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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安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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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苏州,遇到北上迎接的弟弟齐孜。叙过一阵家常话,齐孜问道:“母亲记得姐姐喜欢西湖边的庄子,已预备下两处独院。一处给姐姐一家住,一处供侍卫大人们落脚。爹想着小阿哥或许喜欢城里热闹,让我问姐姐想住在哪边?两边轮着住也使得,只问一声先在哪头落脚?也好告诉叔叔婶婶姑姑们过来相见。”
佟世海兄弟老早分家。如今就连长房的两兄弟也已分开单过。各自拥有田庄产业。佟世河的生意当初是老夫人拿出来陪嫁做的本钱,一早说好有两位兄长的干股,只拿分红,不问经营,需要时做着官的两房帮把手。也许因为一早分居,各自财政独立,少有摩擦嫌隙,兄弟叔侄感情却是极好,比那合宅而居的大家庭还亲密许多。
秦思这一辈兄弟姐妹都是在此出生长大,便将此地认作了故乡。其实,佟家到杭州落户时间并不长。上一代还转战了几处,年纪大了才选定风景秀美的杭州颐养天年。城里,当年置的大宅还在,住着老太爷还在世的几房姬妾,供着家祠和祖宗牌位,逢年过节,住在城外的儿孙回去小住拜祭。佟家兄弟叔侄有官职的,做生意的,平日都不在杭州城,只有夫人们带着孩子住在西湖边的山庄。
老夫人生前最爱西湖湖光山色,长年住在山庄,晚年病弱,多是二房侍奉照料,便将那山庄留给了老二。其余几家也都在附近置了庄子,早先为了探望侍奉老夫人方便,后来一来住惯了,二来往来方便,也好互相照应,几家夫人少爷小姐平日都住在城外的湖畔。设了家学,让小孩子们一处玩耍读书。
单以探亲而论,住在山庄这边极合适,进城也方便。只是秦思最发憷人情往来,一个西贝货,总算对父母弟妹,甚至叔叔堂兄产生了类似同舟共济的亲情,可并不想见真身的七大姑八大婶啊!况且这身份——好容易得了几天自由,还得规规矩矩坐着等这个行礼听那个请安么?虽说隐了身份,微服私访,见的人多了,能不走漏风声?常言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身份露馅,他们几个还想有好日子?住在山庄,客来非说不见,不合适。就算没有外客,家人下人多有知道他们身份的,他们自己也不好失了身份,不自在。
山庄不好住,城里的宅子更不能住。送上门给几位老姨奶奶和不大出息的庶出叔婶折磨不成?
秦思心中早有腹案,也初步得到当家的同意,还没想好怎么提出来,当下迟疑着:“我记得往南走,咱们家在一个山谷里置着有一片学田一片祭田,安置着当初跟着先祖和老太爷的旧部家人。我倒想住到那边去。”
齐孜愣住:“是有那么一处,可是——”
当初汉军还不分旗,整个汉军营皆由佟养性统领,手下无数,不只汉人,还有满人蒙古人,多是吃皇粮的,可也有一些属于佟家家将亲兵。打仗就会死人,朝廷的抚恤金对于孤寡的生活杯水车薪,好在佟氏有权有势,财力丰厚,将那忠勇亲厚的将士的家属主动抚养照顾起来,一来出于情理,二来也是收买人心。传至子孙,兵权财力都不如前,这个做法却被尽力保留。那些遗孤子孙,有的从军立功得了功名,自立门户,还有一些几代追随佟家。
仗渐渐打完,军功不再好谋,军饷也不再好挣。继续养着大量家将亲兵,没有意义,也是一个负担,还容易招来猜忌。上一代管家的老夫人,深谋远虑,随着丈夫转战东南时就留心购入土地田产,分几批安置门人。决定到杭州安家时,跟前还有两百多人。这些人很多在佟家为兵将为奴仆已经几代,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不肯离去。不忍心也不舍得打发他们,可是天下太平,武将失势,佟家到杭州落户就决定力求低调,以免引人猜疑,实在不方便继续带着他们,老夫人寻思着在杭州附近购置土地安置他们。江南人多地少,良田难求,最后才找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山谷,将那附近一片荒山全都买了下来,开垦荒地,种树造房,将那些人安顿下来,起祠堂纪念战死的祖先亲友,办学堂教化子孙后人。为防万一,特地指定学田祭田,为村中共有,由佟家派人管理。如此一来,这些人既离了佟家,又不算真离了佟家。
后来,佟世河扩张商铺,佟家开始南洋贸易,主要的人手大半都来自这个山谷。大概是习惯养成依赖,就变成了忠心,对于这些人,学成一技之长,被佟家看上,得到一份差事,兢兢业业地做下去,升到掌柜管事大管家,是眼见可求最实在的出息。当年在战场上,如今在商场上,这些知根知底忠诚清白的人才的存在,都是佟家制胜的法宝。
老夫人在世时定下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嫡系子孙成年,要办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去长庆村管两三年学田祭田和那边的学堂。那些事原有专人打理,命少爷们过去,给他们一个机会去了解那些人,也给那些人一个机会了解下一代主子。秦思仅仅听说,齐孜兄弟都是去过的。而眼下,正轮到齐孜去那边管事。
听到秦思想去那山谷住一阵,齐孜第一个反应是反对。决定在东南定居,祖辈父辈就有意无意地把产业和实力分散在几个地方,在家人聚居的杭州更是有意低调内敛,以至于直到秦思成了皇子福晋,很多杭州人才想起来,这边还住着佟氏重要的一支,什么知府总督织造,比起开国元勋几代皇亲的佟家根本不值一提。世人看见佟家与皇室的姻亲,看见佟家的富贵,却很少知道那个山谷那些人才是江南佟家实力的真正所在。
姐姐还罢了,姐夫外甥毕竟是皇家人,还有那些皇家侍卫。齐孜本能地不愿让他们进去那个地方。
秦思并不清楚长庆村的由来和背景,却是佟世河告诉有那么个地方那么个学堂。做起了南洋贸易,才发现人手虽有,真正懂得航海能胜任海外商贸的人才难得,想要长期做下去慢慢做大,就要自己培养。秦思在另一个时代活了二十多年,读书就读了快二十年,再没什么比学校给她的体会更深,一听说佟家要改变办学方针,立刻洋洋洒洒提了一大堆,从方针宗旨,到具体措施。佟世河自己还在思索烦恼,一看这么多拿来就可以用的建议,又惊又喜,瞧见几条立刻可以做起来的,连忙命子侄照着去做,有问题再去问秦思。
别的事,秦思都只出了思路提示,唯独学堂的建设,基本是在她的具体指导下展开的,是她这几年最得意地一件成果。眼下,佟家有三个学堂。杭州城外的家学,除了本家少爷小姐,还有一些近亲好友子弟前来附学。长庆村住的是佟家门人下人和少量远支贫寒族人,在学堂念书的是他们的子弟。这两处都相当于小学,前者贵族,后者平民。佟家新近办起来的职业培训学校离长庆村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弘旺弘历回京后必将就读天下最贵族的私塾,眼下有选择,当然去体验平民小学。再说长庆村也比杭州城清静安全。
听完姐姐的打算和原因,齐孜也不得不承认住到长庆村去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尤其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打算把皇孙丢给佟家照看,自己隔三差五出去逍遥,两个小的,看着也不省心。又要隐住身份,又要保护他们安全,又要让他们自由自在,也只有那四下环山,方圆百里都是佟家势力的地方了。
再一想祖辈父辈力求低调的目的,不过是避免猜疑。皇上真有心探查,岂能不知那个山谷?君子坦荡荡,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让皇家人进去住几个月。最不会害佟家的皇家人就属姐夫姐姐和外甥了。
轻车从简地登岸,在杭州爹与父亲继母弟弟妹妹团聚几日,见过亲近的几家,没给弘旺弘历到西湖划船的机会,秦思又带着他们,由齐孜陪着乘船继续南下。
江南河流众多,水道纵横交错,乘船可一直走到长庆村下游的集镇。从此往上,大半地方狭窄湍急,水位不高,难以行船。
仲春已过,天气越来越温暖湿润,又还没热起来,正是江南最美丽的时节。远处点点青山,近处绿柳流水。经过乡间,两岸野花缤纷,偶见农人扶犁,一派春耕的田园景色。经过城镇,绿树粉墙,白屋黑瓦,小桥人家,时而有孩子们笑闹着跑过,岸边常有妇人浣纱洗衣,热闹又悠闲。
徐伯程叔是熟门熟路的老江湖,寻来时鲜野菜河鲜野味,各色特产,新巧点心,每日换着花样吃。齐孜给两个小的买了好些带着野趣的乡土玩意。
不赶日子,船只且停且走,大大小小闲来无事,依窗看风景,坐在船头喝茶晒太阳,慵懒舒服,好像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唯一可算正事的就是变着法子陪小阿哥玩。弘旺弘历乐不思蜀,连老爹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不要说以前从未出过京城的四大丫头,就连曾来江南办过差的侍卫也感叹不已:扬州江宁一带的官府衙门富商庭院固然富丽堂皇,奢侈精致,寻常小镇普通人家,才是真正江南韵味。
弃舟登车,顺河而上,走了大半天才到长庆村。长庆村坐落在山谷之中,谷底宽阔平坦,四周的山不高,一侧山势平缓,一侧略微陡峭。来时那条河从山谷中间蜿蜒穿过,两边高高低低地建这许多房舍。
佟家庄院在村子中间,离河略远,顺着较为陡峭的那侧山坡往上,一共盖了七进。庄院之中居然有一股活水,从岩石中冒出的山泉被引着流过七进院子,既是方便的水源,又平添了灵气和活力。几处景致也依这股活水而建,宛若天成。
弘旺弘历在车中睡着,被抱进收拾好的居室。其他人自去安顿。齐孜陪着秦思登上最后一进的最高处。
据高远眺,对面山坡,靠近山顶处还是原来的树木植被,往下是茶园,果园,菜田,井井有条,再看这边,稻田,鱼塘,桑林,竹林,清清楚楚,谷中道路桥梁房屋,错落有致,显然也经过仔细规划。秦思啧啧惊叹:“渔耕农蚕茶都齐了,真是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是谁的手笔?”
“ 是早年祖父身边的两位幕僚,都是学富五车,有大见识的。并不是有意弄成每样一点,实在是当初那些人不善农事,不知道该种什么才好,就每样弄一点,都分配了人手,试试,不想此处山灵水秀,竟是种什么长什么,养什么活什么,就一直这么下来。也不真能自给自足。这谷里适合种稻的地方少,产的米只够一成口粮,还得定期去下面镇子买粮食。若是样样折成银钱,略微有些盈余。”
“两位老人家还在么?能不能见上一面?”如果尚且耳聪目明,请来给弘旺弘历做老师不错。
“都不在了。”猜到她的心思,齐孜笑道:“如今学堂里的两位先生,一位是周老的女婿,一位是梁老的孙子,都曾受教于两位,学问都是不错的,把村童教成掌柜管事,绰绰有余,但不知教不教得皇孙。”
秦思肯定地说:“更加绰绰有余。这皇孙两字,可别再提,我已经跟弘旺弘历说好,侍卫丫头那里也打足了招呼。在这里,我们就是姓洪的,你姐夫就一四处跑腿的小官。”
“是。按照姐姐吩咐,我已经同六姑母,还有几位管事说了。”想起他们姓洪的来历,齐孜偷偷一笑,又有些不安。
这谷中众人,对佟氏家族的了解,怕不比她还多!真正的身份不能用,连佟都不好姓,秦思决定暂时跟继母姓陈。亲表姐弟的关系,让七少爷齐孜巴巴相陪,倒也说得过去。接下来,就该替胤祥编个身分来历。
编么,就要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京城人氏,和佟家一样的世勋大族,也是锦衣玉食地长大的,早几年嫡出兄长因故获罪,家道中落,大不如前,年前外放了个巡按的官,品阶不高,还辛苦,不好带着家眷,只得拜托妻子娘家姑母。姓么,就用胤祥早先跑市井时用的“石”吧。废太子妃石佳氏母家与佟家是姻亲,可料想江南这边佟家家人不可能数清石家人口。
秦思盘算的挺好,却不想弘旺弘历这关先过不去。
“我们不要姓石,石头有什么好姓的?”
“这个,说好了隐姓埋名,总不能跟人说你们姓爱新觉罗吧?一听这个,人家赶紧给你们磕头行礼,然后就不跟你们玩了,还有什么趣?爱新觉罗是金姓,金石原本差不多。”秦思不去想她问什么不喜欢化名姓金:“还有,你们爹爹早些年行走民间时,就是自称姓石,石三爷。儿子跟爹爹,你们在民间行走时也姓石。”
两个小子听了,更不乐意:“爹排行十三,叫石三爷还罢了。就我们兄弟俩,石大爷石二爷地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娘还给我们生了九个哥哥呢。”
一屋子人都愣了愣,拼命憋住了没笑。秦思托着额头问:“咱们家小大爷小二爷想姓啥?”
弘旺弘历嘀嘀咕咕商量一阵,给出了答案:“姓弘。嗯,好像没听说姓弘的,就姓洪吧。我们叫洪旺洪历。”
“你们爹爹怎么办?”
“爹跟我们姓,就叫洪祥。”
她是无所谓,胤祥生生被降了一辈,必不乐意。秦思揉着额头说:“你们爹爹不喜欢,咱们另外想一个吧。”
“爹为什么不喜欢?我们问问爹好了。”
弘旺扯着嗓子大声叫:“爹,我们姓洪,你不喜欢么?”
屋里七八个大人全晕了,才要提醒说:“你爹弄不好还在江宁,离得老远,听不见你说话。”就听弘旺咕噜道:“爹没说不喜欢么。”
他又抬高嗓门问道:“爹,你若是不说话,我们就当你喜欢姓洪了啊。”
胤祥没有顺风耳,也不会千里传音,自然没法说话。弘旺等了会儿,笑嘻嘻地对母亲说:“爹乐意姓洪。”
所有人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好半天,秦思声音飘缈地问:“弘旺,你从哪里学来这个?”
“娘,”弘历小心地问:“我们是不是定了姓洪了?”
秦思窒了窒,点点头:“依你们,姓洪。可你们得告诉娘,从哪里学来这赖皮法子?”
“前天上岸溜达,看见几个人争吵,有个人就是这么说的。”
秦思无语以对。想让他们看看普通人的生活,甚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一段日子,可没想到小孩子的鉴别能力这么低,模仿能力这么高。这才几岁,就让老妈品尝家庭民主的苦果,往后——她的教育方针到底对不对?适不适合这个时代?会不会到头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弘旺弘历没心没肺地跑开玩去了。留下一屋子呆呆的大人。
眼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胜过的程度都让那“蓝”发愁了,齐孜心里更发毛。
他年纪小,不记得秦思小时候在家与他母亲淘气的情形。秦思被皇上丢在杭州交给家里管教,心事重重,怏怏不乐,自然安分。再到进京时相见,秦思已是皇子福晋,再怎么着也有那么点架子必须端住。齐孜印象里的姐姐就是端庄大方,聪慧体贴。听多了旁人的称赞,直将这个姐姐当作了理想女性的化身。对十三阿哥这个姐夫的才学为人,他和哥哥真心仰慕。能让十三阿哥死心塌地,姐姐自然是好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年纪渐大,佟家声望财力日盛,有个皇子福晋的姐姐,本人又俊逸稳重,少年老成,明着暗着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很不少。每每听人称赞哪家姑娘,他总是淡淡一笑,总想着所谓多才多艺,不过会认几个字吟几首诗,再了不得弹琴下棋,再不能比姐姐聪明灵巧。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齐孜有点偶像破灭的伤感。姐姐还是那个姐姐,还是端庄大方,聪慧体贴,可就是有点不对劲,让人不放心。
突然就想起听外人夸赞姐姐时,几个哥哥从来都是含笑听着,从不接话。以前还以为是谦逊低调。听说姐姐要回来省亲,与他同胞的老五,刚从南洋回来没几天,又带着一条船出海了。
接待十三阿哥十三福晋是佟家的一件大事,几个哥哥不知怎的,最近都忙得不行,这差事才落到了刚刚开始学着管事的他的头上。
所谓兄友弟恭,一旦面对苦差累活,就成了以大欺小。欺负他年少无知!初识人间险恶,齐孜暗地里磨了多少遍牙,吞了多少次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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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又改了,下章再坦白吧。坦白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几天前,码了后面这些内容,断断续续写的,写了一天,中间没存,晚上稀里糊涂地把浏览器kill了,那些字全飞。非常非常郁闷,好几天不进这里。
说实话,虽然还有很多可写的,这剩饭越炒越没劲,老大们差不多放我一码。过一阵,正经在开个古代坑,怎么样?
嗯,嗯,不要太贪心,什么都要的结果可能是什么都没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