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一片无情月》月升之弧

1、第 1 章

　　周浦云上台的时候，看到姜仪还在老位置，身边却多了一个年轻男子，两人正低着头有说有笑。
　　那是个穿西装马甲的男人，低着头，离姜仪耳边极近，台上锣鼓喧天，周浦云只看到他眉毛浓秀，鼻梁直挺挺的像裁缝特地拿尺子画出来似的。
　　周浦云在台子上检查了一遍桌椅，自个儿下去后台准备——今天没有他的戏，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去给要上台的师兄弟收拾衣裳。
　　一直到九点多钟上半场戏才算结束，周浦云收拾了零七碎八的杂活儿，洗洗脸从后门出来，端着茶缸子准备回去——师父在附近的胡同里租了个小院子，平时谁不当班就住在那儿，师娘给大家伙儿做饭。不过这么晚了，师娘应该也歇下了，茶缸子里是周浦云自己准备的晚饭——两个煮熟的鸡蛋泡在半凉不热的温水里。
　　他端着茶缸不紧不慢地走着，手里的瓷茶缸稳稳当当——他虽唱的老旦，自小却是从娃娃生开始唱，学过一些拳脚把式，师父也以为他会继承自己的衣钵，唱老生，没成想到底是没挨过变声期，后来才改唱老旦。这一来学会的三拳两脚也没什么用，至多是客人多了，端茶递碗，滴水不漏。
　　才刚拐过戏园子，远远地就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那边，男人略低一低头，跟旁边的女人说着什么，女人仰着脸，脚在地上无意识地轻微划拉着，他认得那双鞋，现在家里有钱的女学生都爱穿这种叫玛丽珍的洋皮鞋，黑色漆皮的鞋子，脚面一条搭扣，后跟那里高出一块，是姜仪。
　　周浦云放慢脚步，心里慢吞吞地盘算着：姜仪常来捧他的场，算是熟人，照理该招呼一声，最不济也得温言细语地请姜小姐路上慢走，可是姜仪旁边那个男人他不认识，也从来没见过，总不好把人家晾在那儿，等下该跟人家说什么呢？
　　周浦云下了戏台子话就格外少，跟别人聊天也是问什么答什么，若是让他主动去跟人客套，他就站在那儿，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仿佛师父没教过他的唱词，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这么慢吞吞地走近，姜仪后背长眼睛似的一扭头，发卷微微甩在肩膀，时下流行烫头发，姨太太们，女学生们都留这种卷发，可是姜仪没有那种妖妖娇娇的样子，怎么看都还是个女学生。
　　姜仪回过头冲着他笑眯眯地道：“周先生要回去了？”
　　周浦云笑笑：“是，要回去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重复别人的问句，变成陈述句，算是回答了。本是非常无趣，甚至说得上不会做人，但是他这一笑，嘴角缓慢地向两边扯开，像是带点为难带点害羞的样子，再加上周浦云本就年纪小，立刻就让人生不出责怪的心思来。
　　姜仪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什么，周浦云打好的腹稿立时烟消云散，憋不出半个字，有些窘迫地把目光移向姜仪身边的年轻男子，男人个子挺拔，西装马甲毫无褶皱，估摸着比姜仪高出一个头，不说话也不看周浦云——姜仪说话的时候他就走开半步，半侧着身子吸烟，洋纸烟斜斜地叼在嘴边，烟雾轻轻袅袅地向上散开，模糊了半个侧脸的轮廓，似乎，并没有和周浦云说话的打算。
　　周浦云见惯了富家少爷小姐们爱搭不理的样子，姜仪反倒是个例外，比如现下姜仪仍然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周浦云觉得再这么被姜仪看下去，自己八成也要开始和她比赛着脸红，赶忙扯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跟姜仪道了别匆匆走开。

　　隔了两天的早上，周浦云抱着戏服过来，刚好看到黑光锃亮的洋汽车拐个弯过去，就知道是姜仪来过了。
　　走进戏园子里，师父连忙招呼周浦云进屋里，喜上眉梢地表示要给周浦云一个露脸的机会——两天后姜家老太太七十大寿，姜仪一早过来跟师父交代，初八那天的戏全推掉，去姜府，在老太太寿宴上热闹热闹。现在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去洋学堂，念英文，看电影，用得上整个戏班子的地方委实不多，难得有个祝寿的机会，可不就得使出全部功夫。
　　祝寿是大事，况且这里本就是姜家的产业，据说是姜太太的一处陪嫁，这两年一直闲着，师父托人低价租来做戏园子，心里头对姜家感恩戴德，二话不说就应下这差事。
　　如今周浦云唱功见长，是时候多去露露脸。况且戏班子里上上下下瞧着姜仪每礼拜逢周浦云登台必来捧场，眼明心亮的什么都明白。
　　周浦云平日里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自然对去姜府唱戏没有异议，刚应下这个差事要去后台，王义天又叫住他：“蒲云呐，我要交代你两句话，我看姜小姐很是抬举你，你也知道咱们唱戏的……”
　　“师父，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做出给您蒙羞的事儿。”周浦云打断王义天，知道师父是在敲打他——姜仪抬举他，要识抬举，但是不能痴心妄想。
　　“唉”王义天叹口气，看着面前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周浦云，语气颇有些无力：“师父知道你最明白事理，是个本分的好孩子，咱们这种人……算了，你下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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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呃，作者有话讲是写在这一栏吧？刚刚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晋江账号，修改一下第一章以免长时间不更新还得验证。更新周期极长，等我考完试一定开始日更！（注定要打脸的flag，其实已经忘了大纲）还好没什么人看，全当我练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