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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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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望星阁.
柳萧南微闭的双目霍然睁开,剑芒如虹,向夜气中一掠而过的身影笼罩而去.
"柳兄伤重,仍如此忠于职守,真不枉宫主十载栽培."修长的手指夹住剑刃,来人从梧桐的阴影中步出,微笑.星月如霜的光影下,英俊的面庞几分迷离几分邪异,在这样飘渺的夜色中恍然不似人间.
"柳兄入宫之前已经为宫主解决了前阁主谢岳并因此受伤,"手指放开,继续微笑着说下去,"为何不先禀明宫主延迟入阁前的比武呢?"
"阁下似乎对萧南的事情了如执掌,"柳萧南收剑,看着面前男子发冠上镶嵌的六芒星,淡淡一笑."苏先生深夜屈尊来此,莫非是特意向萧南展示您天下第一的占星术吗?"
"呵呵,在下岂敢.所有人都叫我小砚,柳兄你莫要这么见外罢."年轻的占星师谦逊地摇头,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瓷瓶递至柳萧南面前."梵罗香剧毒的解药,向来只有宫主与在下晓得配方.而此毒乃谢岳独门必杀之术,你甚至在中毒之前,根本未曾听说过世间还有梵罗香这种毒物."
顿了顿,见柳萧南神情并无丝毫变化,于是继续说下去,"中毒之后还能支持着连败所有星主,连小星主韩清若那样的天赋异禀都不在话下,固然令在下佩服.然有伤而不医,中毒而不解,仅凭内力调息,恐怕支撑不过两日吧."
柳萧南淡淡一笑,目光对上小砚隐隐挑衅的眼神.
那样的笑,那样的目光.
柳萧南笑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是不笑的.那样的双眸亮冽得仿佛长天中所有的星辰都坠落其中,却仿佛浸入了冰海,所有流转的清辉瞬间带了凌厉的寒气.
那样的目光,如同穿越了亘古雪封的荒原.
语声里也带着剑气,搅碎了晚秋夜气中飞舞的霜华.
"你明知我不向宫主讨解药,自然是清楚宫主不会给.历任望星阁主进宫接任之时都有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就是确认前任阁主的死亡.谢岳叛逃,我不杀他根本无资格接任.而我在杀他时受伤是我自己执行任务不利.一个杀手执行任务不利只有自己承担后果.你今夜背着宫主来给我解药,是何用意?"
小砚从容答道:"柳兄既知我占星术举世无双,那么就应当明白有些事情宫主蒙在鼓里,我却可能知道."
柳萧南目中隐约有波光澹荡,微微冷笑,嘴角牵出的纹路令清俊的面容更加有种峭拔的冷冽,在如霜的月华中绝美到天地不容.
见对方不易觉察的微妙反应,小砚继续说了下去:"谢岳一向忠心,为何叛变,至今仍是未解之迷.他叛逃身死,受益者之一就是柳兄你.谢岳正当盛年,若不出意外,应当尚可为宫主效力十年以上.而柳兄武功大成,傲骨铮铮不甘屈居人下,为自己谋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的局布得精妙,宫主即便怀疑你也一时查不到蛛丝马迹.但你急于入主望星阁,可能是为早日大展鸿图报宫主养育栽培之恩,也可能是为----"语声戛然顿住,小砚盯着柳萧南,嘴角漾起一抹邪气的笑意,发冠上的六芒星光影流转,仿佛能够洞穿夜气中所有汹涌的暗流.接下去的话陡然加快:"宫主一定怀疑你真正的目的,所以不赐解药而暗中追查.之所以没有点破,则是因为暂时找不到你的破绽.但是她已然起疑,你以为你的望星阁主还能坐得稳吗?你不趁当下尚有机会逃走,难道等她查出线索来吗?"
以占星术闻名的苏家世代效命于怜星宫,现任宫主更是曾救其满门于水火.作为江湖上仅存的占星世家而得以安然无恙,全拜怜星宫所赐.今夜苏砚居然来暗示他认为对宫主不利的柳萧南,自己不但没有向宫主揭发他,而且还要助他逃走.
柳萧南沉静的目中陡然涌起凌厉的杀气.重伤在身,话音已经渐次无力,然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游移:
"以你苏先生的占星神技,竟然会对一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如此确定----如果是宫主要你如此试探,可能因为萧南太令宫主失望了;如果是你自己要为宫主试探我,那么感谢你能够为宫主分忧;但如果万一是你占星出错真的认为我另有打算却不报宫主,那么,我死之前必须为宫主除掉你."
小砚不语,暗暗将几枚流星镖捏在指间.
"然而望星阁主并无斩杀本宫占星师的权力,所以无论是前两种可能还是后一种可能,都请你跟我去见宫主."
说完,柳萧南转身朝宫主所在的正殿方向而去.
几点寒芒自小砚手中射出.
这位以占星出名的苏公子竟然用暗杀术对怜星宫的杀手之王出手.
是欺他中毒已深,功力耗散吗?
如果苏砚真的以为自己的暗杀术能制服中毒的柳萧南,那么他是彻底地错了。
同样数目的流星镖自柳萧南左手中激射而出,没有遗漏地一一与苏砚发出的流星镖相撞在空中.
金属撞击的声音.
所有的流星镖落地.
没有躲闪,没有用藏在袖中的嵌有磁石的折扇格档,而是用同样的力道,以同样数目同样尺寸的暗器迎上了那样致命的袭击.
故意让对方知道,作为望星阁最年轻的主人,他的实力在任何时候都一样的可怕.
虽然这般漂亮的出手,会令强自压制的血海瞬间翻涌.
那是惟独柳萧南才有的顽强,执着与骄傲.
带着几许自负几许嘲笑的目光,微微上扬的唇角,雕塑般深刻而完美的轮廓.
在星月的光华中仿佛能让整个沉睡的世界,蓦然苏醒.
苏砚面无表情,左手中指上的翠玉扳指却在悄悄转动.
"小砚,别闹了!"
清澈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死寂,从梧桐树后闪出的少女身法如电越至小砚身前,抬手按住了他左手,将那个扳指完全遮住.面向柳萧南,微笑道:"柳公子,没事的,小砚跟你开玩笑."
精致到匪夷所思的面庞,笑容澄净如同仲春明湖潋滟的微波.
韩清若.
"小主,你莫打我.是我错...."小砚瞬间收敛了杀气逼人的神色,微带邪气的脸上漾开的竟是孩子一般明朗而讨巧的笑意---仿佛两个人是多年的玩伴,小砚一直是清若的小跟班.
片刻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样轻易地和缓下来.
清若白了小砚一眼,再回头想对柳萧南说话的时候,却惊愕地看见一股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可能柳萧南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瞬间会支持不住,仿佛是长途跋涉的旅人望见了远方家园的灯火,一下子放松了绷紧的心弦,又或许是眼前的场景令他心神错乱,消散了支撑的意念.
扶着廊柱,坚持着不倒下去,唇角牵出的纹路深如刀刻,有让人惊心的疼痛的美.
"柳公子,你如此会伤了心脉的..."清若快步走过去,扣住他腕上尺关穴,将内力透入他经脉.
手冷得让清若心惊.
"多谢韩星主了,属下....属下不敢劳星主费力...."避开她疑惑而微微担忧的目光,想要挣脱她扣在左腕上的手,但却没有了一点力气.
"清儿你退下."
柔婉的女子声音,带了怜爱与隐约的威严.
怜星宫主秋岚月.
"师父,您赐解药罢,现下他伤势已然很凶险了啊...."
清若放开手退到一边,带着撒娇的语气请求.
"萧南,你不怨我罢?"秋岚月拿过小砚手中的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递了过去.
"萧南不敢,是萧南无能,仅受这短短几日的苦已是蒙宫主宽恕.拜谢宫主."柳萧南单膝点地,双手接过解药,送如口中.
"小砚为我试探你,是他份内之事,并非对你有成见,你们二人日后要好生相处莫要再如今日这般."以内息输入柳萧南经脉助药力扩散,待他的手终于恢复了一些温度,秋岚月放开扣住他尺关穴的手,微微笑道:"你现在没事了.此次负伤,是因你不了解谢岳秘制梵罗香的厉害.现在你总算知道了,试试将中毒的症候讲给我听."
"回禀宫主,身中此毒者,无法以内力逼出.初时浑身乏力,真气难以凝聚,内腑疼痛渐次加深;进而呼吸凝滞,吐血不止,周身冰冷,神智涣散,脏腑经脉痛如撕裂,几不欲生;最后终将血尽脉断而亡."
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语音平静如水.
脏腑经脉痛如撕裂,几不欲生.
就是忍着这样的痛苦,连败七名星主又接下苏砚的暗器;就是忍着这样的痛苦,一直挺立着不肯放弃;就是忍着这样的痛苦,说着"属下不敢劳星主费心."
然后仔细地把曾经宁愿死也不愿承受的一切,平静地描述给所有人听.
清若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几不可闻仿佛自语般地问身边的小砚:"他如何做到的...."
秋岚月满意地点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如今,这顶望星阁主的玉冠你好生收下了."
柳萧南接过玉冠,目送宫主离去才站起身来.嘴角尚留着鲜血蜿蜒的痕迹.
"小主我们走罢.哎你放心,他命硬着呢,死不了.明日定比中毒前还强."小砚阴阳怪气地说完,没心没肺地走了开去.
清若横他一眼,回头对柳萧南微笑道:"柳公子,据说梵罗香的解药不仅能够令身体恢复如常,还有增加功力之效,就算此次因祸得福罢."看了看小砚晃晃悠悠的背影,又加了一句,"小砚这个人,并不像你今日初见对他的印象那般.你以后就晓得啦.好好修养罢,我先回了."
说完,赶上小砚的脚步,离开.
"他当真很传奇呢."呆呆望着夜空,清若感叹.
"传奇?呵...."小砚摇摇头,脸上消散了邪气的神色,隐约弥漫了悲悯的意味,"在旁人看来是荡气回肠的传奇,然对于传奇的主角来说,皆是宁愿忘却的悲苦,宁愿永不曾经历的噩梦."那样悲凉而悠远的目光,似乎是第一次出现在年轻的占星师郎星般的双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