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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4 ...

  •   沧流帝国一直奉行以武为上的政治方针,其对培养三军的精锐成员十分看中,同时,帝国内的淘汰率也十分高,每年多达数万人。要想在帝国内出人投地、亦或长年存在下去,如果没有像十大门阀世家那样的权利、没有炙手可热的身份背景,终有一天会被无情踢出局外。而这一些人中,也有将近百分之五十的军人出自于讲武堂。
      讲武堂每年出科考试后,帝国就会允许为这些新进入三军军团的耀眼新星设开毕业晚会,这一场大型的毕业典礼,容纳了三军精锐中的精锐,亦是贵族中的贵族。
      记得上上一届的毕业会上,从不常露面的巫彭元帅竟特意前来参加。巫彭元帅头一次参加这样的晚会,而晚会上的主角亦是那个铁城的平民、云焕。
      事情很明显----巫彭元帅的到来,表现出了对那个勇贯三军、并且给予巫朗一族人强力打压的少年的看重,同时亦是表现出对这个刚毅少年的所有权!
      然而今年的晚会却清冷很多。空旷的大殿上并没有多少人,除了一些与冶陵同为平民的子弟外,甚至连帝国内的一般贵族也看不见。
      少年独自坐在首位喝酒,然而眼底的光芒却是灰暗陈旧的。有些人为了套近乎,甚至想拉他一起喝酒,却也被少年生疏而有礼的回绝。
      本是讲武堂以第一名成绩出科的少年,此刻却像是个偃旗息鼓、鸣鼎收兵的的逃兵。
      承训坐在一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宽慰道:“并不是你不优秀,而是沧流帝国素来将门第与地位放在首位,这是帝国百年来历史的象征,一时间改不了的。与其坐着独自喝闷酒,倒不若我教你一些交际舞蹈。”
      “舞蹈?”少年微微摇了摇头,放下酒杯,“该学的军体舞在讲武堂时您都已经授过了,甚至是所有可能应酬的交际性语言、礼仪我已统统过了关,还有什么是您没教给我的么?”
      听了少年的话,承训一惊,淡然道:“呵,我竟忘记了那么多事。一年一年传授着别人课业与知识,一年一年看着你们从我掌心飞出,看着你们的翅膀终于可以抵挡风雨挫折,而我的记忆却已在逐步退化……”
      “老师……”冶陵也略有感慨,下意识握住了男人的手。
      “我听着是谁把自己说的那么凄惨,”闻声而去,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飞廉微微含笑,眉目间尽是揶揄。他仍是一身淡雅地白,在四下一片的银黑色中异常突兀。飞廉走上前,对冶陵淡淡一笑,“恭喜你以第一名的成绩出科,我特来祝贺。”
      话音刚落,身后有仆人平举着双手上前,掌心上拖着把被红色丝绸紧裹的长物。
      “这是什么?”冶陵吃惊地抬眸----他还从没想过,只有一面之缘,甚至与他天地远隔的飞廉少将、国务大臣一族的公子,居然会为了他一介平民特意参加今日的晚会,甚至还带了礼物而来?
      匆匆打开包裹,那里赫然躺着一把光剑,长剑光芒四射,宛若承载了龙鳞的气息。
      飞廉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喜悦,当下也是一笑,道:“一年前,我为了与云焕那家伙套近乎,还特意送过他这把剑呢,谁知那小子……唉,不提也罢!”
      想起一年前,帝国出兵平定了西荒两民族突击组合而成的战乱,镇野军团只用了三日时间抓获出挑头的导火锁,继而给予那两个民族全力镇压。自从下了那一剂猛药后,西荒上的各个民族也都安分了下来,而也是那一次,和均斩下了霍图部首领的头颅,并将这把代表大漠权势象征的长剑带了回来。
      那日,云焕还是习惯性地独自坐在水榭,手中抱着长长的光剑。他的目光一直凝视苍穹,似乎伸向了更远的彼岸。
      飞廉总能从这个同僚身上看出淡淡如同薄雾般的脆弱,他的双唇永远都是紧抿的,脊背也同样僵硬而警惕,然而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会显示出一名双十不到的少年的孤独与冷漠。
      而这一把代表着友谊情分的长剑,也同样被他有礼地回拒了回来。
      飞廉摇了摇头,眼中却有淡淡落寞。
      飞廉参加新一届毕业晚会地消息传的很快,不多时,帝国内上到十巫家族的公子、下到第二道城墙内的一般贵族、都纷纷赶至。
      其实,他们针对的并非冶陵一人。这个少年也不过十六岁,虽然是铁城的平民,却没有像云焕那样强大硬朗的家族背景,然而正因如此,他们才更不可能以门可罗雀的冷待之法去对待一个方刚毕业的少年。
      他们所针对的,当然只有云焕。
      自从获得巫彭的青睐、自从与飞廉在那一场对决时全胜之后,他在三军贵族中的眼里就变成了肉中刺、眼中盯。而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少年与云焕曾出自于同一个坊里、永阳坊。
      原以为这样一种变相的打击报复可使那个人收敛一下不可一世地态度,然而,飞廉少将居然又半路杀出,维护了那个多年来不待见自己的同僚。
      而更另众人奇怪的是----向来不曾参加任何社交性活动的云焕居然也出现在了晚会上!
      冶陵的目光一变,站了起来。承训审问式地看向飞廉,然而后者依旧保持着笑意,依旧是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上殿。
      仿佛感觉到了好友疑问地眼神,飞廉收回目光,转头笑道:“承训你也不必这么介怀,云焕绝不是他们众口相传的那样。这些贵族们无聊的很,在帝都内有所无所事事惯了,便养成这种平白无故的妒忌与空虚。他是我叫来的,云焕这一次……倒给足了我面子。”
      “什么,你叫来的?”承训微微蹙眉,冷声:“飞廉少将,你还闲冶陵被他休整的不够惨么?”
      “你的宝贝弟子不是没事么?”飞廉耸了耸肩膀,大咧咧地靠在软椅上,吃着葡萄,“诶,总觉得这个季节不会有葡萄吃的,你这里的倒比我府上的好吃。”
      “你总是故意转移话题。”承训无奈地瞥了眼这个多年好友,心下喟叹----云焕虽然残酷无情,但是绝不会无视帝国法律。像今日这样的晚会,他定也会保持风度和礼节吧。
      那个人仍然喜欢独自在角落中,就算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微微的发呆,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无所事事。他的存在感很强,即使是特意的低调也消除不掉他身上的每一分耀眼。而此时此刻,那个光芒四射的人只随意找了处偏僻地方坐下,四周的目光竟都随之跟去。
      飞廉脱开众人,径直走上了前。
      云焕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隐约有丝诧异。然而他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平视着宽阔的大厅。
      “没想到我会来么?”飞廉开口,“你应当知道的,这种场合什么时候少的了我?不过,我应该感到庆幸,毕竟你也回应了我的面子嘛。”
      “恩。”云焕淡淡点了下头,就将目光移向了正殿上那个消瘦的少年----这个孩子的心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希冀?而他十年前狂妄自大的少年誓言,又在他心中起着如何的支撑作用?为什么,人可以为了当日的一句话而拼了全命,一句话也不过轻飘飘几划,可为何……却是说者无意,听者铭心呢?
      “云焕,这个孩子……究竟与你是什么关系?”飞廉看到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道,“你昨日在对决台上讲的话,恐怕是真假参半吧?你应该自小就认识他,而且还是很好的朋友,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个人站了起来,似乎是预备返回。然而,台上正在凝视他身影的少年忽然也一惊,立刻从座位上下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周围人的目光又都从云焕身上移向了他。
      那个少年拿着酒杯,神情灼灼,隐约有东西在里面波动。
      他将酒杯伸到银装的少将面前,目光中带着少年的挑衅,“既然来了,也要喝一杯再走。无论如何我都该为昨天少将在场上放了冶陵一马而感激啊。”说着,他将手中杯子抬了抬。
      云焕微蹙了下眉宇,并不吭声。青年低头望着翡翠酒杯,心下忽然有一股恶心和搔养之感升起,他连忙移开了目光,神色有些不悦。
      飞廉同样也是蹙着眉头,他看身边的人无半点接酒的意思,于是说:“冶陵,军人应该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这个世界上妨不胜妨的事情太多,何况还是连朝帝国这般拥有三国争锋势力的存在?酒……还是少喝为好。”说完,他径直从冶陵手中取下翡翠杯,抬头一饮而尽。
      杀人者素来敏感,身为连朝帝国中最年轻的少将,飞廉也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洞察与细腻,也正是这一点叫他发现----自从云焕进入征天军团后,他甚至很少参加贵族之间的交际赛会,就算他来了,也只是吃一些饭菜与茶水便离开。
      当时的自己十分迷惑,并不知这位---在战场上横扫千军,带着势如破竹之力的青年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过时间长了,倒也让他渐渐看出端倪,云焕居然害怕饮酒。而这一点,亦是医学中常称的‘惧酒症’。
      周围人看着飞廉为他挡酒,心中的疑惑豁然明朗----飞廉是国务大臣巫朗的外甥,而云焕却是由统领帝国军团的巫彭元帅一手提拔而起。在沧流帝国的百年历史中,国务与军务来并肩而走,如若哪一方疲糜,另一方定是此消彼长,虽然维持着这样你进我退的局面,但两者也同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缺一不可。
      但是,近年中,巫朗与巫彭元帅地较量已在私下暗暗较量起,而云焕亦成为打压新一代贵族精英,例如飞廉的重要王牌。
      在未进入讲武堂之前,巫朗极力培养自己的这个外甥,就是想让他在自己能力涉及不到的军务方面给予最大的帮助,也由此来牵制巫彭越渐壮大的势力。
      可是,云焕的到来却像横空霹雳,一瞬间让巫朗的所有计划泡汤!既然如此,飞廉应当更加痛恨这个人才对,怎么会当着众人之面为云焕拦酒?而这样的身份改变,是否也象征着政治矛头的转向?
      冶陵看着素来敬重的飞廉少将,也不好发作什么,只得紧紧蹙起挺秀的眉宇。
      “我竟然来了,自然会喝酒。”说完,他看也不看身边突然变色的同僚,手已伸向了少年另一只握杯的手。
      然而也是在一瞬间,飞廉扣住了他的腕部,低低道:“你疯了么?喝不成就不要逞强,这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只嘴巴传着,多少人眼巴巴等着抓你的软肋,你别犯傻了,不要喝。”
      “呵……我若露出了弱点,最该高兴的不应该是你国务大臣家的公子么?”说完,他猛地挣开飞廉的手,又是一饮而下。
      白衫公子的目光有了一丝黯淡,那隐约能看到鬓边跳动着蓝色血管的脸、苍白的近乎透明。
      喝下酒后的云焕,身上有一股爆发的浓郁黑暗感,而那双鹰隼般伶俐的双眸亦开始恍惚。似乎再也忍不下,银装青年只微微颔首示意、旋即大步离去。
      而身后,那一些贵族们都只看着云焕和飞廉说了什么,后者的脸色隐约不对,而前者亦是毫不在意地匆匆离开。两个人……吵架了?不过,若真的吵起来倒好了,这样的话,在帝国的朝堂中,两股势力的脉络也会更加分毫毕现。
      飞廉望着同僚离去的方向,目光中闪过一丝担忧。他拍了拍冶陵的肩膀,却是对着承训道:“承训,我先出去一下,这里你先替我照应好,跟他们说晚会照常举行。”说完,他甚至是脚下带着轻功飞奔追去。
      走出光亮的大殿,屋外却是漆黑一片,而那个人在片刻前离去后,也宛如天空下被隐藏的星辰,完全消失了踪迹。
      飞廉一路向北,穿过草丝暗生的抄廊与小厅。然而,当他刚刚踏上通往水榭的九曲回廊时,远远听到了压抑地□□和呕吐声。
      闻声上前,飞廉站在十步之外,看着那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青年,不禁喟叹了一声。
      “既然对酒有恐惧,何必如此逼迫自己?”在雕着花纹地镂空小窗前,飞廉静静站着,然而声音却无比安抚和温和,竟叫人一日浮躁狂乱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云焕听到人声,立刻直起了身子。然而再发觉是飞廉时,他又重新弯腰撑住了石柱。
      “我很高兴,在你的私心里并不排斥我。”飞廉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可,他轻轻地摇着折扇来到他的面前,“为什么又不说话?知道么,每一次在跟你说话时、我都像是对着自家的白墙自言自语,可我仍然乐此不疲,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
      “你想我说什么?”云焕反身靠在了石柱上,淡淡凝视苍穹,“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第一次听到那人开玩笑,飞廉吃惊地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怪异,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半晌,他恢复了温和笑意,站在了青年对面淡言:“云焕,你知道帝都内的贵族们都是怎么说你我么?”
      云焕回头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点头,“知道。”
      “呵……他们说,国务大臣的公子、堂堂征天军团的飞廉少将竟然主动巴结一个铁城出身的平民。说我与你之间关系敏感,却是牵扯了无数利益关系。巫彭元帅和我叔父在帝国中的势力如日中天,觊觎者也就更多。然而遗憾的是,一山容不下二虎,两只老虎的对决隐隐在暗里进行,而我们亦是虎口中求生的肉。其实,对这一点我还是赞同的。”飞廉叹息了一声,摇头,“可是,浮游亦可憾树,螳臂也可当车。就算权倾如我叔父和巫彭元帅,终也有一日会被剔除殆尽。”
      “自古政权分分合合,没什么大不了。”云焕依旧望着苍穹中的月亮,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
      “我想说的是,我们虽然隶属于两股对立势力,但却从未有利益纷争。我如今这样对你,也不是希望拉拢你,或者帮助我叔父架空巫彭元帅的权利。”
      “说这些有什么用?”云焕忽然笑起来,“我们从未曾互为朋友,即便你对我存有利益之心那亦是无可厚非的。”
      飞廉却意外地没有反驳,点点头,回答:“原来阻挡在我们之间的,竟是谁都无法抉择的身份与命运。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说我并不是飞廉,而是同样追随着你从铁城而来的平民,或者是任意一个无关紧要的贵族,我们会成为朋友么?”
      “不知道……”这个问题,云焕似乎想了许久,然而他依旧给了对方不确定地答案,“飞廉,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假设’和‘可能’,既然是上天安排的命运,就算你再如何不喜欢或者否定它,它也不会从你身边离开。”
      “像你一样么?为了弥补所有不足和空缺,你在属于你的人生之位上努力着、奋斗者。可是你又曾真正想清楚?人,终究是无法挑剔自身的缺陷与不足的。这又何尝不是你说的命运?”
      银装青年的目光忽然一变,冷厉了起来。然而那凛冽的目光却不是对着飞廉,反而是看向头顶那颗暗淡的星辰。
      飞廉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笑了:“破军是杀破狼星系中变数最大的星,破军之曜性难明,故其个性变化不定,性刚好争,好面骄傲,但自古却是纵横天下之大将。”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而属于我的星辰,却是紫微斗数中的天同星。”天同星与破军星皆在紫薇命盘之中,两星虽近却相吸相斥,永不能统一。天同星为人,有助同僚及兄弟之业,却嫌软弱无力,最终受破军星系制肘。
      两人都在沉默时,却看两星忽然移位,朝远方南下十里后又回到了最初起点。
      云焕略一吃惊,道:“光芒弱了。”
      飞廉第一次没有回应同僚的话,只是静静注视苍穹,眼里有了一瞬洞察和恍惚。
      沧流帝国地处云荒最高点,四面环山水偎,依稀有冷风吹过。
      云焕转过头,冷冷道:“我回去了,你自便。”
      “云焕!”飞廉忽然喊住了他,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拢,他的声音一如天空飘渺的明月,“为什么是巫彭元帅先找到你?如果是我、是我叔父,这样的话我们之间怕也不会有这么远的距离。我只是不希望兄弟间的情谊会因那些冷漠、没有丝毫感情可言的权利所割断。你明不明白?”
      “明白,那又怎样?”银装青年的脚步尚有虚浮,听了对方的话他只是微微顿了下,连头也未回的走掉了,“飞廉,你又为什么不是巫彭元帅的外甥?”

      飞廉,你又为何不是巫彭元帅的外甥?
      夜幕低垂,四月的天气本该是冷热均衡,然而此刻的他却感到了些微寒冷。飞廉凝望着卷帘外的天空,而那里----赫然有两颗正似靠近又似远离的星辰。
      云焕,说实在的,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你以为站在对立面的任何一方,让我们达成一个极端的妥协,事情就会顺利发展么?你以为失去了叔父在国务上的平衡,智者大人还会放任巫彭元帅独揽大权?
      那个坐在高位上的人,才是云荒真正的主人,那个人所拥有的智慧与对岁月的思考总结,并非常人可以容纳与看破-----他已然不是一个‘人’的存在。也许说他是神也不为过吧。
      云焕,你是一个无论做什么事都力争上游、骄傲进取的人。因为对现实与地位的不满,你想广纳四海、想从铁城外的污浊下展翅而出,想仅靠个人才智建立功勋,飞黄腾达。但是,十年了,就像你曾答应过那个少年的誓言一样,帝都内的人心向背、黑白纷乱已渐渐泯灭了你身为少年时期单纯的梦想。
      我不可否认,与初见你之时,如今的你冲刺颠峰的野心已经越来越大,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黑色途径,你的心才越加远去。
      叔父曾经跟我说,他希望你是他的孩子而非我。这样的话,你一定能代我承担起家族身后的压力与责任,你能凭借着野心与毅力平步青云。而我与你唯一不同、也是最大的不同点是----我只喜欢妻梅鹤子、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闲来无事下下棋,看看书,亦或是脱离帝都内浮华奢侈的生活,成为铁城外一介平民----这又何其不好?
      可为什么,你拥有我所希望拥有的一切,却反过来要……渴求我的生活?
      四下月阑人静,只有春日微风轻轻浮动。大殿内点着龙蜒香火,然而却无法让他安然入睡----甚至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屋外的响动。
      飞廉屏气静听了片刻,却是从自己府邸传来的。飞廉的速度相当快,耳朵也比常人灵敏很多,他当下就翻身下床,拿了衣物向外走去。
      轻轻推开窗扉,他二话不说便跃上了屋檐。然而刚才的响动声已经渐渐飘近,似乎已近在耳畔。那是一个人急切的脚步声,从大门的方向传来,像是极其熟悉飞廉府邸的方位。于是一路跑过来,也未让巡逻的士兵逮着半个影子。
      飞廉微微蹙了下眉----这帝都内的守卫越来越放肆了,在沧流帝国建国初的三十年中,城内外的守备一直是相当严密的,每夜都有轮班和值夜的军人巡逻走动。连帝都内一般平民的居住区都不被允许随意进出,就更别说是身为十大门阀世家居住的皇城了!
      可今日,究竟是帝都的防备松懈了,亦或是……
      正想着,就看一道蓝衣闯入了视线,那个人熟门熟路地奔向飞廉卧室的方向,一边扯着嗓子哭喊,“飞廉少将,飞廉少将,您在哪儿?您在哪里?”
      “潇?”随着月光的流淌,那个蓝衫人的轮廓渐渐清晰,那分明是一个曼妙娇媚的女子!而这个女子怎会大半夜的闯入一位少将的府邸?更何况,她还是帝国内被当作最卑贱工具的鲛人!
      飞廉点了点额头,似乎是有点无奈。
      他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拦在了女子身前。而正处于惊慌失措中的鲛人根本没想到堂堂飞廉少将,居然大晚上在房顶上纳凉,还出其不意地飞了下来!
      “少将……”潇一看到他,泪水终于涌上眼眶,他哭着跪在飞廉身前,话语零落,“少将救救云少将,请您务必救救他……”
      “他怎么了?”飞廉一惊,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今天少将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一点点不对劲,也不说话就回房睡下了。当时潇很担心,于是就起了早夜,可是、可是,我看到……少将他喝了好多酒,他就快死了,他快死了啊。”一想到那个人蜷缩在酒污中的模样,潇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潇是帝国所有鲛人驾驶员中唯一没被下过傀儡虫的女子,自从云焕从讲武堂毕业,并被巫彭元帅分入了征天军团钧天部后,他就选择了这个拥有自主意识的鲛人作自己的傀儡。
      傀儡是不能有任何建设性思法的,它只能服从主人一人的命令与要求。
      还记得那一天在挑选傀儡的时候,云焕第一眼便看中了这个女子。当时有很多门阀的子弟都暗暗嗤笑云焕的笨傻,笑他不懂得利用优势、又为自己的处境制造危险与麻烦。
      然而那时候的云焕只说了一句话,便压制下了众人纷乱不一的笑口。他说:“我不需要一个连自我意志都没有的废物,我需要你以自身的力量而非他人的恩赐、替我走上天空的最顶端。与此同时,我并不喜欢强迫人,我保留你的意识亦是保留了你背叛的权利!”
      飞廉拍了拍女子的手背,温言,“我穿了衣便随你同去。”
      那一路走得非常漫长,也许是漆黑、也许是对那人超出想象的关心与担忧,飞廉和女子走得非常快,甚至是半跑着到达甘泉宫的。
      云焕有一姐一妹,两人在十年前的圣女遴选中脱颖而出,受到了伽蓝白塔上智者大人的喜爱。这给云家带来了极大的光荣,同时也带来了血一般的负重。
      巫真云烛常年都呆在白塔上,替塔内的那个人传达对十巫与沧流帝国的命令,而云焰却因擅自开镜窥视天命而被贬下了伽蓝白塔。
      如今,宽大的甘泉宫内,只有云焕一个人独住。
      飞廉静静推开门,踏着一地月光走入内室,而那个身着银装的少将此刻却瑟缩在软榻上,身体上并未有剧烈地颤抖与不适,反而是半眯起的眼中闪烁着恍惚与反抗。
      如果是按照平时----还没等到他推开房间的木门,那个人的剑早已架上了他的脖子。
      飞廉的手在接触对方头发的片刻收了回来----云焕,仅仅是因为今日么?因为今日的那个少年要你在众人面前喝了酒,暴露了你可能惧怕酒水的缺陷,于是就为了这份倔强与不甘你便独自喝了那么多坛酒……
      你,仅仅是为克服对酒的恐惧啊,何苦呢?何苦……
      幽幽喟叹了一声,飞廉转身就走。
      然而站在身后的潇却呆了---为什么,这个人在知道云少将病重后,是匆匆而来却又忽然离去?
      “飞廉少将,云少将他……”
      “不用担心,我出去给他卖些药。云焕这家伙……喝了那么酒,就算是铁打的脾胃也经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他回首看了一眼尚自昏迷中的同僚,眼底闪过一丝外人看不出的光芒。
      “什么!“潇却惊住了,”少将,帝国内的规定,三更已过便是宵禁之时,这时候就算是十巫也不能擅自离开府邸,何况皇城外还有三万守卫在巡逻。就算是看在潇亲自偷跑来请你的面上,您犯了帝国的军令,而现在潇绝不能让您再去冒险!”
      “呵……云焕,不知道上辈子修得什么福气,不仅有一个疼爱他的姐姐,又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飞廉收回目光,笑着说,“连你都不怕冒犯军中规定,我堂堂少将又怎会输给一个女孩子!”
      “少将过奖了。”潇走上去,为云焕掖了掖背角,眼底却闪着焦虑,“潇也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兵器罢了,也许是因为我尚未触犯到云少将的忌讳,或者说我仍有可用之处,少将才将我一直带在身边。除此之外,潇一无所有。”
      飞廉沉吟了一下,点头道:“恩,你照顾好他,我一个时辰过后再过来!”
      “可是飞廉少将,三城中守备如此森严,帝国的法律更无法通融,您要去哪里找药?”潇问道。
      “禁城内的军医是带不来了,我又不能去药房偷东西,还是出到城外买吧!”说完,他抬头在云焕地房间内扫视了一圈,目光定定落在他那把随身不忘的光剑上。光滑洁净的墙壁,一架支撑着剑身的金座微微泛着冷光,而座上的剑虽然暗沉毫无特色,然而叫懂剑之人分辨,就不难发现这的确是一把合手好剑!
      飞廉伸手,径直取下了墙上佩剑,轻轻挽了几个剑花,试了下手,便掉头离去。
      “少将,这把剑……云少将视其等同于生命,您……”
      “没关系,回来之后我自会向他交代。我走了。”说完,就携剑离开。
      “飞廉少将,需要潇送您出门么?”那个女子虽然保留了意识,却仍然带着鲛人百年来身为奴隶的卑微性格。她跟在他三步之后,走的小心谨慎。
      “潇……”飞廉无奈地转过身,叹息,“你送我出大门,难免不被别人发现。我要出城买药,就只能翻墙出去!”
      看着女子忽然不可思议地眸子,飞廉轻声一笑,果然飞上了甘泉宫墙头,“放心吧,就算是教官和三军少将来抓过,他们也跑不过我!”
      这一袭话说出的时候,那个白衫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暗淡的天幕下。空留下淡淡温和地尾音,传入风中。
      云少将,我虽然不知道您心中的想法,也不知您伟大的目标和梦想是什么。然而,我却深深为您感到庆幸,人这一生中能找到多少知己?一番相见一番老去,又有几时为兄弟?而飞廉少将他……却是将您视为生命中唯一在意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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