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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玄黄洪荒方寸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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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微亮之时,封南绎便收拾妥当,准备起身了。
昨夜独自漫步竹林,回屋时已是夜半。大抵是那上山时的幻境过于耗费心神,昨日夜里,他也睡得格外安稳,所以起身之时,气爽神清,全无一点疲惫。
走出草房,封南绎恰好遇上对面房间里走出的夏如瑾。如瑾看见他,婉婉一笑,她走近轻轻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嗯,还好。” 封南绎也微笑点头。
“昨日经历一番幻境考验,领略过长安台的神奇,不知为何,心里更是隐隐有种期待,却也多了些担心。”夏如瑾仿佛自言自语般,垂下头小声感叹着。
“大可不必多虑。”封南绎听到了身旁女子的忧虑,语气却依旧笃定沉着。
师兄未几早早便在茅草屋外等候,大部分人都纷纷到齐,倒是剩下赵天珺和赵天琼,迟迟不见身影。于是渐渐有人不耐,封南绎听到身后人群已开始表达不满之意,果然是明星那粗犷的声音,“这赵天珺,老是自诩太子,昨夜不是还嫌弃茅草屋不舒服,今日却睡得这样迟。”
话音刚落,旁边立即出现附和之声,封南绎只作不知,静静站着。
又是一阵等待,赵氏兄妹才姗姗来迟。赵天珺脸上倒是没有半点不安的神色,明星见状,又一番嘲讽:“这位赵公子,昨日进门时还拼了命地要抢个头彩,怎的今日,又摆出你东原太子的架子了吗?”
“你这西南蛮夷,懂什么!” 赵天珺满脸的不屑。妹妹讪讪地站在哥哥身后,不知所措。
明星差点又要朝着赵天珺挥起拳头,未几师兄终于将二人定住,脸色不喜:“今日早课,若是还这样打闹必定会迟到,你们二人担待得起吗?”
未几面容和善,这样严肃起来却也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场,大家瞬间都噤声了,也不敢再多言语。
出发时正值清晨,日头微升,天边笼罩起柔和的暖色鱼肚白。四下里薄雾弥漫,微风轻拂下的杳杳竹声更显出空灵清幽。众人在师兄带领下穿过仙气缭绕的竹林,来到了今日学习的地方。
与昨日长安大殿的辉煌气派不同,眼前只见得一方开阔之地,整齐摆放着桌椅,与普通学堂无异。桌子上已经分别刻有每个人的名字,未几安排大家逐一落座,坐定便已是辰时。
“大家稍等,师父这就到了。”
未几话音刚落,眼前即又是一阵云雾缭绕,还未看清来者从何方向而来,面前一位长者便已腾云驾雾,飘然落于台前。
“这位便是文圣师父,向大家传授文略知识。即日起,我们早上学习经典,感知历史,午后训练刀剑,夜晚可观星象。六月后会有考核,合格之人,才可继续留在长安台。”
未几师兄几句话交代过后便轻拂衣袖,与身旁蒸腾的雾气一起消失在众人视线。
还未等师父开口,明星坐在位子上已犯起嘀咕:“真是无趣,学这婆婆妈妈的东西有何用处。”
这话被一侧的赵天珺听见,像是得了个反击的机会,马上回嘴:“怯!到底是蛮夷之徒,只懂些养虫子的法子,肚子里一点墨水都没有!”
二人正欲辩驳,却不知几时师父已在讲台立定。他身着长衫、发须尽白,只清清嗓子,并不急开口。门生便随着这声音,将目光聚到师父身上。
文圣师父清瘦健拔,只是立着就仿佛带有仙气。师父的眼神是他们少有见过的,沉静威严、又带着不可名状的怜爱——师父用这样的目光环视一遭,座下弟子便慢慢静了下来。
“人之立世,今已千载。唯识天地通古今辨己心,方能为学。”文圣师父轻声开口,明明是不大的音量,却直直冲进每个弟子的耳朵,他们不自主地端正了身子,连发出细小咳嗽都觉亵渎。
“吾乃文圣,教你们文史和经策。这确是枯燥乏味的东西,但还望你们悉心学习。我虚立于世,才智浅薄,但若是你们想学,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师父明明是长安台上鼎鼎有名的先生,却没料到说起话来如此谦逊。长安台教授的第一课,许就是为人之道了。
文圣抚平衣摆走下台来,他温厚地笑了两声:“你们这届弟子倒是拘禁得很,放松些无妨。我年年教的知识差别无二,座下学生却大不相同。而你们这一届,更不一样。我不想遮掩,你们都明白。天选之人,在你们之中。”
弟子们听了这话,便不由四处看去,他们互相审视和猜测,神色不同。
封南绎静静听着文圣师父的话,他觉得心内常有的抑郁在慢慢凭空散去,澄明得很。他看向楚陌尘,却发现楚陌尘也正望向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偏偏要为天选之人的名号隔着距离,纵使他们心里毫不在乎,但朝堂江湖却不轻易放过。不过幸而两人终于暂时远离纷争,能畅然并行。他们相互理解与看重,相互支撑和信任。
两桌外是东原世子赵天郡,他端坐得更加笔直,目光里无半分神色,只是右手在桌下攥成拳头,用力握紧。
“你们不必相互猜测,天选之子是谁都不打紧。因天选之子,亦为凡人。凡人便要遵天地正道,尽一己薄力辅助世间。凡人不可存恶心为恶行,天选之子亦是。”文圣师父顺胡须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的目光超脱课堂行至云间:“只是天选之子要比你我众人背负更多,砥砺更辛。我,我倒愿你们皆为凡人。”
神谕现世三百年,人界纷乱正道堪忧,已是不可不作为的境地,救扶天地的英雄必要出世。必须得有一人秉承上古遗志、摒弃个人生死,拯救人间。这是天选之人的命数——光荣亦伴随毁灭。
天选之人必须背负所有生灵厚望,探寻救世之路。他必将面对仇敌,他必须习惯杀戮,他又要永存一颗凡心,至真至诚。
人人都说天选之人为神祇亲睐,争着想证明自己便是这唯一。但当唯一的命运切实降临时,又有谁能保证配得上这荣光与鲜血。
“师父,师父。”
“哎,为师失态了。”文圣从弟子的叫喊声中回过神来,他那悠远慈悲的神色收敛起来,重新变得温厚。“这是第一次为你们讲学,不如先由你们来说说想了解的事情吧。”
弟子们毕竟还是十又□□的少年,对师父的教诲片刻之间还不能理解透彻。又加之课堂时间过去一阵,已经看出文圣师父是位慈爱的先生,便也都不如开始时那般拘束,随意起来。
“师父,长安台的传说数不胜数,我在山下时就神往得很。现在可算上了山,却还未窥见几分。师父能否先给我们讲讲咱们长安台?”一位圆目小脸的男生侧着身子举起手来,看到师父点头后,颇喜悦的将手放下。
“不错。在长安台求学,自然应该先把学校历史弄个明白。你们且往这里看。”
文圣师父不知从哪拿出一把白玉戒尺,只对着虚空一点,便层层化境。弟子们哪曾见过这番景色,都不由惊叫出声。
华山于化境里巍然立起,奇珍鸟兽悉如真身。
师父用戒尺指向虚空,讲解了起来:“此为钱来山,就是你们行至山下歇息之地;这是小华山,山内有牛,体重千斤...”
有同学注意到还有一座不同其他,高浮谷中,往来倏忽,似有不凡的建筑,“师父,这是哪座山?”
“此为浮谷,你们教长与校长就住在这里。”
想到云严教长那威严的神色,问话弟子不由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了起来:“咳,这山头我可一辈子也不想去...”
众生还未从奇景中收敛神色,文圣师父戒尺一点,化境又变了模样,倏忽便是一百一十五年前。
太华金顶,有十一位仙人御剑论道。只见上仙无虞轻抬右手,便唤出九层高台,又见高台灵玉恢弘,金光张烈不消时分便将神兽犰狳打入地脉。无虞上仙此技一出,其他十仙人再无上计,却观九层仙台,甚是欢喜。
于是十一仙人开山立派,广收天下弟子,自成仙台。因其地势险峻又有神兽看护,长久独处于世未临祸患。上仙临参提笔一挥,“长安台”三字巍立云间,一百又十五年,风韵未减。
星月耸动、风云变换。长安台熙熙攘攘的一百一十五年在化境中不断闪现。诸国弟子往来游学、江湖豪杰会盟切磋。
无数先贤你来我往,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足迹。他们心无杂念于此求学,正如化境外屏息观赏的一众弟子。
化境还在流动,真幻莫辩。座下弟子早已神驰其中,连惊叹也忘记发出。
“这便是长安台建造和办学的故事了。你们看到的十一仙人,据传便居于长安台西去千里的文渊斋内。不过一百一十五年了,还未有人见过仙人真身。”
“师父,这仙人真身,我们在您的化境中不就看到了吗?”
“你们也知此为化境,既是化境便是虚空,我们又怎知化境中的仙人真身不是虚的呢?也许他们隐去了真实面目也未可知。不论何时,化境与真实,你们需要明辨于心啊!”
文圣师父将白玉戒尺一敛,刚刚还风云际会的化境便即刻消失。无论弟子们再怎么瞪大眼睛去看,也只能窥见几片流云,慢慢悠悠地,晃到太阳边上。
“今日时间不早了,我们......”文圣师父话未说完,却被打断。
“师父,我有个问题。”有清脆的男声从教室外传来,同学们都回身去寻,厅堂不见,廊道不见。
这声音不急不缓地从远处响起,既是疏离,又带点俏皮的意味:“化境内显现,上仙于仙台下镇压神兽。这神兽,可还在台下?是否如化境中所见,像巨兔一般?”
有眼尖的同学发现教室外树上,有娉婷的白衣来回,这身影轻盈落在不同枝条上,怎么也无法让人同这声音联系到一起。
“还有,我听闻长安台常有异动,若是这神兽仍在台下,我等众生安危何以维系?”伴着不疾不徐的尾音,只见一位十七上下的女子稳稳落在厅前,她从怀里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绒毛白兔,轻轻抚摸起来。
“是...这位女...女同学的声音吗?”
“大白天,莫不是闹鬼了!”
“是我们同届弟子吗?怎么从未见过?”
......
文圣师父神色变了变,倒不问来者何人,只是轻声答问:“为师已说过,化境便是虚空。你又何必执意,弄个明白?”
“没劲,走了。”女子甚至没听完文圣师父的答话,便又轻轻跃上树枝去。就好像她提出这一通问题,压根没想要个解释。
“好,我们今日就到此,下课吧。”
也不知为何,台上文圣师父的声音似是慌乱了几分,不过这一早上不知不觉的过去,一到下课,众人的肚子才咕咕叫了起来,于是顾不得师父的神色。
未几师兄前来恭迎文圣师父,他搀扶着师父,往远处走去。
“未几,压制台下神兽的办法,你们可找到了吗?”
“禀告师父。教长和我等众人仍在竭力寻找。师父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今天一个弟子问我,我怕吓坏他们,未敢告诉实情。只希望台下神兽今年少些作乱,维持咱们仙台周全。”
“师父您用心之苦,他们会明白的。您且放宽心,若有动乱,我们做师兄师姐的,自然会保护他们。”
“好。好。”
这对话隐匿在人群中,流散成风声。