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粉》陆僖野

2、艳粉

　　尤恩冉学校里风评不好。
　　恋爱经历丰富，从高一到现在高三，就没单身过。

　　她人长得美，却对男生的外貌和年龄都不挑，交往过的对象有胖有瘦，有俊朗不凡的，也有其貌不扬的。和高年级的学长交往过，也和低年级的学弟纠缠过。
　　没人懂她的审美。
　　更没人敢得罪她，当她的面鄙夷嘲讽。

　　她和市里几所职高和中专的学生玩得好不是秘密，放学总有校外人士过来找她。
　　都是一座城市长大的，考上高中之前也都就读各区各县的各所初中，总会有人认出当年在班里不学无术中途辍学，抑或努力了但成绩死也上不去被中考刷下来的昔日同学。

　　曾经有个被她甩过的男生心有不甘，放出话说和她睡过，结果转眼出校门就被一帮街头混混揍得鼻青脸肿。
　　有人说是尤恩冉干的。
　　因为当事人默默吃了哑巴亏不说，从那以后看到尤恩冉活像兔子见了鹰，撒腿就跑。
　　她可以纠集社会上的混混殴打前男友，没人怀疑她缺乏这份能力。

　　和她一所初中考进来的学生也传出话来，说她初中就这样，换男朋友如换衣服，偏偏成绩还特别好。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
　　那时候打架自己也参与，狐朋狗友遍布全市，哪儿茬架她上哪儿，跟混帮派似的，还混到了帮派的“高层”。
　　现在脾气比以前收敛了，只谈恋爱不打架，真动怒也是找别人动手。

　　问原因，对方答：长大了嘛，谁还没个中二的时候。
　　对她评价还挺中肯。

　　谈及有关她私生活混乱的各种传言，也只是说：反正我不讨厌她，她太飒了，自己玩得起，成绩也没耽误，吾等凡人学不来。
　　这是个女生。她的口述，算是关于尤恩冉的传闻中唯一不带轻视的一条。

　　但可惜，大家真正传开的，也只有尤恩冉初中是小太妹的前半部分。
　　后面那句评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都是有个人理解分析能力的准成年人，尤恩冉是飒，还是轻浮，谁也互相说服不了。

　　这就导致，全校针对尤恩冉的传闻分为三个阵营。

　　第一个阵营：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第二个阵营：尤恩冉=大飒蜜
　　第三个阵营：尤恩冉=黑木耳

　　有人问，大飒蜜什么意思？
　　答：北京那边的特有名词，蜜就是姑娘，飒就是随心随性，开朗仗义。

　　又有人问：黑木耳是什么意思？
　　一传十十传百，强闻博知的高中生们早已知晓其义。羞于启齿的，一句话打发了事：自己上网搜去。

　　总而言之。
　　尤恩冉名声差，但没到声名狼藉的地步。在六中，对她无感的还是占大多数。
　　真正讨厌她的那部分人，敢惹她的，已经在高一高二两个学年全都老实了，如今剩下的都清楚她的斤两，也清楚自己的斤两。低年级的进校后听说她大佬的名号，更是不敢得罪她。
　　唯独传闻只增不减，校园热门话题总是伴随尤恩冉又换一个新男友而重新聚焦到她的身上。

　　如果学校也有明星势力榜，尤恩冉当属流量第一。
　　流量第二是谁？
　　还在读高二的校草，许哲成。
　　尤恩冉的前男友队伍里的，其中一员。

　　-

　　早雾晴，晚雾阴。
　　下午放学，尤恩冉走出教学楼。

　　日头比昨天短，天色已见昏沉，远远看到薄雾在空气中游动，她对明日的天气有了大体判断。
　　“回去看下天气预报，明天可能有雨，记得带伞。”
　　这话是对同桌魏星说的。

　　魏星对她“夜观天象”的行为屡见不鲜。
　　“不用看，手机里写着呢，明天有雨，阴转雷阵雨。我说尤妹儿，能别再提醒我带伞了不，我带了有什么用，你又不带。”往周围看了眼，怕旁人听见，声音特意有所压低，“你还是故意不带。我是真搞不懂你，谈个恋爱各种试探，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尤恩冉手挽着她，低头回信息。
　　“下雨了都不问我有没带伞，这种小事都能忽略，我要他做什么，我有病么。”

　　“你就是有病。”眼角微挑，魏星觑着她，以一副看破红尘的架势继续嘟囔，“尤妹儿，你有病，你病得不轻。这个年纪的男生一个个都幼稚得要死，你偏要搅和完一个又一个，自己找虐，你怪谁。”

　　“也对，”尤恩冉似真似假地点头，“那等这个分了，下次我找个年纪大的，大多少你觉得合适？”

　　四方屏幕里，韩修旭说，他在校门口等她。
　　尤恩冉有点想笑，这人，费劲巴拉地接近她，装出一副十足热络的假相，也不知图什么。

　　魏星没留意她表情，信以为真，脚步顿住。
　　先是眼睛左右环顾，然后做贼一样压平语气：“不是吧你，才和一班的韩修旭在一起没两天又想着分？不喜欢他干嘛和他谈，还说不是有病。”

　　“你还真信？”尤恩冉收了手机，配合停步，食指轻戳在她眉心，“整个学校年纪最大的就是我们，上哪找更老的去。”

　　魏星顺势把头往后缩，嘴上依旧不屑，切了声：“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就知道把范围固定在学校。”

　　手挽着手，拉着她往前，尤恩冉兜唇吹了吹额前被风飘下来的发丝。
　　“同校才好。大宝明天见，大宝天天见。打小听这句广告，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得了吧。”魏星白她一眼，“你这只坏兔子，吃了那么多还要再吐出来，这是严重破坏生态环境。”

　　薄雾弥散在天空，空气潮湿。
　　魏星哼哼两声，深表叹服：“但凡你能把精力多放点在学习上，也不会任由肖现始终蝉联第一压在你头上了。”

　　“好端端的提他干嘛。”眼皮垂下又抬起，尤恩冉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一顿。

　　“那是我男神，请你语气注意点。”
　　作为认真学习的好孩子，颜值和学习都赛高的肖现是魏星的偶像。

　　尤恩冉恹恹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沿途道上满地开花的玉帘点缀在大块大块的绿茵里，魏星有点饿，联想到她妈拿手的一道家常菜，小葱拌豆腐。
　　“我有个疑问。”思维一活跃，话匣也收不住。

　　尤恩冉目视前方：“放。”
　　揉了揉空瘪的胃，魏星忍不住又翻一记白眼：“你还记得高一那年，肖现和叶星树刚转来六中时的盛况吗？”

　　尤恩冉轻抿唇，没应。

　　“同时转来两个帅哥，一个还是混血宝宝，消息多具有传播价值，整个年级都轰动了你还记得吗？”
　　魏星显然并不指望她答话，兀自一乐。

　　“叶星树一笑人就有点傻，哪像肖现酷的跟什么似的，你从他面前经过，半个眼神都不会给你。”
　　她边忆边叙。

　　“许哲成出现之前，肖现也是风光过大半年的好吧，倘若不是太高不可攀，校草的名号也不会落到许哲成头上，会谈个吉他，会打个篮球就能做校草，成绩不要的吗？”
　　魏星眼里只有学习。

　　“你到底想说什么？”尤恩冉微微蹙眉。
　　魏星侧过脸：“两年了哎姐姐，你这个渣渣连许哲成和叶星树都下过手了，是不是也该轮到肖现了？”

　　“神经。”尤恩冉唇畔抖了抖，看她像看村口游荡的二傻子，“脑子进水了？又不是集邮。”
　　搂着她的手在这时松开，包在肩膀紧了紧，她大步朝前，留给魏星一个落落穆穆的背影。

　　魏星愣在原地，跺脚：“你个渣渣——！”
　　她拔脚追上去。
　　“你真的很没有眼光哎！”

　　尤恩冉没理她，准确说，是懒得理。

　　魏星叹气：“不过现在，就算你想对肖现下手也永远没希望了。不仅和他兄弟谈了，还不到半个月把人给甩了，他不把你拉进黑名单才怪呢。”
　　尤恩冉照直走自己的路，哦了一声，冷笑：“那正好，他也在我黑名单，谁也别招惹谁。”

　　魏星走在她身侧，直白的眼神由遗憾转为惊讶，又转为探究。
　　尤恩冉横来一眼，魏星不躲不避，也不作任何收敛，语言甚至更为直接：“为什么？人家肖现哪不好了？”
　　尤恩冉自然不会回答她。

　　魏星愤愤不平，心念百转，又说：“叶星树又是哪里没做好？每逢下雨他不都有给你送伞吗？”
　　尤恩冉还是不理她。

　　“你个渣渣——！”魏星不由又蹦出面对尤恩冉时的口头禅。

　　到了校门口，两人不欢而散。
　　尤恩冉向左，魏星向右。

　　穿过隔离带的安全桩，一脚迈入人行道，魏星扭头，目光越过陆陆续续踏出校园的人群，一眼望见对面的行道树下，单脚支地，跨坐在山地车上的韩修旭。
　　他冲尤恩冉挥手，笑容灿烂：“尤妹儿，这儿——！”

　　路过的学生不约而同都把视线投向朝他走去的尤恩冉，宽大的蓝白校服穿在她身上，被昏黄的路灯照着，有一种漫步在怀旧电影里的年岁感。
　　她是这部青春片的主角，毋庸置疑。

　　魏星追着尤恩冉看了会。
　　直到韩修旭调转车头，尤恩冉旁若无人坐上山地车后座，随他共骑而去，魏星摇摇头，眼睑半搭：“傻瓜蛋。”

　　-

　　暮色四合，雾霭下的黄昏只余微弱的寸光。

　　叶星树一只脚尚还踩在电动伸缩门的轻轨上，目光定定的，遥望渐行渐远的脚踏车，一动不动。
　　感受到周围聚焦而来的异样眼光，他想骂脏话，可良好的教养不允许。

　　加了后座的山地车载着两个人消失在视野之外，隔着绿化带，机动车道来往的车辆途径学校，自觉减慢车速，车灯逶迤而过。
　　叶星树眼神空洞，脸在抽搐。

　　肩膀倏地一沉。
　　他表情愣愣的，慢了半拍才回头。

　　肖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右手按在他肩头。
　　“为这种人，值得么。”

　　叶星树双唇紧闭，嘴角瘪了瘪，很是茫然。
　　一路尾随，其实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尤恩冉把话说得很明白，分手之意已决，可他还是抱着天真的希望。

　　“什么情况啊这是！”
　　所有委屈涌上喉咙，却又无力诉说，叶星树眼眶泛红，失魂落魄得像被遗弃在街头的卷毛狗。
　　“我们才分开两天，她搞什么啊……”
　　他抓着头发，愤怒得无以言表。
　　难过、茫然、屈辱……种种情绪在尚且青涩的脸上混乱交织。

　　掌心下的肩膀在颤抖，肖现收回手，看向一边。
　　目光中蔓延无法忽视的寒意，令过往学生纷纷绕道。
　　尽管如此，还是阻止不了好奇心重的人，三步一回头地望向他们。

　　-

　　韩修旭的山地车是十分骚气的翠华乔绿。
　　男生们通常只爱丽黑和哈白，再不济也顶多掺点靓红，全身乔绿的在校园里还真不多见。
　　这辆车算得上是绝无仅有。

　　尤恩冉坐在后座，书包放在腿上，脚踝搭着脚踝。
　　初秋的风温凉舒适，额前的几缕碎发随风乱舞，尤恩冉闭着眼，微微仰头。
　　“我们去哪？”

　　风把韩修旭的声音送至耳边：“先找个地方吃饭，你不饿么。”
　　尤恩冉小腿晃了晃，望着雾霭沉沉的天空：“还好。”

　　山地车稍有颠簸，尤恩冉随车震了震，右手自背后穿过，再自然不过地将韩修旭轻轻搂住。
　　六中校服共有好几套，上周连日降雨，尤恩冉怕冷，早早换上秋冬款，韩修旭却还穿着夏天的短袖上衣，薄薄的经编面料，掩不住他身体的僵硬。

　　车速突然慢下来。
　　尤恩冉在心中默数：3、2、1……

　　“手拿开。”
　　一扫连日来的爽朗热情，韩修旭的声音有明显的异样，即便散在风里，也能听出几分隐忍。

　　“那我扶哪。”尤恩冉不动声色。
　　“随你。”语气开始不耐烦了。
　　“随我，可我觉得就这样挺好。”

　　韩修旭深吸气，尤恩冉能感觉到他胸腔的浮动。
　　他气笑了：“尤妹儿，你跟所有人都这样？”

　　像是听不出他言语里的暗讽，尤恩冉慢悠悠地认真作答：“随人而定。”
　　韩修旭似乎也懒得装了，哂笑：“哦？怎么说？”
　　尤恩冉把手放下来：“比如，你想和我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山地车一个急刹，在非机动车道上停住。
　　由于事先已做好准备，尤恩冉手抓在鞍座后面的一个固件，除了惯性导致的前倾冲撞，未受太多影响。

　　韩修旭脚踩路肩，微微侧头。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尤恩冉跳下车，走到车前。
　　四目相对，她把包往肩上一甩，歪着头笑。
　　“其实我也不懂。”

　　路灯照在她身上，将她一张笑颜映照得过分娇艳，像个妖精。
　　“韩修旭，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韩修旭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肩膀轻耸，尤恩冉垂着眼，手在铃铛上拨了拨，“特意在车后面加个专座，别说你真喜欢我啊。”

　　“喜欢啊。”韩修旭眼睛都不带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