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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旁观者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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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死了。
看着不远处的哥哥不断向自己走近,越走越近的时候,银平这样想。
哥哥的嘴唇还半启着,他忘了闭。
之前哥俩说了些什么,银平试图回想。总之是难得的窝心话,这才让哥哥这般激动起来。
哥哥性子热切。激动是常有的,但都不是对自己。
原来激动的时候,哥哥的眼睛可以这样亮。银平只觉在里面看见了整片星夜,虽然此时,日光尚甚。果然,哥哥的一些神情,总在远处旁观的自己是错过了的,银平想道。
三层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大部分日光,只在房间投下金条似的光。本来兄弟二人分别站在金条两侧,暗色中彼此勉强可辨。
好像大家族都是这样,很少有敞开窗帘直面阳光的时候,不知道要遮掩些什么。
哥哥朝自己走来,这才瞬间进入了日光范围。
银平眯起眼。他想自己可能已经被灼伤了。
就像第一次看见哥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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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平从不觉得和哥哥亲。
他好像没有必要和哥哥亲。
家里有的是疼爱自己的人,哥哥倒是只有爷爷。
父亲在家的时候,就是抱着银平坐在他的膝盖上。有时一起阅读,有时父亲自顾看他的文件。这种时候银平也就随意四处望,记忆里曾经几次看到站在门边的母亲笑得很美的脸。
母亲对自己自然是好的。但那时相子小姐已经入住本家,母亲除了每天侍弄花草的几小时,就不太现身了。
对于相子小姐,银平的态度倒是比哥哥待她要好一点。也就一点。
银平对谁都不太好。也不太坏。
除了哥哥,他对什么都不上心。
记忆里,哥哥很小就学会在父亲面前板起脸了。父亲对哥哥不好,他也不必给好脸色。哥哥是那种别人待他好,他就好十倍还回去的人。
自己从小被父亲的关爱圈限起来,家里别的孩子就都聪明地保持了距离。
家族里的小孩子都很聪明。
长长短短的距离里,哥哥离自己尤其远。银平为了这份尤其远倒是对哥哥生出些渴望来。大了一点,明白了自己和哥哥的身份有点类似于新欢和旧爱。
虽然自己没出生前哥哥是不是宠儿还待考。
爷爷去世后,大人们待哥哥越发疏离。不知怎地,似乎都有点怕哥哥。
哥哥也就和一子二子在一起的时候还敞怀了笑。
十七岁的哥哥笑开来,银平就觉得自己的血也随之热起来。
微眯起眼,嘴咧得大大的,露出两颗不大的尖利的虎牙。
这样的哥哥。
明明朗朗,坦坦荡荡。
是干净漂亮极了的。
是从那时开始么,自己便看不见别的人了。
直到很多年过去了。
哥哥还是这样地笑。明明朗朗,坦坦荡荡。
只添了几条细纹在眼角。
依旧是干净漂亮极了的。
于是。
自己依旧只看着他一个人。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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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在餐桌上说要读工类专业的时候,银平眼见父亲的脸顿时阴霾。但最终父亲也没说什么。哥哥就这样去了东大读书。
离开了家。
银平失去了观察对象,每日就百无聊赖地过。
父亲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高校毕业了读商科。然后在家族银行里任职。直到接替父亲掌管家族产业。
已经看到尽头的路,再无趣也是要走的。
然后一晚,看见母亲从主卧哭着跑出来。
银平站在主卧的门口,终究没走进去。
墙面镜里,父亲和相子小姐抱在一起。主床两侧各一次床。
哥哥就是这样才总是对相子小姐十分不满的么,银平了然。
第二天早餐桌上,父亲三人神色平常。母亲垂着头,眼周有些微的肿,嘴角还是柔和的笑。过了一会,相子小姐又为了什么耻笑着母亲。
这个女人日渐嚣张。父亲却摆明了放任的。
那自己也不用强出头了,银平暗想。
哥哥年终时总会回来的。
团圆,拍照。这是家族的传统。
一年一年好像过得很快。
日子分为两种。哥哥在。哥哥不在。
前者自己再怎么耐着心过,统共也就二十来天。
剩下的三百来天却是可以混沌着过得极快。
哥哥和银平的关系似乎近了一点。大抵是哥哥在外面见多了,也开阔了吧。
银平依旧不动声色。
他要的哥哥永远也不会给。
那么。再怎样亲近也是枉然。
兄弟之间很平常地交际着。
哥哥,东大的女生怎样。银平随口问。
哥哥没有回答。
哥哥耳垂红了。
银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哥哥在别人眼里也是个美男子呢。
有纤细的自豪。还有驽钝的绵长的痛。
没关系,银平想,父亲必然会阻止的。
于是红了耳垂的哥哥又可怜起来。
父亲没有出面,负责阻挠的是相子小姐。她托了信用社查了些资料,出了几趟门,哥哥便决意要出国留学了。
依旧是工科。
父亲允了。还把爷爷一手操办的炼钢厂允了哥哥。
不过是有附件的。
一桩名门间的联姻。
银平料定哥哥回来后会拒绝。
哥哥和人家小姐处了两个月,最终竟同意了。
婚礼上,银平第一次看见要成为他嫂子的女人。
得体大方。
还没哥哥漂亮呢,银平想。
当晚,银平睡在了酒吧。醒来后看了两眼成为自己第一个女人的人,很满意地发现比嫂子要美上些许。
只是比不过哥哥罢了。
这样想道,便失了兴致。扔了些钱,还是回了家。
结婚后有了自己厂的哥哥虽然住在本家宅子旁新造的小洋房里,但终究还是极少来家了。
来了便是找父亲交涉厂里的事。然后一家人坐在饭桌旁勉强凑成一个圆。
嫂子总跟在哥哥身后。同进同退的样子,让银平看着别扭。索性银平读了大学后自由度更大。父亲对于年少风流的二儿子宽容得很,一脸见到了年轻时自己样子的欣慰。
银平就经常睡在女人的家里。
反正也就这几年。到时候就得和父亲指定的女人结婚的。
不过私下里银平总还有个去处,别人都不知道。
哥哥的阪神炼钢厂。
在哥哥办公的楼下,坐在钢板上面,一个晚上也总过得匆匆。
哥哥不通宵工作的时候,银平就往里站。看着哥哥夹着公文包走向汽车。
嫂子还是能干的。
每套西服都像度身定做似的,穿在哥哥挺直的身板上得体得惊人。
偶尔银平有了心情,便大咧咧地站在哥哥能看见的地方。然后哥俩找个厂房边的啤酒屋喝上几杯。也有去拉面店吃宵夜的时候。
哥哥酒量不错,但跟混迹各酒吧的银平比还是差了些。
于是到最后,就是银平半扶半抱地把哥哥移上辅驾驶座。车开不了几十米,哥哥的头便要落下来。银平总抬着肩迎,然后稳当地把哥哥交还到嫂子手里。
那些夜里,银平把车开到极慢。也是怕抖醒哥哥。
但怎样,还是觉得时间飞快。而自己无力。
两个人喝酒时,话题无非哥哥的事业。
哥哥说得时间长了,面带歉意。
老是铁啊铁的,无聊了吧。
没。
但哥哥总就此缄了口,问些家里的情况。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绕过父亲三人,聊些妹妹二子的傻事。到此时,夜就深了。相对无语,哥哥灌下几杯也醉了。
其实银平是真不觉得无聊。
只有聊起铁时,哥哥才真正活了起来。目光生了火,炙热得叫人无法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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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子小姐操办完哥哥的婚事,立刻拿一子姐下手。一子姐向来软弱,哥哥又刚接手炼钢厂回不了家,母亲在家从来说不上话,银平又总是事不关己的淡漠态度。一来二去,一子姐很快也结了婚。
婚后第二天,父亲将银平叫到书房。一子姐的丈夫美马站在一旁。
父亲的意思无非就是要银平和美马好好辅佐自己。
银平看看美马,觉得此人也不是什么甘愿池中的人。
银平就按照父亲所期望地进了阪神银行工作。
哥哥的炼钢厂也越来越有起色,似乎是要投身高炉建设与帝国制钢相抗衡了。
为了募资,哥哥四处游说。第一站便是回了本家。
父亲的脸色不置可否。银平心念此时的父亲应该也是气血翻腾的。
没有人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面对担负着一个民族的梦想的男人。
哥哥一身枣色。这是银平最喜欢的哥哥的一身装扮。
这样浓烈的颜色,也比不上哥哥的闪耀。
相子小姐果然开始要求自己相亲了。
是一个妆容精致活拨外向的女人。
银平很快地完了婚。
坐在自己新宅的沙发上喝酒,银平总会想此时的哥哥在哪里做着什么。
哥哥高炉建设的路上困难重重。有来自帝国制钢的,也有来自父亲的。
银平站在哥哥的办公楼下面,最顶层的灯一亮便是一夜。
偶尔见到银平,哥哥也是一脸疲惫地说以后有时间再喝酒,然后再拍拍银平的肩。诸如此类的男人之间的身体接触。
回头望去,哥哥的背脊依然挺直。
银平便想,此刻的哥哥才是与自己最近。
都在追求不可得的东西。
父亲扩展家族事业的宏图里,哥哥的钢厂势必要被牺牲。
银平看着父亲和亲信们筹划着,只有冷然的无望。
其实自己这一生,便是注定无望罢。
面对一切都无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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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下的哥哥的脸一如最初。
圆润的眼,笔直的鼻,饱满的唇。
镀上金色,更是美得朦胧。
哥哥的脸在日光里一闪而过,却长久地留在银平的视网膜里。
直到被哥哥大跨一步拥入怀中,银平才知觉有什么正从自己体内深处翻涌而出。
毕生追求的东西得到了,银平告诉自己可以去死了。
他死在那一刻。
他死在哥哥铁平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