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天地神明 ...

  •   还未睁开眼,陵杳就感觉到手边一阵湿滑,有什么柔软无骨的东西正舔舐着他的指尖,灼热的呼吸几乎要烫伤他的手。他拨开额头上的毛巾,侧首就见了一团白毛窝在手旁。
      又是秋枭把他咬醒了。
      陵杳重又闭上眼,将手指从秋枭口中抽出来,摸索着在他头上摸了几下。秋枭顶开他的手掌,溜圆的眼睛转了转,窜上了他的小腹,仍旧什么都没说。
      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芯爆裂的声音和自己粗重缓长的呼吸。
      梁昱不在房内。
      陵杳积攒了些力气,睁开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做工精良的帐子,回忆了下梦中所见,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醒过来。秋枭蹦跶了几下,他才又回过神来,抬起还沾着秋枭口水的手指,递到嘴边狠狠一咬,就着裂开的伤口在半空中画起符文来。
      蓝光大盛,血色渐渐凝成金线。光灭后,一张明黄的符纸缓缓飘落,盖住了秋枭仰起的脸。
      “去,”陵杳咽下滴进嘴里的血,脱了力地闭上眼,“婇阳山阴,霰树林,顺着溪水找。”
      秋枭叼着符纸跳下床,隐约间携着风雷之声撞开了门,灌进来的冷风还没吹得陵杳一个哆嗦多久,就有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
      “老师?”
      梁昱关上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药。陵杳的心落回实处,偏过头去蹭掉嘴边的血迹,撑着身子坐起来,回头笑应了声。
      “小贵人。”
      “什么时候醒的?”梁昱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放下食盘的时候眉毛上还染着层银灰,“先把药喝了。”
      陵杳披上外衫,一眼就瞟见那碗黑不拉几的药,眉头控制不住地皱了起来。满腹的借口敲着锣打着鼓,跃跃欲出,在药碗被那双细嫩的手端到眼前时却又都蔫头耷脑地缩了回去。
      差点得意忘形了。
      陵杳可以在宋善面前撒泼耍赖,却不敢在梁昱面前越雷池半步。
      为什么?
      为什么?他暂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陵杳掩了情绪,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喝完了整碗药,还有闲心尝出了桂枝和麻黄的味道,只是这寻常的伤寒药方大抵是治不好他的。他自己心里明白是心魔作祟,来碗孟婆汤或许才有点用。
      瓷碗冰手,陵杳逃也似地将他砸回食盘,抬头就撞上了梁昱拿着布帛的手。陵杳受宠若惊,刚笑了一下,调侃的话又在开口时被咽了回去。
      梁昱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也似乎察觉不到陵杳的笑意,只是专注地盯着他的嘴角,将擦拭星点的药渍当成了什么惊天伟业般来对待。
      这叫陵杳心里一沉,摸到了些端倪。
      果然,梁昱放下手,终于与陵杳对视了。墨黑的眼里泻出与屋外差别无几的寒冰来,话却问得声音温婉:“老师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吗?”
      陵杳心中一虚,声音也虚了:“几天?”
      梁昱这时候倒是露出笑容来了,他没回答,反而朝陵杳心上刺了一刀:“老师要离开?”
      陵杳沉默,他便又追问道:“子敬又是谁?”
      陵杳噎了一下,在梁昱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抬手拿袖子遮住了半张脸。梁昱收回吃人的目光,嗤笑一声,“老师可真是个人物,浑身是不能说的秘密。”
      陵杳抬手讨饶,无奈道:“行了,不用说了,事不过三,小贵人再问,我说便是了。”
      梁昱凉凉地瞥他一眼,又收了笑,手背忽然贴到陵杳额头上,一触即分。
      “……不烧了。”
      陵杳许久没有与人这样贴近过,尤其是在自己这么虚弱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远离这让他呼吸不过的压迫,梁昱却只是顺势捞过床上的毛巾,面无表情地一起扔回食盘。
      起身就走。
      陵杳吃不准梁昱的情绪,难得无措地钉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沉默地离开。他不想放梁昱不明不白地离开,又偏偏一动不动——所有的情绪和语言都藏在了那双瞬间泛红的眼睛里。
      他是真的越活越回去了,懦弱到连自己都唾弃。
      夜风吹起波澜,陵杳闭上了眼,耳畔似乎响起了幼年时常常伴着入睡的歌声。
      陵老固然不亲近他们,但最开始的时候,双籍还没有在他身边的时候,陵杳也曾有过怕黑不敢睡,要陵老哄着睡的时候。
      一闭眼,只有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却什么都听得见。陵杳不怕妖魔鬼怪,他怕的是入睡前冒出来的各种声音。风声、雪声、呼吸声、枝桠声、金戈声、花开声、血流声,甚而还有细碎的呜咽声和嘶吼声。不管陵老怎么说,他都固执地认为他听到的是亡魂的声音。陵老没办法,就守着他哼《陵山之巅》,等他入睡再悄悄离开。
      传闻,《陵山之巅》是上古时候传下来的乐曲,伴着陵山门下一代代的军师长大,死亡,也因此,那支乐舞成了他们所能交出的最珍贵的沃血之心。
      后来,也不知过了几年,陵老就在碧雪峰捡到了双籍,陵杳只顾着哄闹腾的师弟不要哭泣,渐渐地竟也没再在夜间听到过那些嘈杂的声音。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听到的是不是万灵同泣,却始终记得那支乐曲讲的故事。
      那是关于陵山山神——天地间除了父母神之外第一个神明的传说。

      传闻有一个女子。她本是众弟子中最普通,最无望成仙的人。
      直到那天,她在师父房中看见了一幅画。
      画中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画得如此生动,令她心头狂跳。仿佛置身于其中,耳旁还能听见惊涛拍岸的轰鸣声。看着那幅画,她好像记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她顺从内心的声音,闭上了眼,于是一身藏青色长袍的男子从她内心深处缓缓走出。她猛地睁眼,那男子正站在画中朝她微微笑着。
      这个青山一般俊俏的男子对她笑了。她流着泪,内心却是无边的喜悦。
      女子开始每天偷跑到师父房中,和男子相会。男子不会说话,或者说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没关系,男子会朝她笑,她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女子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男子,她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是人是妖,从何而来。
      终于有一天,她被发现了。迫于压力,师父只好将她囚禁于从极之渊。
      上古之时,修道者禁令极多。一不可动情,二不可与妖,三不可执念。她犯了三条最重的罪名。
      被送去从极之渊的那天,女子求师父让她再见男子一面——他消失了,消失在了画中,就在她被人发现的那天。
      “忆念成人,当真痴儿。”
      “当真天命如此,去吧。”
      师父只说了两句就请她出去了。她没有见到人,万念俱灰之下一路挣扎,却终究是被押到了从极之渊。那里极北之地,只有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寸草不生,穷凶极恶。
      谁知到了从极之渊,女子望见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山峰、悬崖和岸礁,忽然不再挣扎。下一瞬,波涛息声,女子忽受感召,魂魄冲破虚无的桎梏,化成了一只青鸟,随着一声响遍苍穹的啼叫,飞到了三十三重天之上,一头撞在了透明的屏障上,消散在天地间,再也没有了踪影。
      仙者,不为身形而拘;神者,不为神魂而拘。
      她本是众弟子中最普通,最无望成仙的人。直到那天,她在师父房中看见了一幅画,爱上了一个人,却成了这世间最初的神明。
      而就在她抵达从极之渊,随后顿悟成神的那天,画中的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回到了师门。寻她不见,又见画中山峰的青色之中夹杂着细细长长的蓝色,最终也赶去了从极之渊,在神迹处恸哭三日,呕血而亡。
      女子接受神位后再次化形,听闻爱人噩耗,于陵山山巅歌舞三日后,再次消失不见。

      从此山海人间,只闻传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双籍:155551(要师兄亲亲抱抱哄着睡ヽ(*。>Д<)o゜)
    小军师:师弟乖(○` 3′○)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