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山栖谷》大杯芝芝莓莓

4、第四章

　　分开没多久，林祈便迷了路。

　　多少莲雨真人也教了他识路的方法，再加他书中所学，不比普通人少，只是从未实践过，只当闭门造车的图纸，一板一眼牢记心中，却忘了活学活用。加上太行山本就树高且密，隔树缝远眺，是如何也看不清天上的繁星。林祈总觉得走了这条路十遍，却又找不出共同点。像蚂蚁被圈围住，死活寻不着出口。

　　分明方才还是晴天，现在却毫无征兆的起了雾，水气氤氲，掩去视线，便生同林祈身高无差，再高些是一片明朗。他正就打算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此席地而睡，这雾气倒不这么想，愈发厚重，竟有些让人喘不过气。便是心再大，也不得不如履薄冰。

　　此雾气来得急、怪，剑法书上没有记载，经书上更没有。默背清心诀也只是能让他不被这雾迷了心神，强撑一丝清明。他如何狂奔疾走，也躲不开这浓雾笼罩，遂眼一闭心一横，二指并作，召出鞘中轻剑颤颤巍巍站上二指宽剑柄。

　　说来也奇，这御剑该是他自小便学的东西，偏生这莲雨真人老不正经，不好好教这唯一一个小弟子，硬是给林祈整出心理阴影。自小便不敢御剑，现在亦是。细剑似是不忍承其重，如筛糠般狂抖，伴着铁器相撞的叮当声，倒给这黑夜里迷雾满满添了几分旁人听来更是恐怖的色彩。如鬼魅铃声，空谷传响，竟愈演愈烈。

　　林祈和他那随时要命断腰折的剑比也好不到哪里去。分明是薄凉的雾气，到了他身上却成了汗珠。不知是冷热，只管凑一道成豆粒大，顺着脸颊而下，陷入轻薄道服中，一时竟是汗流浃背。虽突破了这范围只广不高的毒雾，却面临着此生最惧怕的事。他自小行品端正，心态随和，世上还没有让他心生恐惧的事，现今这般陌生的情绪如潮水来势汹汹，淹没林祈空白的心，什么神人也得手足无措起来。

　　轻剑终究承不住御剑人心神不宁，停了声罢工，直勾勾坠下，连带着林祈一道自三米高摔进山草枯枝中。内力再深厚也敌不过这突如其来卸气坠落，更何况他不过十多岁孩童。只余一丝力气召回剑入鞘，随即就地面朝下当场昏了去。

　　五感尽失前所闻最后一声是蝙蝠破云的桀笑。

　　同林祈分别后，萧遇安走了一刻便觉不对，如何也走不出这迷宫困境。看似平静，却内藏杀机，想必这乃是太行山为无人之境的绝密之处。

　　所踩之处土地松软，却不知埋藏多少尸骨遗骸。山林寂静也应是野兽归巢，他与那小道士相处一夜，卸了易容，屏去煞气，后也有松鼠鸟兽一路相随，却不知为何竟如梦境一般。再者迷雾忽至，让人措手不及。他只暗道糟糕，垂眸静心，席地而坐，幻化神识为几只蝙蝠携银丝低空盘旋，只一瞬便在林中布下蛛丝般天罗地网。虽不可散雾，却可掌握这林中一举一动。

　　萧遇安平生最厌恶可谓是这虚无缥缈的对手，杀人于无形，有劲难使，有口难言，可谓是比他傀儡师更为阴险狡诈。

　　这般迷雾大多为怨气所生，山中有幽魂野鬼不足为奇，但若是这般来势汹汹，就有些难说是否人为之。故而萧遇安放出神识，便想从这非比寻常的寂静里找出蛛丝马迹。天色昏暗，他的神经更是紧绷到了一定境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雾气在身上是刺骨的寒，于萧遇安而言更像是夏日里三伏天却身处冰窖，寒气浮于表层，又因神识化形，内力消耗颇多，自骨缝中散发热气，好似将要沸腾的开水壶，就差头冒水汽。

　　时间消耗颇长，人的内力并非源源不断，须得调息。就在萧遇安欲收回神识断去丝线，布傀儡镇怨气时，便察觉一人气若游丝，正在浓雾中心，分明是人身□□，倒被这鬼气侵蚀大半，独独灵魂如铁钵所罩，如何也突破不得。这雾气不许近身，萧遇安满头大汗也无法控制这蝙蝠突破重围。他也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性格，遂无奈之下收回神识，静待日出。

　　独有一身剑法，只会念几句简单咒诀的林祈明显就没有萧遇安这么游刃有余。分明能感受到寒湿气透入骨缝，这身体又好像不是自己的，连举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灵魂与肉身相分离，眼皮似千斤，只现走马灯般光怪陆离的画面。杂乱无章，只见得师父那张脸尤为清晰，却有时幻化为女人的脸，跟他前日碰见的陌生人竟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添了几分妩媚。即便他从未遇见过什么女性，也能看出她的几分姿色绝不属平庸。

　　林祈如何也想不到这女人的身份，更不知他本深处深山道观中，记忆中又何来女性出现一说。说这是他素未谋面的亲人，又不该记得这么清楚。百思不得其解之中，也促使他不再昏昏睡去，与这浓雾挣扎，这人像是航海路上一盏明灯，指示他该在汹涌澎湃的大海中安然靠岸。如此这般反复，挨过了黎明破晓，挨过了日出中天，终于在太阳再次落山之时彻底陷入沉睡。

　　待他真正睡去，雾气业已消散。他不常做梦，仿佛是都堆到这一夜。时而火光漫天，时而陷入海底，时而驻足云端...出现得频率最多的还是那个女人的脸。她与师父的对话进了耳却变成了一片嘈杂，如何也听不清，不知她姓甚名谁，更不知那双偏凉的手为何要拂上他脸颊，便是如此，却几乎占满这一夜所有的梦境。

　　萧遇安相较而言更为体面些。有傀儡二人相镇，只调息片刻，待这云雾散去，不消片刻便经脉畅通，能跑能跳。他睁眼再闻鸟鸣溪涧之声，便知山中已复平静。他站起身拍拍破衣服上的尘土，响指一声，断了傀儡四手相撑的丝网。再次往心里那句“小道士城府极深，心机极重”圈为重点。想来江湖自然不乏能人异士，如此不显山不露水之人还是他自十岁跟着师叔到处乱跑以来头一回见，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有缘再见，定要把这装模作样臭道士真正的皮囊扒出来才行。

　　林祈是被自己一个足以震跑树冠栖息鸟群的喷嚏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