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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寒料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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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初歇,空气里满是落雪的干净清寒的味道,下玄月挂在枯瘦的枝杈山,清冷的光辉使得这一方的庭院更是寂寞。我躺在垫着麦杆的土炕上,缩了缩身子,那些麦杆就唏唏嗦嗦的轻响,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子,轻哼两声就又睡了过去。
“明天,天许是放晴了。”望着玄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跑江湖卖艺是看天吃饭的命,前几日一直都是大雪蔽日,街市上鲜有人迹,,根本就摆不了场子,三天下来,已经只能靠些汤汤水水来果腹了,再下去怕是连口糙米汤都喝不上了。
心里想着,肚子就不争气的响起来,干脆就下了炕,轻手轻脚踱出了院子。
单布鞋踩在了雪中,脚趾头就慢慢的冻的有些麻痹,我蹲下身子,看着鞋子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补丁坠子鼻子有点发酸。为了衣食温饱,就要开罗卖艺,想到明天天放晴了就可以找个人多的地方讨几个赏钱,心里不免得有些喜忧参半。
叹口气站起身来,站得急了些有点晕眩,身子一个踉跄,却冷不防被圈入了一个怀抱,
“秦师哥!”
眼前的人生的一张虎头虎脑的小圆脸,一双饱满的丹凤眼,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这下被抓着了吧,不好生睡觉,凉夜里出来胡晃,告诉师父知道,好好的教训你一顿。”
“那师哥也得一并受罚才公允。”我知道他是假势要吓唬我呢,就跟他打诨胡闹。
“那就现在都回屋去,俩人都不受罚。”他拉起我的手,拖着我回屋。他的手上满满的都是茧子,摩擦着我的手背,有点痒,有些暖。
“可是,我睡不着…师哥!”
“恩?”
“陪我站一会吧。”
此时的月芽已经越过了那根枯瘦的枝杈,挂在天顶,高高在上,笼在洁白的清辉中。
“其实你也不必要怕。”看着月亮半天他才开口,“忍忍就过去了。”
“恩。”
“我会帮你的,师父那,其实你也…”
“恩。”
他踌躇的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无措的搓着双手。
“其实,不疼,真的。”我想我的笑看起来一定很空洞,“惯了就好了。”
俩人一时无语。
半刻,两个人的肚子一并煞风景的叫起来,相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二天,天色果然晴好。看着众人都有点兴奋雀跃的收拾行头,我觉着自己的胸口有点发紧。来到院子里随手抓了一把雪渣子擦了把脸,揉了揉胸口总算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赖以营生的那些家伙行头众师兄弟们都挑在了身上,我抗着个条凳,一头还挂着个大铜锣,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响。才没走半盏茶的功夫,肩头的就有点吃不消,换了个肩头还是磕磕绊绊的继续。
“怀恩。”
“恩?”
我还在发傻的功夫呢,秦师哥就抢过了我的挑子,把一包铺盖卷塞到我手上,
“你还是拿这个吧,匡匡匡的一路响,耳朵都要给你摩出个茧子来。”
我有点脸红,知道是师哥有心袒护着我,正想谢过他,远远望着师父正朝这边望过来,眼神里面有几分玩味,忙伸手去夺那张条凳。
“别,别,师哥,师父他,他在看呢。”我一着急手上反倒是有了几分劲头,抢过了条凳就急急的往前赶。
我入了这个班子才一年多的功夫,在师兄弟里是入行最晚的,按照行规这最累最脏的活都应该是我干,早几日我还在场子上帮不上忙的时候更是还要常受其他师兄的欺负,后来师父说我身子单薄是练不成什么硬功夫了,但是好在骨骼轻奇练些缩骨软功的还可以混口饭吃,人家练这样的功夫都是童子功,五、六岁便要开腿压墙,我都已经十二、三岁了才开始练,此间受的疼吃的苦都是不必说的了,只是一直都练的半生不熟,马马虎虎的。其他的师兄弟们都说是师父能容我些,换做他们早就被打死了。我也是怕极了师父的,但是我的命还是师父救的,除了怕还有几分恩情和敬重吧。
还在胡思乱想的功夫,那边锣声都已经敲打起来了,
“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叔大娘,兄弟姐妹,小的今天初到贵码头,找几个糊口钱。有语言不周,手艺不到的,多多包涵!来来来,今日一不卖瓦片粉粉,二不贴狗皮膏药。祖师爷在上,教了我们几手小把式,现在表演给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给碗饭吃就行。”
只见得秦师哥在三九天里赤露上身,一边唾沫飞溅地吆喝,一边嗨嗨地直跺脚,甩臂翻腕。正是市集当口,不消一会儿三三两两的人头就集聚起来,很会就围成了个圈。
师父一开铜锣,几个师兄就来了个鲤鱼打挺一亮相,随即就耍起拳来虎虎生威,一招一式都见出练家子的好底子来。一套拳下来,人群里却只得了了几句叫好声,看客们怕都是见多了这样得开场功夫。我有几分替随即出场的秦师哥担心,只见得他双手捏一块青砖,行出场来,一个扎马,气沉丹田,片刻行气于经络,手腕猛一发力,手上的青砖却还是纹丝不动,人群里顿时就传出几声倒彩。师哥连忙陪笑,绕场一周,再提气,双臂肌肉一鼓,咔嚓,砖头顿时断为两截。内圈的几个孩子已经兴奋的嚷嚷起来。师哥丢下青砖,从怀里掏出个铁球,比起鸡蛋来略微大些,“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真玩艺。”说完往天上抛了几次,然后,运气上胸,涨红了脸。他把铁球含在嘴里,半蹲马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地,象吞一个果子似地,把铁球吞进肚里。做抱拳有礼状,绕场两周,喝彩声便不绝于耳,不时有几个铜板脆生生的落在地上。一时间我都觉着自己又重是那个捏着娘亲的衣角在喧嚣的市集上看杂耍的孩子,变戏法的,抖空竹的,耍把式的,翻筋斗的,拉大弓的,卖大力丸的,这些曾经都是我眼里的新奇玩艺,可是如今却从看戏的变成了演戏的。
师哥的一声吆喝把我带上了场,定了定心神,首要的便是一场软功,反腰用嘴衔起地上的铜钱。便是这样一一衔起了五、六个,身上已是一层薄汗。谁又知人群中有几个轻浮好事之徒我一路衔来,他们一路的扔下三两个铜板,不衔便不周到。只好硬撑着下腰,又是几个,往日里虽也有勉强,但今日更感头晕目眩,腰上一松,身子就塌了下来。
“塌了,塌了。”人群里有几个泼儿随即取笑起来。
“再回去练个三年五载的吧。”四围给他们一怂恿便都吵嚷起来。
我起的身来,心里害怕,也满是委屈,忍着眼泪,壮着胆子四周围瞟了一眼。
只见得有个穿着华贵的少年公子正坐在太师椅上,旁边几个家丁正对着我指指点点,一阵哄笑声也自是由此而来。
我心里一紧,吓的就回头找师哥的身影,又急又乱的就没了分寸。
“小孩儿家的,学艺尚浅,莫见怪,莫见怪。”
师父赔着笑脸打圆场。
“还不快给各位大爷赔个不是。”
在师父的推桑下我作了个揖,反腰下身又重去衔刚才那枚铜钱。谁知道才刚要触到那枚铜钱,就眼睁睁的看着那钱被一脚踢飞了。耍横的就是适才瞧见的公子哥。
他笑嘻嘻的说道,“小子,真是好没规矩,既然是在这个地头上讨吃食,又怎么能不知会本少爷一声,要是演好了,开了眼,长了脸就罢了,现如今就是不把本少爷放在眼里。”
师父忙作揖恭声道,“小儿不懂得规矩,本事没学到家,坏了大爷的好兴致真是不该,这些是孝敬大爷的。”说着便把刚才收得的几十文钱向华衣少年递去。
少年一扬手,铜钱便洒落了一地,“你当本少爷是叫花子么?我今日里是要跟这个小子理论,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他伸手便将我拖将过去,“老头,不如让我来帮你管教管教徒儿。”说摆就上上下下地捏我,“不如到我的府上做几年奴仆,调教几年便是乖巧的了。”
我躲不过去,一时间没了章法就回头疾呼,“师哥!师哥!”
场面混乱不堪,众人议论纷纷。
秦师哥不知从何处猛地站出来,拉过我来藏在身后,“我师弟得罪了大爷,自是要好好地管教一番,不如就让他再露一手绝活,向大爷赔个不是。”
那个恶少不好反驳就插着腰笑嘻嘻地接着看好戏。
我哪里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听师哥说罢不免的担心的看了他两眼,师哥做了个手势示意我稍安毋躁。
两人走到场中央,师哥一把扯开我的薄袄,有些苍白的肩头露在外面,我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
“别怕。”师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蛊惑的意味。
我点点头,咬咬牙关。
只见得师哥蹲了个马步,双手在胸前晃了几晃,意思是行气运功,两手随即就按在了我肩头,一时间我就觉得有点吃疼,仿佛被两个铁做的钳子咬住,听得‘咯噔’一声响,一阵剧痛传来,我的左手臂就无力的挂了下来。
“师哥!”我知道我脱臼了,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忍忍,再忍忍。”他说话的时候咬着牙关,仿佛在替我使劲。
我的左手无力的在身侧晃着,好像已经不属于我的身体。
“好罗,献丑了。”
师哥一声吆喝,抓起我的左臂就从头挺翻转过去,顿时拧成了个麻花,我忍不住哼出声来,全身冷汗涟涟。
半晌,人群里终于传出来几声叫好声,不一会就喝彩声一片,纷纷扔出铜板,比起适才来竟然慷慨的多了。
我跪在地上听着一个个铜钱落地的声音,一声脆响再接着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