地扬起了头，“我是他最优秀的小女儿！”
　　真是个要强的小姑娘。
　　“小姐是为何名呢？”
　　“木何夕。”
　　恩，我好像从木何夕的身上看出了点什么。
　　既然这个女孩子这么要强，又喜欢绣花。那么她身上有很大的商业开发价值……
　　“木小姐，愿意同我做个朋友么？”
　　“你？”她颇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傲气地甩了甩头。
　　她的问题在于太过傲气。
　　“小姐是不是喜欢林子严啊？”
　　“你、你在信口胡诌些什么啊！！！”脸红了，不打自招。“你、你真是……”
　　这种情节，看得太多了。
　　“如果真是的话，我不介意当回红娘哦。”
　　如果我帮了她，那么有些事情办起来就要容易得多。
　　“你……说的是真的吗？”
　　唉，这小丫头要是一个人在外面混，一定很容易就被卖了。
　　不仅被很容易，而且卖了以后她还会帮你数钱。
　　“当然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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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了哦，笑面虎。
　　我把你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