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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完璧 ...

  •   “到了。”那人将长庚从怀中放下。
      长庚睁开眼睛。
      他站在自己的院落前。门楣被月光照亮一角,门扉两侧竹影幢幢,在寒风中摇曳。
      救他的那人看上去刚过弱冠,只是满下巴的胡茬让他显得老成。他体格颀长,足蹬一对平头毡靴,白布绑腿掖进靴筒,腰带的流苏扎进腰间,都是为了行走方便。他身穿一套玄色衣裳,眼眸清亮,像朝阳经山野湖泽反射出的光芒。即使在屋顶上跑了几百丈,他却大气都不喘,仿佛只是在月光下散了个小步。
      长庚盯着这个人,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那人把手搁在长庚的肩膀上,仔细打量他。
      “你怎么不说话啊?可没伤着哪儿吧?”他开玩笑似地捏了捏长庚的肩膀,见少年仍没有反应,只好矮身蹲下,视线恰与长庚平齐。
      “你还好吗?”
      他眉头微蹙,一副困惑模样,和之前在书阁中故作凶狠的人完全不像。
      长庚鼻头一酸。他闭上眼睛,伸出手,仿佛盲人般抚摸着对方的脸,从印堂向下,眉骨、鼻梁,眼窝——直到被对方宽厚干燥的大手给攥住。
      “你摸我脸做什么?”任肆杯有些好笑地问。
      长庚摇了摇头。“我只是……以为我在做梦。”他感到呼吸困难,好像胸腔里有只羽化的蝴蝶,挣扎着要从他喉咙里飞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本来是要给你还东西的。”任肆杯说。
      “还……还什么?”
      “我们进去说。”任肆杯拉住长庚的手进了院子。
      少年的手还在颤抖。任肆杯以为他仍未从那个刀客带来的惊惧中走出,便安慰道:“别担心,我已经把那人甩脱了。”
      “那人是谁?”
      任肆杯面露犹豫,拿不准是否该跟这少年说明一切,可他是亲历者,有理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件事,便道:“我们进屋说,外面冷。”
      长庚推开屋门,请任肆杯先进,随后进屋,将门栓好。
      他将蜡烛挑亮,这时才发现木几上还摊有杂书。他连忙将书收整到一旁,请任肆杯在席上坐下。
      任肆杯摆摆手。“我站着就好。”
      任肆杯倚墙而立,暗自调息,真气不出意外在胸肋处一涩,心中不由地苦笑。
      在宫中待了这么久,他从未露过身。若不是为救这少年,他藏身于房梁上,屏了息,就像墙上的一块砖,树里的一片叶,断不会被人给察觉。但他不会见死不救。何况,在辽公子门下行事,他迟早有一天会让别人发现。
      肋骨传来一阵剧痛,任肆杯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没法子,他必须出宫疗伤,但这意味着无法追查下去那刀客和道士的密谋。他已确定那刀客是“刀”——北方一伙刺客团体——的成员。这消息一定得让辽公子知道。
      任肆杯的额头冒出冷汗。他拱起脊背,痛苦地捂住胸口。那银镖的毒已经侵入很深,他必须立刻疗伤。
      他抬起头,见少年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便手指划了个圈,一指对面的墙。
      “转过去,别看这儿。”
      长庚转过身,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着急道:“你受伤了?我听见那刀客射出的暗器了。”
      任肆杯没有说话。他将上衣脱至腰间,赤着上半身,反手向背后摸去,寻找暗器。
      暗器在脊椎下方偏右的位置,没入约有一寸深。他掏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在蜡烛上烫过,反手点死伤口周遭大穴,背对铜镜,一手扒开伤口,另一只手猛地将匕首向里一扎。
      长庚听见一声闷哼,转回身,看见任肆杯的背后满是鲜血。
      任肆杯的鼻翼急促地翕动着,额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上。轻微的眩晕过后,他咬住舌尖,再一次将匕首探进伤口。匕尖与神经触碰时,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几乎令任肆杯晕厥。他紧咬舌尖,又将匕首往里探入半寸,再向外一舀。
      “铛”的一声,暗器掉在地上,匕首从他手间滑落。
      他趴在木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间,虚弱地说:“我衣兜里……有瓶药……你倒点儿在……我伤口上……”
      长庚连忙跑过来,跪在地上,在任肆杯的衣服间翻找起来。他先找到的是自己留在咀英阁的金爵。他恍然,原来这就是对方说的要还给他的东西。但现在不是问这金爵之事的时候。他又拨了几下衣服,翻出药瓶,双手颤抖地拔开瓶塞,将粉末倒在自己的手帕上,一时倒多了,掉了不少在地上。
      尽管将手帕贴上对方伤口的时候,长庚的力度很轻,但任肆杯的背部肌肉仍然筋挛了一下,像道闪电在游走。
      深色的血渐渐浸透了手帕,濡湿长庚的手心。任肆杯的脊背上满是汗滴,在烛光下泛着光,长庚用衣袖帮他擦掉。
      “你叫什么名字?”任肆杯低声问。
      “……长庚。”
      过了很久,长庚都没有听到任肆杯的回答。他将手指探向对方鼻前,感受到的气息十分微弱。
      “你千万别死……”长庚道,“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是神仙啊!”
      “别吵……”任肆杯将脸换了个方向,“让我睡会儿……”
      “别睡!”长庚轻拍他的脸颊,“睡着了你会死的!”
      任肆杯没有说话。长庚注视着他在烛光下的侧脸。也许是因为他闭上了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眸,长庚这才注意到他乌青的眼圈所透出的疲惫。
      长庚慢慢松开手,丝帕黏在任肆杯的伤口上。他回想起御医给自己治疗鞭伤的经历,便从衣柜中取出一块洁净的白绸布衣裳,用剪刀裁成布条,在任肆杯腰间缠了几圈,裹住他背后的伤口。
      做完这些后,他给对方披了件中衣,又添了盆新炭。他不敢睡着,便借烛光看书,但一点都看不进去。
      任肆杯不时发出急促的喘息,似乎在做噩梦,额头满是汗滴。长庚只好用手帕帮他擦净。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希望这个人明天早上可以睁开眼睛,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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