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解千愁》影九六

30、新兵训练（七）

　　第二日清早的起床哨比以往响的都要早，夏如花穿戴整齐站在冬季冰冷萧瑟的操场，手握狼牙鞭，眼神狠厉，“站成两列纵队，跑步！”
　　众新兵赶紧灌着冷风上了跑道，八圈完毕每个人都是气喘吁吁，排头正打算把队伍带回，谁知疯狗毫无道理的一鞭抽下，“干什么！？我还没说让带回呢！继续跑！”
　　士兵只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继续在跑道上甩着胳膊狂奔。
　　夏如花架着飞行装置飞到队伍上头吼：“我不说停谁也不准停！”

　　尹一笑抿着嘴唇跑，汗快要蒸出来，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今日恐怕不会简单。

　　冬日的惍星滴水成冰，紫色的沙漠，碧绿的太阳与青天，整个泛着毫无人气的冷色调，想从本土找到些暖色是极不易的。而此刻八百米跑道十五圈过后，一个个被汗水浸湿的士兵瑟瑟发抖，拖着灌铅的脚步沉重的挪，每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的极限。
　　跑圈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要跑多少圈。

　　每次到了跑道终点线时士兵心中便燃起一丝希望，可每当疯狗冷着脸看着他们跃过终点线开始新一圈时，便是希望破灭绝望成倍增生，顶着浑身酸胀僵硬的□□，精神灵魂更为痛苦，没有尽头没有希望的死撑。

　　Linda从一开始告诫自己坚持，到后来的大脑空白机械的一圈接一圈的跑，再然后是胸肺憋得要爆，身体的红线警告不知发出多少回，被她狠狠忽视，终于支撑不住一头磕在地上。
　　尹一笑猛然停下脚步。
　　Linda的膝盖和手臂擦破了皮，高强度训练一旦突然松懈便会浑身瘫软无力，她努力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她自己本身意志上是最不愿放弃的，可人类的潜力虽说无穷到底有个极限摆在那里，有些人天生体力就有差异，她挣扎了一阵，肺憋得厉害牵连着胃里也翻江倒海，感到有液体从嗓中涌出，硬是把从昨晚到今早的食物吐了出来，缺氧的脑袋晕的厉害。
　　她人事不省，倒头昏过去，却未沾到冰冷坚硬的地板，而是落入一个温热柔软的怀抱，Linda睁着的眼睛，漆黑慢慢散去，映出尹一笑熟悉的容貌，她还在不听的咳嗽喘气，话说不出来，尹一笑明白她想说什么。
　　她想说，“阿笑，你别管我，跑你的去，别停下……”
　　尹一笑却不顾她的话，从训练服的口袋里掏出卫生纸，轻柔叫她嘴边腥臭的污秽之物擦去，为她择了个不堵塞肺道还不用力的舒服姿势半躺着，倚在柔软的充满清香的怀抱里。

　　夏如花架着飞行装置疾驰而来大吼：“Linda贝尔纳黛特莱菲布勒！你给我马上从地上滚起来归队！”
　　Linda自是没有办法归队的，她现在连站起来都不能，夏如花见状，二话不说挥鞭而下，Linda的身体骤然缩紧，众新兵也都心头一凛，谁看不出来Linda已经尽了全力在跟，谁看不出来Linda再跑下去会有危险，可是疯狗不‘疯’就不叫疯狗了。
　　火辣的鞭子并没有抽在Linda身上，落鞭的一刹那，尹一笑双手环抱过她，用身体生生将那强硬的一鞭挡下，训练服撕裂，背后徒然多了条血口子。
　　新兵们看傻了眼，尹一笑从紧闭的牙关中发出强忍疼痛的丝丝抽气，抬起小心翼翼的眼神注视教官，墨黑瞳仁中却纹丝不动。
　　夏如花气急，接着扬手又是一鞭，这回直直抽到尹一笑身上，她胸前也多了道血痕，“尹一笑，关你什么事？你管的可真不少！”她皮笑肉不笑，“你给我滚回队里继续跑！”
　　尹一笑将喘息渐弱的Linda放平躺在地上，撑着地摇摇晃晃的站起，温柔恭顺的点头道：“是。”

　　她正要归队，却见夏如花用鞭柄戳了戳地上死气沉沉的Linda，“喂！起来！”尹一笑的眼神蓦然变得冰冷无比，可还未等她做出任何反应，新兵中已是有人抢先看不惯了。
　　沃克一把抓住夏如花的鞭柄，笑意中透着冰冷，“教官，别这样，这就太过分了。”
　　阮文龙从队中出列道：“教官，Linda再跑会没命的。”
　　赵熙栋大大咧咧站出来道：“你这个教官怎么回事？她都这样了，你连实际情况也不分的吗？”
　　夏如花冷笑，一把抽回自己的鞭子，甩了甩道：“好啊，怎么？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忘了金炎彬怎么遭罪了？”
　　赵熙栋道：“金炎彬触犯了军规，也还算罪有应得，Linda全力跟着训练量，已经做到了最大程度的努力，为何要跟金炎彬一个待遇！？”

　　双方步步不相退让，一触即发，躺在地上的Linda头脑是清醒的，已然痛苦的泪洒衣襟，尹一笑轻轻走上前，垂头糯声道：“教官，我错了，你罚我吧……耽误别人训练进度不好……”
　　夏如花不能容忍新兵反抗违逆她。这群男兵的心思她还看不出来吗？无非英雄救美，可在疯狗面前纯属自不量力。这个时候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服软一口将不是自己的罪过全盘揽下，大事化小息事宁人，否则两方都是爆脾气，一旦闹起来真的有可能重演金炎彬不可收拾的场面。

　　夏如花横鼻子竖眼，“尹一笑，你跟我过来！其余人，魏恒看着，继续跑！”
　　新兵无一不觉得尹一笑这次惨了，而身后英雄救美的男兵们都是冲Linda，没人会真的关注尹一笑的死活，也都散了，Linda被魏恒拖到边缘坐着休息，泪汪汪的看着尹一笑被带走，自责不已却无能为力。
　　尹一笑被连抽两鞭，痛的直不起腰，一瘸一拐的跟着夏如花。

　　直到拐角处新兵都看不见的地方，夏如花问道：“你可知错？”
　　尹一笑疼痛难忍，还是赶紧强忍痛楚赔笑，点头哈腰道：“知道了。”
　　“跟我说你哪错了？”
　　“我管了我不该管的事，我不该扰乱课堂秩序。”清楚直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一语道中夏如花想让她说的答案。
　　夏如花却冷笑，“可是重来一遍，你还是会照做不误！”
　　尹一笑一愣，继而收起老练娴熟的笑容，面露正色不卑不亢的点头，“是。”
　　“你口口声声认错，心里却觉得自己没错，”夏如花竟既没罚她也没抽她，而是叹了口气，“尹一笑，你们已经是决定要留在惍星八年的人了，就算现在后悔也晚了，将来早晚是要上战场的。”
　　“一个士兵，一个战士，如果没有至死方休的毅力，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意志，在战场上命悬一线之时你会因太累太苦没有尽头而放弃生命吗？”
　　“我今日上的，是你们真正留在惍星所要学的第一课，就是意志力训练，无休止的跑步跑到最后一个人力竭，战场上不是跑死就是被奎类杀死，横竖最后结局都一样，是你你选哪个？”
　　“如果今后Linda在战场上有次遭遇，你想她怎样？现在护着她，心疼她，今后呢？你能护她一辈子吗？人总有些坎是避不过去的。”

　　尹一笑听着，却无从反驳。疯狗是疯，可不是没脑子，今日这番话让她浑身一震，她确实无法做到护她一辈子——Linda必须独立起来。她低下头去：“教官，对不起，我真的知错了。”
　　“知道错，该如何？”
　　尹一笑抬头，盯着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半晌，生生是没看出这问话究竟何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愣了几秒道：“……受罚。”
　　夏如花摇摇头，“知道错了，不是罚，要改。”
　　闻言尹一笑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涤了个遍，脑海中响着夏如花这句不轻不重的话。从小到大，闯祸惹事要受罚，给班级减分要受罚，考试考砸要受罚，贪玩忘了时间回家晚了要受罚……可从来没有人肯静下时间来告诉她，犯了错，最重要的不是受罚，而是要改！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

　　尹一笑点头，多年不曾掉过眼泪，忽然感觉鼻头有些酸。夏如花道：“回去归队吧，做你自己该做的。”
　　“是。”
　　尹一笑想，惍星三杰的‘疯狗’夏如花，才不是‘疯狗’，是个头脑睿智的教官。夏如花立在原地想，总司令总说‘这个人不简单’，哪里不简单？尹一笑分明是个机灵过头的十六岁女孩子罢了。

　　尹一笑回到队伍里，Linda立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扑上来抱着她哭，“阿笑对不起，阿笑我把你连累惨了，阿笑……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她将黏在身上的Linda板正坐好，笑道：“没有，哪来的连累？别瞎想了！”
　　Linda还是扑上来抱着软呼呼的尹一笑的身体，将眼泪撒娇的蹭在她身上，“阿笑……你最好了……”
　　尹一笑哭笑不得只能任由小公主缠着不下来，“真粘人啊……”

　　半年过去，新兵的体力都已达标，开始真正拿刀进行斩击训练，每个新兵的标配都是腰间两把单刃刀，照着皮革靶子砍。
　　尹一笑握着手中的双刀，沉甸甸的，她本就没多大力气感觉提动都费力，别说拿起砍掉奎类的头了，面前靶子上红漆画着三道，要对着道道砍练习精准度，同是刀痕至少达到五厘米以上，这个力道才足够致死。

　　“预备——开始！”夏如花哨声一吹，站成一排的士兵齐齐用刀砍。
　　‘刷’的一下，一排皮革靶顿时裂开了长短深浅不一的口子，夏如花踱着步慢慢检查，大多数士兵力度还可以，就是准星不大够，还可以再练。
　　路过阿尼旁边，她顿了顿，黑肤姑娘面前的靶子被一刀斩成两节，且正是从画的红线整齐切开，干净利落漂亮的一刀，夏如花啧啧赞道：“以前练过？是不一样，多帮着指导新人。”
　　阿尼不语，淡淡点头，面部没什么情绪，眼中透着恨意，仿佛面前被她一刀两断的不是皮革靶而是奎类的头。
　　夏如花走到尹一笑跟前，锋利的眉毛抽了抽，“尹一笑……”
　　站在尹一笑旁边的正是心直口快的赵熙栋，偏头看了眼，忍不住爆笑道：“喂！我说阿笑，你有没有认真砍啊？用点力啊你！”

　　这算什么？尹一笑看着面前的靶子上，距离红线偏了几分，清浅的一道痕迹只刚刚割开皮革表面，连棉絮都没露出几丝！比剪了指甲的家猫挠一下还轻！就连弱不禁风的Linda都砍得比她有力量，难怪旁人会认为她没用力，夏如花顿时窜火，尹一笑盯着张无辜小脸，她忍了好几忍终是没一鞭抽下。
　　尹一笑是真无辜，她用力了，而且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感觉自己肩膀都酸了，斩出的却是这么道浅痕！就好像学生时候她明明用工刻苦的学习，成绩却依然保持水平线步升不降，家长老师都说她没用功的那种无力感。
　　“我用力了啊……”她喃喃道。
　　夏如花将鞭子握在手中，淡声道：“再来一遍。”
　　尹一笑听话照做，这次比上次更加用力，几乎要把自己整个身子都甩出去，可是刀锋碰到皮革靶的时候还是软绵绵的，刀痕没深多少，反倒是准星偏得更厉害，差点就脱靶了。

　　赵熙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是真心为尹一笑好，强压着嗓音急道：“你你怎么回事！教官在旁边看着，你还敢明目张胆偷懒不使劲？再不好好砍怕要挨鞭子了！认真点啊！”
　　尹一笑却是茫然无措，盯着仿佛与她作对似的靶子，默然不语，手紧紧攥着刀，掌心渗出紧张的汗水，怯怯的抬眼望向夏如花。
　　夏如花眉眼锋利，一把抓住尹一笑的右手手腕扯着抬高，动作之猛，她一下刀脱了手，肩膀传来钝钝的痛，夏如花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尹一笑的脸，严肃冷声问：“你右肩怎么回事？你以前是不是受过伤？”

　　锋利的刀片‘叮’的掉在地上，尹一笑神情有些慌恐，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一时安静下来，Linda震惊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忽然见脑海中浮现出尹一笑肩上连着背上那条狰狞恐怖的伤疤。
　　尹一笑用了几下力收回自己的手，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腕，干巴巴苦笑两声，“是……确实伤过。”

　　只要不跳舞就好了……她原以为。
　　她以为来惍星参军不会有什么影响，却没想到曾经的伤痛会如此反复发酵变质不断膨胀，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触即发，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已经到了她无可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