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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贰拾章 • 逆袭 [二] ...

  •   “小姐可是疑心隐月冒犯了旖如姑娘?”

      反是对方爽快,开门见山,我赧然,摆了摆握弓的手:“先生言重。我只是在想先生和旖如可是旧识?”

      隐月淡笑,捋起身前的一缕银发,墨瞳怅邃:“经年之前有过数面之缘。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不想时隔多年,她仍记得我。”

      此等琴艺,和旖如又是旧识。念及裴家前尘,我恍然:“原来先生就是……”

      “隐月不问世事已久,恳请小姐心照不宣。”

      男子黯声恳求。我怔了一怔,即便点头,惆怅盈胸。爱妻亡故,携女隐遁,不知这情路坎坷的乐圣复入尘网,是为何故。似若晓我心中惘惑,他淡柔一笑:“听人说我的月牙儿回来了。所以隐月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望小姐海涵。”

      我苦笑摇首:“先生过奖。我这足尖舞不过图个新鲜罢了,比起尊夫人,实在望其项背。”

      许是那日在满芳楼为旖如的《水月》伴舞后,这位隐居多年的谱曲人听闻坊间越传越玄乎的芭蕾,想起自己能歌擅舞的亡妻,便化名来到婵媛坊一探究竟。暗自一叹,望向与年轻面庞反差强烈的银发,惆怅渐深。

      原以为一夜白头不过是后人悲悯伍子胥杜撰而出的故事,未想确有其事,乐圣对他的「月牙儿」痴情至此,确是教人动容。只是他曾是宫廷乐师,极有可能见过茈承乾的模样,我深凝而视,试探:“先生往日在宫里……”

      阖了阖眼,银发男子温婉一笑,“隐月只道您是婵媛坊的坊主,其他一概不知。”

      我暗松了口气,无奈苦笑:“多谢先生体谅。”缘分如网,无处不在,最后还是逃不出弄人造化,遇见和茈承乾息息相关之人。我慨道:“实不相瞒,先前遭遇变故,除了身份,过去的事情大多记不得。先生是怎么认出我的?”

      即便茈承乾的容貌确是让人过目不忘,可听说当年他和裴旖月出宫的时候,茈承乾不过六岁小儿。男子亦言:“小姐的样貌和您的母亲很是相像。只是……”他起身作揖,歉然道:“请恕隐月无礼,上回在您左后肩见到梅花胎印,隐月方敢认定,您便是那位贵人。”

      原来是那件露肩舞裙惹的祸。我微是一愕,即便莞尔。

      难怪梦里归氏会唤我「梅儿」。想是茈承乾的小名便是得自这梅花胎印有关。只是不曾有人对我提起,反是这位尚且生疏的乐师告之,多少尴尬。摇了摇头,我抬手虚扶:“我现下已非皇室中人,先生往后不必拘礼。再有……”余光扫向紧闭的门扉,我沉吟:“有个不情之请,望先生答应。”

      隐月毫未迟疑,欣然颌首。我感激一笑:“其中缘故我不便道明。只是往后我许难继续照应旖如,先生既是她的姐夫,可请您代为周顾?”

      他一怔,神色骤黯,躬下身去,对我深深施了一礼:“惟独这件事,隐月实在有心无力。求请小姐体谅。”

      本便是我强人所难,忙是抬手将他扶起:“先生既有隐衷,那就罢了。只是有朝一日,旖如出阁,还请先生作她的娘家人,不致她孤零一人,嫁作人妇。”

      当是知晓岳丈一家满门遭诛,隐月叹了口气,静默良久,温声问道:“可是小姐身边的那位侍卫?”我点头,他释颜,柔和笑言,“内子生前最是疼惜这个幺妹,若能看到他们早些成亲,隐月也可安心上路。”

      我惊愕:“先生要离开?”

      他惟是一笑,不置可否,坐下身去,纤指抚琴,拨起流水清音:“小姐今日让隐月记的曲子是……”

      蓦转话锋,垂眸专注琴弦,看是无意续谈。我只得暗叹在心,绞弦试音后,复又将琴搁回左锁骨。

      “有劳先生。”

      多年未有练琴,技法生疏,起初拉得磕磕碰碰,直待熟悉的曲目,方才流畅。我不免讪讪,幸而这位当世名家未有嗤笑我这名副其实的献丑,自始至终温和淡笑,时而拨弦附和,时而提笔记谱,临末了,衷心赞许:“小姐作的这几首曲子很是动听,隐月受教了。”

      我闻言,很是心虚。名剧选段,流行歌曲,无一不是借花献佛,只得嘿嘿讪笑了两声,然是忽闻这时代的大师诚然相邀,微是一怔:“不知隐月可有此幸邀小姐合奏一曲?”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原想婉却,可仿是求我了他心愿,殷殷恳切,相视良久,我终是硬了头皮,苦笑应承:“请先生指首曲子吧。”

      他一笑,隐怅渐然化为释怀欣喜:“小姐拉奏的最后一曲可好?”

      原以为他多半会指《水月》,未想是Pachelbel的《Canon》。不过松了口气,因是季神父生前最喜欢这首曲子,往日曾下苦功反复练习,熟能生巧,怎生算是拿手的曲目,和面前这位古琴名家合奏起来,也不至丢人现眼。朝银发男子颌了下首:“先生请。”

      隐月起奏,行云流水,涓涓淌至深处,我执琴颈按弦,举弓以高寡柔音合鸣。

      时而迤俪

      时而轻跃

      宛若荟荟云雾间,潺涴溪流自山间蜿蜒而下,峥嵘孱孱,水落翩翩。

      偶自琴身移目,对上柔波潋潋的眼眸,脑海勾勒往日和季神父在教堂合奏的情境,徒生惆怅,惟是阖眸,专注手中琴弓。

      蕴静清宁

      寂寥温绵

      渐徐沉浸其中,然是曲终总有人散时,柔指拨出一串滑音,一扬一抑两股乐流殊途同归,终化作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迢迢不断如春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多谢小姐,隐月无憾了。”

      一曲终了,隐月起身施礼,虽是含笑,可唇角渐然沁出丝丝殷血,我大骇,正要高声唤人,冷不防被他抬手拦住:“宿疾罢了,小姐莫要费心。”不以为意,他惨淡一笑,“隐月已是油尽灯枯之身,只盼早日归去,与我的月牙儿相会。”

      我动了动唇,原要斥他莫要这样自暴自弃,可望着面前生无可恋的男子,好似看到前生走到人生尽头时的自己,随波逐流,生无可恋,斥词哽在喉间,良久,苦涩说道:“你的月牙儿断不愿见到你现在这等消沉的模样。”

      回首朝门外高唤,旖如亟亟进里,苍祈尾随在后。我对其中满眸戒备的少年嘱道:“去请叶大夫过来,越快越好。”

      因是奉令不离我左右,苍祈望了眼面色惨白的银发男子,仍是迟疑。可我再三催促,宅外尚有苍秋为防万一安排的暗哨,若是速去速回,当不会有所差池。终是领命离去。随后我和旖如一同搀扶隐月回房。望着满脸病容的姐夫,旖如眼眶微湿。隐月摇首,柔声安抚:“小如儿莫哭,姐夫没事……”

      许是久未听到旁人这般唤她,旖如一怔,反是落下泪来,哽咽出声。隐月黯然,我心中微酸,正要问起他是何痼疾,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便听前方拐角传来春妈妈的尖嗓门:“哟,是谁哭得那么伤心呐?”可至彼此对面,春妈妈见此情状,身形微顿,亟亟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见银发男子摇首,我避重就轻,对不明就里的春妈妈勉强一笑:“隐月先生身子欠安,想要找间安静的屋子,让他歇息片刻。”

      春妈妈不疑有它,亲自领我们去到一间空置的厢房。待是安置妥当,回首见春妈妈仍在屋中,深望着我欲言又止,知有难言之隐,我点了点头,留旖如一人在旁看护,随她出外。

      “奴家有事要和小姐商量,这里风凉,上奴家的屋里详谈可好?”

      却之不恭,我自是应承。行经后院,正在练舞的姑娘们见了我们,即便停步,盈然福身。我颌了下首,便听近旁的春妈妈叹气,颇是恨铁不成钢:“若能跳得像小姐这样出神入化,给那些个大老爷相中,后半辈子也便有着落了。偏生几个小丫头一穿那夹木头的鞋,便哭爹喊娘的,奴家给她们嚷得头都大了。小姐回头替奴家好生骂她们一顿。”

      芭蕾不同其它舞种,当年如不是老师执把铁尺在旁,我早同这些个十来岁的小清倌一样,将这磨人的足尖鞋弃之敝屣。只得苦笑摇首,告慰春妈妈不可操之过急:“这舞并非一朝一夕便可练成,须得下足苦功,很是折腾。反正咱们也就求个奇字,得空我教她们几种易学的舞蹈,到时上了台,也能教人惊艳。”

      春妈妈忙是颌首称谢,可若心事重重,言不由衷。心想许是和七日前在皇都東莱发生的那桩大事有关,我按捺疑惘,出言宽慰:“应六公子不过借口给应相祝寿,实则意在当初没露面的舞娘。现在应府出了事,红袖与落英两位姑娘便能留下来安心练舞,往后若成婵媛坊的台柱,春妈妈还怕没有达官显贵给她们捧场子吗。”

      乐极生悲。皇三子茈尧焜晋为亲王,母妃和外祖一门尚未好生得意一阵,即便树大招风,徒惹祸端。因是敬王得势,梵氏一门心有不甘,朝堂上,梵、应两相时常借题发挥,处处针锋相对,已成水火之势。更有甚者,梵府奴仆在東莱城里与应府中人狭路相逢,因是一言不和,当街大打出手。听苍秋说,这梵家人素来横行霸道,跋扈嚣张,往日愨妃得宠之时尤然,虽已今非昔比,可仍不知收敛,彼时坐在后方马车的梵家三公子许是想要趁此机会给应家人一个下马威,令手下的奴仆冲撞应府的抬轿。可未想这轿中的女子乃是应家长孙的新夫人,已然有孕在身,许是惊吓过度,未有扶稳,摔下了轿子,致其小产,出血不止,回府后即告不治。

      闹出了人命,且是应相的孙媳与嫡重孙,应家人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可梵三公子矢口否认此事乃是自己指使,应相上奏皇帝,求请圣裁,可许是梵氏势力尤在,皇帝息事宁人,只下令重办伤人的奴仆,梵三公子闭门思过,未免有失偏颇,且是事与愿违,风波并未就此平息,反是愈演愈烈。七日前,梵府走水,十来个黑衣人趁乱偷入府中大开杀戒,不但府中奴仆伤亡惨重,梵三公子更是活活被人乱刀砍死。最后这班穷凶极恶的狂佞之徒未有悉数逃脱,其中一人被梵府守卫合力拿下,押往刑部拷问后,招是江湖上一个不成气候的帮派,乃受应家大少爷的指使,为其枉死的夫人讨回公道。

      丧妻丧子,皇帝反是轻饶始作俑者,这位行事素来莽撞的应大公子心怀怨恨,雇凶杀人,俨然合乎情理。可大公子拒不认罪,尚未当面对质,凶徒又暴毙狱中。死无对证,痛失一子的梵相一口咬定乃是元凶杀人灭口,皇帝下令将应大公子下狱,可不消两日,便自刑部大牢传出大公子不堪酷刑,自缢身故。

      一场干戈,两败俱伤。许正是得闻東莱平生祸乱,隐感风雨欲来,朱雀守三天前才会匆匆离开了澜翎城。只是这场变故看似不过两家结怨,实则蹊跷甚多。敬王与应氏一门得势,嫉恨的并非只有梵家人。帝储虽已出家,可客氏权势尤盛,当不会容允应氏锋芒太过。而皇帝对德藼亲王的处置,雾里看花,不甚明朗,且有栽赃嫁祸致使裴家满门抄斩的先例,茈承乾那位老谋深算的外祖即使借梵、应两相矛盾渐深,挑其纷争,我亦不以为奇。而另有一人,若不是进宫一月,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且以为此事乃他暗中捣鬼,趁势得利。

      只是茈尧焱如若当真被皇帝借故幽禁,皇帝又是从何知晓他掳劫皇妹?毕竟来到繇州前,我并不知道苍秋乃是兰沧侯世子。他亦道当初将我掳走后,刻意往梵氏势力所在的西六州逃逸,再行折往侯府所在的繇州,乃是茈尧焱事先知会。现在想来,当是混淆视听,乃至有心嫁祸梵氏。而中毒后暂栖的那座盈州别苑,本是登徒子早前瞒着双亲秘置的宅子,打算有朝一日离开侯府,归隐山林。现让朱雀守给查抄了去,登徒子自然郁愤不已,可他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就是朱雀守寻到先前被他遣散的那些杂役,亦不知晓主人是何来历。实在猜不透皇帝缘何知晓掳劫女儿的人来自兰沧侯府。

      我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若是避无可避,不论皇帝如何处置,我和苍秋同生共死。

      脑海勾勒苍秋昨儿个听我愿和他共进退,震愕的模样,我淡柔一笑。这登徒子虽是有胆性骚扰,可没胆逾矩。我很是老套地建议,索性生米煮成熟饭,到时挺着肚子去见,皇帝许会念在外孙的面上,宽宏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可惜这登徒子反是大义凛然,竭力反对,说什么定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我过府。我自不可能宽衣解带,求他要了我,只得翻眼暗讥这登徒子不解风情。回想昨日登徒子一本正经地板脸说教,我摇首,笑意渐深。近旁的春妈妈见状赔笑:“红袖还对奴家说小姐今儿个心情不佳,看是那丫头胡说八道。”

      局势扑朔迷离,我患得患失,牵连旁人,实在抱歉。尴尬笑了一笑,待至春妈妈偶尔在此小住的静厢,进里坐定后,她亲自给我看茶:“奴家有事相求。请小姐先喝了这杯茶,再听奴家慢慢道来。”

      虽是莫名,可见她满脸恳切,我点头接过,浅酌了一口,放下茶盏后,她仍是迟疑,似是揣揣,不安搅着手中的帕子。良久,她徐缓起身,朝后退了数步,深低下头,跪倒在地。

      “您这是做什么?”

      我立时起身去扶,然是头重脚轻,眼看就要向后倒去。然未触地,涣散的视线掠过一道黑影,疲软的身体即便跌入陌生的胸怀。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

      沉声冷如寒霜。因是始料未及,我蓦得一颤,便听春妈妈惶恐交织,深切无奈:“满芳楼所有姑娘的性命全捏在这位大人的手里,奴家对不起小姐。奴家给您磕头了。”

      余光扫见春妈妈诚惶诚恐,重重叩首。我惟是苦笑讥诮,欺负我是个孤儿,没妈妈提点不能随便喝别人奉的茶。勉力汇拢眼神,看向动了手脚的茶碗。百密一疏,甚是懊恼,然已无补与事,只感身子一轻,背后的男子将我打横抱起。不到黄河心不死,怎生未想他竟会使此回马枪,凝起渐散的视线,若隐若现,仆从打扮的男子俊容清冷,一如初见。我只得阖了阖眼,抿唇,苍凉一笑。

      兴许,我和苍秋注定是有缘无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贰拾章 • 逆袭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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