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异想录》长安旷课侠

19、文韬武略试天命

　　六月初八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初夏的阳光温暖却不燥热，晒得人懒洋洋的，只想在微风和缭绕的青草香气间好好睡一觉。

　　“这样的好天气，做什么都可以，用来考试真是太浪费了。”夏如瑾掩口打了个哈欠，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身旁不远处的少年，“是不是啊，南绎？”

　　封南绎坐得笔直，少年挺拔结实的肩背拉出一道坚韧的弧线，她不由看得怔了，封南绎却眼风都不带往边上飘一下，面上不动声色，语气里倒是没忍住带了点笑意：“我看你是都复习好了，一点也不怕。”

　　夏如瑾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了，低头去看课桌上镌刻的自己的名字。

　　六月初八，正是长安台考核的日子，也是今年这批弟子初次接受的正式统一考核。上午文试，下午武试，成绩当场结算，合格者，方有资格继续留在长安台，新生们的紧张、激动乃至害怕自不必说。

　　此时，所有学生都端坐在平日里文圣师父上课的地方，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试卷发到自己手上。一身白衣的未几捧着花名册，挨个对照桌上刻的名字，进行考前的检查。倒也没见他奔跑，却似脚不沾地一样走得飞快，气息丝毫不乱，不经意间便惹来艳羡的目光。长安台功夫之精妙可见一斑，不少人又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今日的考试无论如何也要通过。

　　“秦怡？”静得落针可闻的考场内，未几忽然高声报出这个名字，“秦怡来了吗？”

　　空荡荡的课桌上刻着“秦怡”二字，坐在周围的几名学生面面相觑一番，又各自转开了眼神。未几心想这倒新鲜，他还从没见过敢旷考的同学，只好提高音量又叫道：“秦怡？”

　　“报告未几师兄。”一个女孩怯怯地举起了手，面露犹豫之色，“我是秦怡的室友，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

　　“有这种事？为何不早——”未几想起马上就是考试，怕影响其他同学的情绪，最终只道了句“我知道了”。他看了看那女孩课桌上的名字，紧蹙着眉头，在手中的名册上记了几笔，便又去核对后面的同学。

　　这回倒是没再出什么岔子，未几很快便核实完毕，随即大步走向监考的虚谷师父，向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虚谷只是点点头，扬手一挥，便有柔和的灵力光点托举着一张张试卷，落在每名学生的桌上。不消片刻，考场中已是一片奋笔疾书的沙沙声。

　　“好了，考试正式开始了，同学们加油啊！”虚谷师父意思意思鼓励了两句，就走回台上坐了下来。这么大一个考场，要他凭这胖乎乎的身材来回巡视，他是拒绝的。他逗了逗伏在臂上的守宫，圆圆胖胖的指头冲一旁的未几勾了勾。

　　“师父有何吩咐？”未几恭敬地上前。

　　虚谷师父肉手拢在嘴边，以气音道：“监考也忒无聊，你去找壶酒来，要味儿小点的。”

　　“……是。”

　　毕竟是初试，文试的题目虽范围广博，要运用的知识倒也基础。一场考下来，大部分学生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对下午的武试也乐观了几分，顿时胃口大开，把打饭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楚陌尘不过自告奋勇帮黎何欢去舀一碗米粥，回来时已出了一额头的汗。他将粥碗轻轻放在黎何欢面前，这才在封南绎身旁坐下来，眼见着这会工夫，同桌三人的饭都已经下去了一半。

　　封南绎随口问道：“考得如何？”

　　楚陌尘道：“糟糕。”

　　这下不只封南绎有些诧异，黎何欢和夏如瑾也惊了：“怎么会呢？”

　　楚陌尘笑道：“有道题，用三百字详细描述海登草之气味，可以说是再次身临其境了，还不够糟糕的吗？”

　　两个女孩子这才笑了起来。封南绎忍不住道：“老楚，吃饭不要谈这些。”

　　可说起海登草，又难免想到今天被罚窝在茅草屋里闭门思过的明星。夏如瑾笑道：“无妨，他犯的也不是大错，日后补考就是了。”

　　“可是那日……我似乎并未看到明星有小动作……”黎何欢不解地看向楚陌尘，“陌尘，你呢？”
　　“我没有注意。”楚陌尘摇了摇头，“但总觉得……有些蹊跷。”

　　封南绎默默地听着，心下也有谜团转了几个来回。眼见身旁的两人俱陷入了沉思，他淡淡出言提醒：“饭要凉了。”

　　“嗯？喔。”楚陌尘和黎何欢异口同声地回神，脸上不由自主都是一红。

　　夏如瑾藏住笑意，低头喝粥。

　　下午，武试正式开始。

　　未几站在殿前的石阶上，朗读考试规则：“武试将以两人为一组，按组依次入殿。云严教长会在殿内布下幻境，能够破除幻境、看到云严教长的人，算作考试合格，在教长面前的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即可出殿。可以合作，不可互相打斗。”

　　底下已经有人叫了起来：“这不是和上山的时候差不多么？”

　　未几呵呵一笑：“幻境里除了攻击你的敌人，还可能有教长心血来潮的亲自考验哦。”

　　“噫——”
　　很快，众人被两两划分成组，封南绎和夏如瑾恰是一组。封南绎平时表情并不怎么丰富，夏如瑾不知他是不是在紧张，正想说些玩笑放松一下，仔细一瞧他神色，却叫出了声：“南绎！你……你的脸色……”

　　“……”封南绎闭了闭眼，脑中传来的阵阵刺痛却愈发清晰。四肢百骸中有股无名的燥热流窜，元绫也不安地鼓荡起来。

　　这该死的感觉，他最熟悉不过。正是那从他出生时便与他纠缠不休的、让他受尽苛责与冷眼的、被视为怪物的——

　　“南绎？南绎？”少女焦急的声音令他在混沌中寻回一丝清明，他勉力定了定神，口中默念清心咒诀，脸色倒真渐渐好转起来。

　　“无妨。”封南绎安抚她，可他心知肚明，这咒诀并不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只是略微延缓一会罢了，只盼能撑过武试，那毛病再发作也好。

　　这时未几正叫到两人的名字，封南绎不禁庆幸，心道正可速战速决。他握紧了剑，与夏如瑾并肩走到殿门。见她仍是满面担忧之色，他轻声道：“莫怕。”

　　夏如瑾看不透那对幽深的眸子，但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封南绎不曾说过一句让她希望落空的话。她终于点了点头，拔出长剑：“南绎，一会儿试炼如果难受，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甫一踏入殿门，周遭的一切景物迅速扭曲变幻，转眼之间，两人已站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之中。此时正是夜晚，一钩弯月隐在薄云间，四下一片死寂。

　　两人后背相抵，缓缓地在幻境中走动查看。正要接近一处大厅时，忽听一声尖锐的呼哨，四面八方的屋脊上跃出数名布巾蒙面的黑衣人，各自持着短刀暗器，刹那间便对两人成包围之势。

　　“原来是捉贼。”封南绎剑尖一点，霎时剑光纷扬如雪，道道点向黑衣人的咽喉。夏如瑾剑走轻灵，正弥补上他的所有破绽，将两人护得密不透风。缠斗良久，最后一个黑衣人也终于在封南绎剑尖处化作虚影，消失不见。

　　“咱们算过关了？”夏如瑾话音刚落，就见四周景色模糊起来，渐渐显露出大殿原本的样子，她心头一片清明，正看到端坐在殿内的云严教长。“南绎，我们……南绎？！”

　　“……”封南绎双目赤红，提着剑一步步走来，身周爆发出极为凛冽的剑气，忽然怒吼起来，一剑直刺向云严教长眉心。这一剑裹挟千钧，夏如瑾几乎看到周围气流狂乱翻涌的轨迹，她欲上前，却被凌厉的剑气猛地冲了回来，手臂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汩汩流了出来。

　　云严教长仍端坐原地，忽地双指并出，在封南绎剑上飞快地点了几处，顺势扣住他的手腕，在一个极近的距离里，看到少年眼瞳深不见底的血红。云严教长清叱一声，连降两道术法，柔和的灵力缚成一个浅蓝色的茧，将封南绎紧紧包裹，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长剑也随之坠地。

　　封南绎醒来时正是黄昏。一睁眼，便看到伏在自己床头打瞌睡的夏如瑾。

　　“如瑾？你怎么……”

　　“啊，你醒啦。”夏如瑾揉揉眼睛，温柔地笑了笑，“还难受吗？”

　　封南绎摇摇头，忽然瞥到如瑾袖子下露出来的白色纱布，登时睁大了眼：“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

　　“南绎，你先听我说。”夏如瑾将武试时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安抚他道：“云严教长说，长安台是天下清气汇聚之地，你就在这里修炼，不会出事的。今天的事，也没有旁人知道。”

　　封南绎点点头，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讷讷道：“对不起。”

　　“和我道歉做什么？”夏如瑾笑了，心头却并不轻松。在她童年的记忆里，似乎也见过和今天类似的封南绎，而今日云严教长的神情，也隐藏着诸多情绪。可如今，她唯有打起精神来，隐去眼底的一抹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