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那片海》林郎

10、第八章 幸福总是不属于他

　　徐林跟黎婷说自己准备辞职了，又跟吴会涛说自己准备结婚了。
　　零一年的四月二十一，海边的微风清凉袭人，白浪沙滩，海天一线，暖阳在白云片片的蓝天上穿梭，不知是云儿路过了太阳，还是太阳路过了云儿。
　　徐林带着小安妮和黎婷来海边漫步，黎婷穿着修身的青花长裙，肩上披着徐林的外套，徐林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着，他坐在沙滩上，望着海，黎婷正在小安妮旁边，教她用彩笔在画纸上涂鸦大海。
　　黎婷望着徐林正在出神，她走到他的身边问他，“怎么了？”
　　“嗯？没事。”徐林扭头看看他，脸上抿出一丝笑容。
　　黎婷抱着自己的双腿，身子微微的摇晃，试探的缓缓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
　　“真好。”
　　“嗯。”两人相互依存着享受这份静谧，徐林把脸颊轻轻地在她的头发上摩挲。
　　“我有一些积蓄，咱们开一家花店怎么样？就在和平街的转角，平安公园的对过。”
　　黎婷在他的肩膀上点点头，轻声说着，“我也有一些积蓄，我想和你去新婚旅行，带上小安妮，总觉得我们还没有恋爱过，就要结婚了。”她搂上他的肩膀，把他抱得更紧一点，“虽然我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次在海边见面开始，虽然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来，但你来了我就再也不想让你走了。”
　　徐林沈默着，却没有给她这份喜欢言语上的回应。她就抱得更紧了，像是要把他死死地箍在怀里，徐林轻轻地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肩头，算是给她一些宽慰的回应。
　　“你什么时候去见我爸妈？”
　　“明天吧，明天我有空。”
　　“不行，明天我跟你去看电影，票我都买好了。”
　　徐林笑了笑，拍了拍在她肩头的手，“那就后天，后天我也有空。”
　　“我爸不抽烟，你不许在他面前抽烟！不过他喜欢喝酒，你给他带两瓶酒就好了，不用太好的啊，反正他平时也没喝过什么太好的。你要多哄哄我妈，在我家我妈说了算，不过我妈应该不用你哄就会喜欢你。其实你要跟我妈说你要辞职不当警察了，她肯定不同意，我把你跟我爸我妈都说了，我妈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一听到你是做警察的，我就知道她心里是满意的。嗯……你给她买瓶香水好了，上次我看她在百货大楼的一个香水橱柜前看了好久，都没舍得买。其实那里的香水不贵的，你第一次登门嘛……你不许说我物质，其实我都是胳膊肘往外拐了。还有我妈最喜欢别人夸她漂亮了，嗯……我也喜欢。”
　　“阿姨一定很漂亮才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来。”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会说话，跟个闷葫芦一样。”
　　“我们再这么腻着，小安妮该吃醋了。”
　　“哎呀。”黎婷枕在他肩膀上的头弹起来，理了理自己耳边的头发，脸上有一丝红晕，像是第一次和人这般甜腻，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窘迫，她向小安妮望望，站起身来就要溜走。只是没走两步她又抱着裙子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埋着头像是认错一样对他说。
　　“小安妮的事儿，我还没有跟我爸妈说，不过你放心，我找机会一定告诉他们！”她扬起手要发誓，徐林把她的手捏下来就松开了，“我也二十八岁了，他们也怕我嫁不出去，从前一直拧着，现在我说我要嫁人了，他们像是了却一桩心病是的。你相信我，他们要是不同意，我就告诉他们我非你不嫁。”
　　说完她就跑开了，坐回小安妮身边，脸红堂堂的回头望了他一眼。
　　海边的海鸥在飞旋，徐林望着天空出神的想着，难道每一个人的婚姻都是一场突如其来席卷入梦的故事吗？
　　第二天电影院最后一场电影在晚上十一点散场，徐林陪着黎婷在街上走着，路灯昏黄的街上安安静静，在一个转角黎婷转身躲进了光影里，徐林白衬衫的衣角被她拽了一把。
　　她靠在这条斜斜向下的甬道的墙上，徐林被他拽到了眼前，俩人近在咫尺，她抬起头看到更多的是他的喉结。
　　他的手撑在墙上，把她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你可以吻我了。”
　　她看到他的喉结动了动，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攥紧了拳头微微让自己的脖子仰起一点来。
　　他俩的影子被路灯昏黄的像是回忆一般的光线投注到了地上，拉长到对面的墙上，能看到两个影子在缓缓的贴近，终于像是两瓣唇贴近了那两瓣唇，那影子却像镜花水月一般突然消逝。
　　一辆从下而来的车子打着远光灯缓缓地驶上来，疝气灯的灯光太炽烈，他俩却浑然不觉，那个消失在更强烈灯光里的影子，被投射到电影院的广告牌上，像是今天电影的海报。
　　徐林托朋友的关系到酒厂打了两桶散装茅台，和黎婷一起去百货大楼为他的未来岳母挑了一瓶香水。
　　站在门前，黎婷捏着他的手心，“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啊。”
　　“你紧张么？”
　　“紧张。你去敲门。”
　　徐林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后边响起一阵皮鞋的声音，有个男人的声音隔着门回应道，“来了。”
　　开门的是黎婷的父亲，他穿着一件亚麻色毛衣，领口衬着一件衬衫，底下西装皮鞋，在家里穿得就和老干部一样正式。黎婷的妈妈则从厨房里围着围裙，操着一把锅铲就走到客厅外朝着门口望了望徐林。
　　瞧徐林脚边放着两大壶酒，看是散装的便宜货，自己闺女的手还死死攥着他，嘴角不自觉的撇了下来。
　　“叫人啊！”黎婷扭捏的拱了拱他的胳膊。
　　“伯父伯母好。”
　　“啊哈，小徐是吧，来来来进屋吧，这还提了东西了？”黎婷的父亲还是个很面善的人，虽然穿得像个老干部一样，但还是热情的。他也没有用挑剔的眼光，去看这两壶卖相不咋好的酒，在他觉得只要俩人是真心相恋觉得合适，小伙子也懂礼数有心就可以了。
　　“第一次登门嘛，哎，不用伯父，我自己来提就好了。”
　　黎婷顺势松开了攥着他的手，揽上了自己爸爸的胳膊，紧拉着他走了两步，低声不满的撒娇，“爸~你怎么在家里穿成这样？”
　　“咳咳，你妈让我这么穿的。哎，小徐啊，你先坐吧，上桌上桌，你伯母都收拾好了，就等你们来了。”
　　黎太太走进厨房，声音从里边传出来，“你们俩先吃，菜都上齐了，就差一个汤了，黎婷你进来搭把手。”
　　黎婷进了厨房，黎太太在洗手台前洗了把手，“把门带上，全是油烟味。”
　　“妈，你又怎么了？”
　　黎太太抻着她的胳膊，扭了她一下，“你个丫头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给你爸带酒是你教他的？”
　　“啊，他又不是不知道要带东西，我就是告诉他让他带点我爸喜欢的怎么了？”
　　“你爸倒是不挑酒，你找的这个可也够实诚的，两大桶散酒，欺负你爸没喝过好酒怎么地？”
　　“妈~你这是说什么呢，哎呀，你看。”黎婷二十八的大姑娘发了个嗔，狡黠的从衣服里掏出套着礼品袋的香水，“呐，我不教教他，他给你买个老年按摩椅怎么办？”
　　黎太太看到这个礼品袋子就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了，眼里明明已经流出了喜悦，还故不经意的把身上的围裙解了，才接过来朝里边看了看，“买个老年按摩椅倒还多花份钱呢，怎么着也得自己有心。”
　　黎太太是个上海女人，年近花甲还有着极衬旗袍的身段，一头微卷的短发，把香水瓶子放在自己鼻子下，闻了闻，终于有些禁不住笑的嗔了句，“你个丫头倒是知道你妈喜欢什么香型的款式。”
　　“妈，你成了啊，别老门缝里看人家，人给我爸爸带的那两桶酒，可是转了好几个弯托朋友给装的茅台原酿。”
　　徐林有些尴尬的站在餐桌一旁，黎婷的爸爸对他笑笑，“坐啊，别站着了。”
　　“嗯，伯父您先坐，您尝尝这个吧，你要是爱喝，下次我再给您带点。”徐林把那两壶白酒拎了一壶到桌子边。
　　“呵呵，成，你也能喝点？”
　　“喝不多，陪伯父喝一点还行。”
　　“少喝一点就成，酒别贪杯，你这两大桶酒装的分量可不少啊！”
　　“哈，托朋友在酒厂装的，伯父您这儿有个小壶嘛，这么倒着挺不方便的。”徐林开了封口，一股酒香飘了出来。
　　黎婷的爸爸可真是个老酒虫，皱了皱鼻子，“酱香型的，好家伙，你小子可不是给我装了两大桶茅台过来吧？”笑容满面的他起身拿了个小酒壶递给了徐林。
　　“伯父您要喝的对口才成。”徐林把酒壶里灌满酒，给他面前的小酒盅斟上了酒，自己面前也倒满。
　　黎伯父端起来抿了一口，“啧，好酒。”
　　黎太太从厨房里领着自己的姑娘出来，随手把那个香水瓶子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别老顾着喝酒，尝尝菜，我家闺女可也随了我几分手艺。”
　　“妈~”
　　几箸下筷，徐林和黎先生喝过两杯，黎太太把筷子放下，使唤黎婷，“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
　　黎婷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只是在桌子底下轻轻拽了拽徐林的衣角，看徐林回了她一个眼神，才放心的离开。
　　“有车有房？”
　　徐林虽然做好了准备，但也没想到黎婷的母亲这么直接，略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嗯，不过房子是家母留下的，车子算是二手的，警队原来淘汰下来的桑塔纳。”
　　“楼下那辆警车就是你的？”黎太太没有立时再接话，黎先生打了个岔。
　　“嗯。”
　　“在哪儿上班？”黎太太又问。
　　“城关镇派出所，基层。”
　　“我听婷婷说你在市公安局刑警队上班啊！”黎太太回头望了一眼厨房，那丫头估计正躲在门口偷听着呢。
　　“之前是，后来申请转调下来了，离得近些。”
　　“基层倒也好，干刑警的是不是也挺危险的？”黎先生说着拿起了桌上的酒壶，徐林连忙接过来帮他倒上。
　　“倒也没什么，很少有什么事。我也准备辞职了。”
　　“辞职？辞职了你打算干什么。”黎太太问他。
　　“想开个花店，做点小生意，这样时间充裕点，能多陪陪家人。”
　　“花店？”
　　“嗯……”
　　“你家里人……”
　　“我妈过世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咳咳，”黎先生拉着脸冲着自己的太太咳嗽了两声，冲着徐林端起了酒杯，“你现在的工作也很忙吗？”
　　“有时候会很忙。”
　　“辞职的事儿还是晚点再考虑吧，生意也不是说做就做的，先顾眼前的事业。”黎先生压下了一口酒，很中肯的跟他说道。
　　“你们俩的事儿，我这当妈的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你俩是真心想走在一起就由着你们，可有一样，也不能委屈了我家闺女，你那边的亲眷有多少伯母不管，可婷婷这边的三姑六婶可都得请到，少说也得摆上十几桌，还有三金首饰……”
　　“咳咳，行了，这个事儿以后再说。”
　　黎婷可算是把汤给端了上来，在徐林身边坐下，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对不起。”
　　“没事。”
　　傻小子第一次登门见老丈母娘，总还算是妥帖的收了场。
　　渐渐地身边人，也开始知晓了徐林的未婚妻，还有黎婷的未婚夫，俩人为了“迫在眉睫”的婚期忙碌了起来。
　　日子是黎太太花钱请人挑的，年尾冬月十六，赶上元旦，亲戚们都有空。交到了黎婷手里，再由黎婷跟徐林去说。还有七个多月的时间，一是近前也没有太好的日子，二是黎太太不想让男方觉得自家是太着急着嫁女儿，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自家闺女，要她说是自己挑的日子。
　　可是年岁啷当，却从来没有结婚经验的两个人还是手忙脚乱的头眩起来，总觉得有好多事情要做，又不知道漏掉了哪一环，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着，本可以一天做好的事情，丢三落四的拖拉到两天，就又觉得日子不够用，可又急切着那一天。
　　黎婷是体验到了幸福的煎熬，可徐林好像却完全又一窍不通，倒也是她还有自己的妈妈在一旁出谋划策，他却没有个提点的人，每次看着他把自己说的一条一条的用个小本本记下来，她就又气又笑，好想在他认真的脸上咬上一口。
　　他两先去珠宝店挑了一个一克拉的钻戒，在街尾的小巷子里给对方戴在无名指上。
　　他两在街头巷尾、花前树下、海边船舷拍了婚纱照，那两天总有迷蒙的小雨，小安妮最后也出现在幸福的合照中。
　　徐林平日里照常上着班，所里的同事都听说了他请假去拍婚纱照的事儿，一个个打趣他。
　　“徐组长，你这就可不够意思了，要结婚了也不跟大家说一声。”
　　“是啊，说说啊，跟嫂子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十岁的徐林第一次露出腼腆的笑容，“刚定下日子来，请柬还没写完呢，到时候肯定挨个通知大家。”
　　以前一向不大合群的徐林，中午的时候破天荒地和所里的人一团一伙的准备出门吃饭，他的未婚妻却提着便当在派出所门口等着他。
　　“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就来看你了啊。”
　　黎婷的身边放着一辆自行车，徐林看了看拉起她的手，“哈，抱歉啊，看来我去不成了……你骑车子这么远，多累啊！”
　　黎婷冲着徐林的几个同事略带歉意的点点头，几个人挤眉弄眼勾肩搭背的走了。
　　“不累啊，嘿嘿……今天我没去孤儿院。”
　　徐林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你是想来我上班的地方查查岗，顺便让大家看看我未婚妻吧。”
　　黎婷脸上微红，把头一埋任他牵着走，“我可听说了，你去警校当教官，收了不少情书，谁知道你所里没有围着你转的？”
　　徐林领着她进了派出所的接警大厅，所里值班的两个警员抬头看看这甜蜜的两个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说话。
　　俩人坐在徐林的办公桌前，黎婷拄着下巴看着徐林一口一口的把她带来的便当吃完。
　　“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那你别老这么盯着我啊。”
　　“怕你跑了！”
　　“你跑了我也不会跑。”
　　黎婷收拾着饭盒，“我走了啊，晚上见！”
　　“你现在去哪儿。”
　　“嘻嘻，去你家。”
　　徐林送走了黎婷，下午久不露面的武所长来了所里，把他单独叫到了所长办公室里。
　　“武所，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嘛？”
　　“要结婚啦？”
　　“哈……嗯，年底结婚。”
　　“好事儿啊，好事儿就应该提前跟大家说，别老藏着掖着。”
　　“不是，请柬不是还没写好呢嘛。”
　　“嗯……你知道所里的副所长刘彦军吧。”
　　“知道，几年了没见过几次面，怎么了。”
　　“老刘是原来出勤的时候受过枪伤，立过功给所里做过贡献，但身体不方便了，所以一直就是挂着职，退休了待遇能好点。嗯……他这也到年龄了，所里的副所长也不能老这么空着，我准备向上级推荐你接替他的职位。”
　　徐林哑然，他的辞职信还放在抽屉里躺着，“啊，这个不太合适吧，所里比我资历老的同事大有人在，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资历都是次要的，能力才是最主要的，所里论能力没人比你优秀了，这个事儿是好事儿，你就不要推脱了，这不是论资排辈讲交情的事儿。”
　　徐林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勉强先应承下来，“嗯。”
　　“好好干，你小子拿出六分的劲儿来就比别人干得好，以后你可得给我最少拿出八分的劲儿来！”武所长开了个玩笑，徐林正要转身应承着退出去，接警大厅的电话响了。
　　城关镇派出所挨着接警大厅的左右两间办公室都没有门，就一个门洞，铃铃铃的电话声听得真真的。
　　武所长也就跟着走了出去，接警台后边的警员何晓光已经放下了听筒，武所长问他，“怎么了？”
　　“五四街出车祸了。”
　　徐林还在想事情，这话恍恍惚惚的没听到耳朵里，左右诧异的看看武所长看看何晓光，略有些迷茫的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自己心里像是失神了一漏。
　　“走，一起去看看吧。”武所长拍拍他的肩膀，返身去办公室里拿了自己的警帽戴上。
　　徐林开着车总有些魂不守舍，武所长坐在副驾驶，何晓光坐在后座。
　　“在五四街和鹤翔大道的交叉口，一辆小型机动车撞上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子，情况好像是很严重。”
　　那天没有下大雨，但好像有着晴天霹雳，白朗朗的天空像是灰蒙蒙的颜色，阳光刺眼的让人目眩，一地鲜血，铺满在一个再也眨动不了双眼的人身边，淡青色的碎花长裙擦破了衣角染红了腰围，一个饭盒叮啷啷躺在不远的地方，生怕有风吹过它就会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